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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劍庄雪郎03

  「颼颼」幾聲,三十三位蒙面青衣人顯然練有合搏之術,堪堪站成圈形,同時衣袖一揚,短笛之中弦聲響動,三十三支幾不可見的寒芒如蛛絲一閃流光,剎那間沾上了唐儷辭的衣袖。


  唐儷辭花鋤揚起,一抔泥土潑向青衣蒙面人,寒芒沾上衣裳的時候,他已連下兩鋤,在地上挖出了一個碗口大的洞,花無言見狀喝道:「混刀!」青衣蒙面人頓時自懷中拔刀,離唐儷辭最近的一名青衣人刀光雪亮,一刀對著他的背心砍了下去。唐儷辭手肘后撞,嗡的一聲撞正刀刃之上,青衣人一怔,他反手擒拿,將那青衣人的刀奪了過來,略略一劃,「噹噹當」擋開了七八隻襲來的短刀,右手花鋤,又在地上挖深了三分。


  原來此人左手右手一樣靈便,左手持刀、右手花鋤,看似並無區別。紅姑娘在樓上觀戰,眉心微蹙,唐儷辭功力深厚,出乎她意料的是看來臨敵經驗也很豐富,倒似常常和人動手。而以唐儷辭的舉動來看,顯然三十三殺人陣並未起到太大作用,他一心想要挖開積土,找到藥丸藏身之地。


  她對著窗外輕輕揮了揮她的白手絹,花無言臉色微變,扔下青草,自地上拾起一柄長劍,對閣樓拱了拱手,唰的一聲拔出劍來。


  嗯?唐儷辭驀然回首,身側數十把利刃交錯而過,他一刀抵十刃本來尚遊刃有餘,驟的一劍自背後而來,劍風凌厲,卻是不得不擋,只得橫刀一擋,「當」的一聲刀劍相交,花無言被他震退三步,然而右臂左肩、前腹后腰各有短刀襲來,他微微一笑,仰身避開,抬頭看了閣樓一眼,刀法突變,「唰」的一刀,砍下身側一名青衣人的左臂來。


  「啊!」的一聲慘叫,那青衣人滾倒在地,唐儷辭一刀得手,毫不留情,「霍霍」一連數刀,將他身側六人砍翻在地,滿地鮮血淋漓,殘肢斷臂,剎那之間嬌美的白花叢便成修羅場。他如此威勢,剩餘的二十七人膽氣一寒,手下便緩了,花無言不以為忤,含笑出劍,「來一人傷一人,唐公子好辣的手,你自命江湖正道,如此殘傷人命,難道你不曾想過這些人也有父母妻兒么?」他一句話未說完,手下疾刺五劍,嘴上說得是閑雲野鶴,手下刺得是偏激毒辣,招招攻的是致命要害。唐儷辭左手刀帶血一劃,刀尖上的血珠子順風飛掠,「嗒」的一聲濺在花無言清秀的臉頰上,頓時添了三分猙獰之色,只聽唐儷辭微笑道:「我幾時說我是江湖正道?」一言未畢,劍光錯身而過,花無言大喝一聲,「花落朝夕!」,乍然劍光四射如曇花盛開華麗難言,千百劍光直落唐儷辭腹部要害之處!這正是方才他自承弱點的地方!

  暗紅閣樓之中果然機關密布,唐儷辭揮刀格擋,方才他和紅姑娘說話之時,樓中夾層藏的有人,並且另有一套信息傳遞之法,才能如此快捷將他談話內容傳給花無言知曉。此時青衣蒙面人已漸漸熟悉他的刀法腳步,要傷人已不容易,彼此來去的短刀距離他的身體更近三分,短笛之中寒芒暗射,更是使人防不勝防,「噹噹噹噹」刀式變化之中,唐儷辭上風之勢漸漸失去,打成了個不勝不敗之局,人海戰術,一旦時間拖久,唐儷辭必敗無疑。


  花無言面上帶笑,出劍越發狠毒,唐儷辭橫刀掠頸,一聲慘叫再傷一人,右手花鋤一挑一揚,只聽「啪」的一聲脆響,白花叢下一塊薄薄的石板爆裂開來,引起泥土滿天飛撒,花瓣紛飛,煙塵飄揚,煙塵散去之後,只見花叢之下乃是一具石棺。花無言臉色一變,退後三步,唐儷辭左足踏入坑中,右手一探,已將石棺中之物一把抓了起來。


  嘩啦一聲,青衣蒙面人紛紛後退,那石棺中赫然藏的是一具屍骨,唐儷辭也是一怔。石棺中藏屍骨,本來並無古怪之處,但這是花叢之下,所謂藏葯之地,為何會有一具屍骨?然而屍骨提起,「啪」的一聲一個包裹自屍骨懷中跌落,滾出許多藥瓶,唐儷辭踏上一步,青衣蒙面人紛紛住手,目光炯炯都盯著地上的藥瓶。他微微一笑,足尖一推,三五瓶藥丸被他輕輕踢了出去,滾到了人群之中,人群中頓起嘩然,一人撲地搶奪,剎那間短刀刀光閃動,一聲慘叫,那人已身中數十刀橫屍就地。刀刃見血,青衣蒙面人彼此相視,有些人蒙面巾下已發出了低沉的吼叫之聲。


  唐儷辭笑看花無言,足尖再度輕輕一踢,又是三五瓶藥丸滾了出去,本是尋常無奇的灰色藥瓶,看在他人眼中,卻是驚心動魄。一瓶藥丸滾到花無言腳下,花無言深深吸了口氣,「你執意找到藏葯之地,就是為了……」唐儷辭花鋤駐地,笑容溫和風雅,「物必朽而蟲后蛀之,要將余家劍庄夷為平地,若無此物,如何著手?」花無言雙眉一彎,露出笑意,「唐儷辭啊唐儷辭,你真是了不起得很,但你難道不想,一旦搶了此葯,風流店將立殺你之決心,而冥冥江湖之上對此葯虎視眈眈的人若無八百,也有一千。搶了猩鬼九心丸,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違,立於必死之地!」唐儷辭提起那包裝滿藥瓶的包裹,「就算我不搶此葯,今日之後,風流店也必立殺我之決心。」花無言輕輕嘆了口氣,「像你這樣的人,為何定要趟這趟混水?江湖中多少人是死是活,或是半死不活,又和你有什麼相干了?」他捏著劍訣而立,身周三十三殺人陣已經崩潰,蒙面人為奪地上藥丸大打出手,兩人積威仍在,雖然唐儷辭手中提著大部分藥丸,蒙面人卻不敢越界搶奪,只為地上寥寥數瓶拚命。


  「這瓶子里的葯的來歷,也許和我一位好友相關,」唐儷辭看著花無言,慢慢的道,「我是一個很珍惜朋友的人……也許,看起來不像。」花無言一笑,的確不像,「你會為了這藥丸也許和你好友有關,便如此拚命,委實令人難以想象。」唐儷辭微笑,「世上難以想象的事很多……這葯,你沒有吃?」花無言搖了搖頭,露齒笑道,「我吃了。」唐儷辭道,「我聽說此葯兩年一服,你若搶了一瓶,增強的武功不會失去,而且可保數十年平安,習武之人,能得數十年平安,也是不錯了。」花無言仍是搖了搖頭,「我很認命,服藥以後,自由便是幻想。」唐儷辭眼波流動,看了地上的屍骨一眼,「這人是誰?」


  「她是余泣鳳的老娘。」花無言笑道,「藥丸藏在余泣鳳他老娘的墓里,普天之下,除了你這不怕死的怪人,無人敢動這棺材分毫。」唐儷辭微笑,「佩服佩服,原來如此,這主意可是紅姑娘所想?」花無言道:「當然……女人心海底針,紅姑娘楚楚動人,然而心機不下於你。」唐儷辭道:「紅姑娘,是你主子什麼人?」花無言哈哈一笑,「你猜?」唐儷辭道:「奴婢。」花無言哎呀一聲,「你怎知道?」唐儷辭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或許是我見過的女人太多了,以她的氣象,實在不像個主子。」說罷,他又往暗紅閣樓看了一眼,「我猜石棺破后,紅姑娘已經不在樓中。」花無言淡淡的道,「但我會戰死而止。」唐儷辭惋惜的看著他,「你的劍法很美,出劍吧。」


  花無言捏著劍訣的手勢一直沒變,天色漸漸黃昏,斯人年輕的容顏清秀如花,微風徐來,衣袂御風,便如一拂未開之曇。唐儷辭提著沉甸甸的包裹,左手刀在夕陽下泛著柔和的明光,隨著花無言一劍刺來,他飄然轉身,「當」的一聲刀劍相交,花無言無言的嘆了一聲。


  一人從地上坐了起來,「萍川梧洲的劍法,可惜啊可惜,小子尚未練到家,如此半吊子的名劍,遇上亂七八糟的殺人刀,卻是贏不了的。」花無言吃了一驚,匆匆一掠眼才知是倒在地上多時的花丁又爬了起來,坐在一旁看戲,只聽他又道:「嗯……看起來今天你心情很好,竟然讓他了不止三劍。」唐儷辭笑而不答,短刀招式流暢,花無言劍勢雖然好看,卻攻不入唐儷辭身周三尺之內。


  正在此時,只聽「碰」的一聲驚天巨響,唐儷辭驀然回首,正見整個劍堂之頂轟然而起,被炸得橫飛出去數十丈,滾滾煙塵之中點點飛濺的是人的殘肢斷臂,有些磚塊殘肢被震上天空,跌落在不遠之處,他的臉色驟然蒼白——方才、他說「余劍王對上池雲和沈郎魂,勝算能有多少?」,而紅姑娘答「黃泉路上,有他給你作陪,難道不好?」暗紅樓閣之中有密探,紅姑娘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就是在當時她已下了必殺之令,犧牲余泣鳳,爆破余家劍堂?

  池雲和沈郎魂安否?


  他驀然回身,眼眸泛著出奇古怪的冷光,花無言在笑,笑得很無奈,「我說過女人心海底針,紅姑娘心機之重不下於你……你闖進暗紅樓閣,她已知余家劍庄已經暴露不可能再留,除非能殺得了你——但我和三十三殺人陣無殺你之能,既然無能殺你,剪除你的羽翼,乃是必行之道,唯一惋惜的是炸藥唯有劍堂才有,否則連你一同炸死,血肉橫飛嗚乎哀哉,哈哈哈……」他笑得很是悲哀,卻笑得前俯後仰,「你奪走藥丸不要緊,讓余家劍庄的幾十個人分崩離析不要緊,甚至殺了我花無言也不要緊,但是你說你是個很珍惜朋友的人,哈哈哈……你讓朋友去送死,是你讓你的朋友去送死……」


  唐儷辭眉間微蹙,輕輕咬了下嘴唇,眉目之間湧起了一絲痛楚之色,「原來如此。」他握刀的左手背輕按腹部,「你留下來,便是準備送死的了?」花無言立劍在地,「炸毀劍堂,是我親自下令……你可還滿意?」


  「你要死,可以。」唐儷辭平靜的道,他握刀踏前一步,再踏一步,傍晚的涼風拂他之面而過,帶起幾縷烏髮掠面而過,「我殺你之後,再去救人。」


  花無言唰的一劍沖了過來,唐儷辭不再容情,短刀一閃之間血濺青袍,隨後劍光爆起,如月光衝天之亮,刀光瑩瑩,血色濃郁充盈刀身,「啪」一聲地上瀝血三尺,如龍蜿蜒。


  雪線子在方才爆炸聲響的時候已無影無蹤,不知是逃命去了,或是前去救人。冰冷的兵器交接之聲,無言的刀光劍影,突地一聲弦響,溫柔如泉水漫吟,潺潺而出,花無言滿身血污,聞聲凄然一笑,揮劍再出,唐儷辭聞聲回頭,劍風披面而過,斬斷數莖髮絲,烏髮飄零委地,混同血污冷去。花無言踏前一步,縱身而起,連人帶劍撲向唐儷辭胸口空門,唐儷辭翻身一個大迴旋閃避,花無言劍勢似比方才更為凌厲,合著那溫柔淺唱的弦聲,劍劍奪命……


  刀光血影之中,有人近在咫尺,撥弦而歌,「青蓮命,白水吟,萍川梧州劍之名。可嘆一生愛毒草,庸不學劍負恩情。美人緣,負美人,恩師義,負恩師,空行路路折夜櫻……」


  歌聲凄楚,歌者縱情放聲,極盡動情任性。花無言目中有淚隨劍而墜,點點落在血泊之中,唐儷辭刀光如練,閉目之時一刀洞穿花無言心口,一聲悲號,斯人倒地,而弦聲錚然,唱到一句「……拂滿人生皆落雪,歸去歸去,歸去其身自清。」花無言倒地,歌聲絕止,就如四面八方誰也不在似的。


  「你為何要求死?」唐儷辭的刀洞穿花無言的心口,隨他一同倒地,尚未拔出。


  花無言平卧在地,天色已暗,天際隱約可見幾顆星星,「我……我是……」他笑了出來,「不肖子,一生忘恩負義,不學劍、練毒草、入風流店、服食猩鬼九心丸……都是我一意孤行,拋棄妻子、氣死恩師,我沒有回頭之路……哈哈,拂滿人生皆落雪,歸去歸去,歸去其身自清……」他緩緩閉上眼睛,「尊主真是如此的……善解……人意……」


  血,不再流了。


  他去了。


  唐儷辭將他放下,霍然站起,看了暗紅閣樓一眼,那人就在樓中,橫琴而彈。


  是風流店的尊主,是什麼樣的「尊主」能將下屬之死當成是一場盛舞,為之縱情高歌,卻不把滿地屍骸當成一回事?他提起猩鬼九心丸的包裹,往劍堂廢墟而去。


  唐儷辭。


  暗紅樓閣之中,有人黑紗蒙面,背對著窗口,橫琴於膝,亂指而彈。


  溫雅秀麗的假面,出乎尋常的心狠手辣,很像一個人。


  但那個人已經死了,被殺死的人不可能復活。


  他並沒有看花無言之死的過程,也沒有看唐儷辭一眼,從頭到尾他都背對著戰局,專心致志的撥弦而歌。歌,不盡情全力,便不純粹。


  「尊主,此地危險,要是池雲沈郎魂未死,三人返頭截擊,勢難脫身。」紅姑娘輕聲說,她已換了身衣裳,持著燭台給黑紗蒙面人照明。


  「走吧。」黑紗蒙面人道,「待他們離去后,好好安葬他。」


  「是。」紅姑娘低聲道,默默持燭往閣樓地下而去,黑紗蒙面人將橫琴棄在樓中,緩步而下,兩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地道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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