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章七.三日
夜闌落寂幾許,滌一池春水,終年華難覓流返。
“朕與尉公子有體己的話要說。”背對著穆齊的皇帝下著逐客令。
有體己的話,那就隻能在他們二人獨處時候說。他在場純屬多餘!這麽明白,再傻的人都聽得懂。他帶著迷惑的目光看向晚瑩。這個女子比他了解的還要複雜的多。
“微臣,微臣先行告退。”穆齊有些倖倖,良久才躬身行了禮。
待穆齊離開之後,皇帝匆匆地走向龍案後。他拍了拍龍椅的左側扶手五下,複拍了右側的九下,哢嚓一聲,從靠背正中跳出一個四方暗格。
他在暗格中掏著什麽東西,好奇心慫恿著她欲上前探個究竟。最終還是忍住了。
“晚瑩,上前來。”站在龍案後的他朝她招著手。
一卷娟軸徐徐地被打開,珠玉簪紋理清晰,樣式別致,盡管是畫在紙中。
美貌天成待天顏,取回長樂侍君王。
每一筆一畫,都足見畫工技藝精湛。畫像上的女子嫻靜素雅,舉手投足間卻顯英氣逼人。當真有股女中豪傑的氣勢。
“皇上,畫像上畫的是何人?美若天仙,是您的妃嬪?”晚瑩巧笑道。她不明白他為何會將一副女子的畫像藏著如此隱秘,也不知他為何會將它取出來給她看。
“她就是你,難道你不知。”他的臉上滿是詫異。
“是我,它怎麽會在您的手上?”晚瑩陷入了迷惑。
“三年前,朕初登基,太後下懿旨,為朕甄選妃嬪。著正五品及以上大臣家中十三歲女呈畫像入宮麟選。它在那時到了朕的手上。”他的目光深邃飄渺,仿若回到曾經的歲月。
“三年來,朕尋你尋得好苦,幸有穆齊為朕多方探查。”
“穆王爺探查臣女?”
“是,此事非虛。”
“潼關副將通敵,朕可以赦了他。你留下與朕處三日,當作交換,如何?”
去留已擺在麵前,有的選嗎?她點了點頭。
“朕何嚐想這樣做?若不然,如何留你。今非昔比。魯成王府侍寵!終究是朕無能。”沒來由的落寞,他應該有什麽難言之隱?
夜闌臥聽風吹雨,幾多惆悵幾多謀。
秋雨拍打著窗欞,在靜謐的夜裏格外地清楚。晚瑩一晚上一直醒著的。她被安置在距成思殿最近的榮謙房,這裏是宮女太監居住的所在,她的臥房是夏漠然特意關照才騰出來的,是為了掩人耳目。
堂堂一國之君,在祭典齋戒之間,與王府侍寵私會,成何體統,有損君威不說,落人口實。皇帝的顏麵何存,君威何在。他難以取舍,一張畫像藏著多少愛寵,任誰信服。
一夜無眠,好不容易挨到幾處薄光透著窗照進屋中,才迷糊地小歇了一會兒。隔壁屋中的宮女嘻鬧聲驚醒了她的好夢。
隔牆有耳!宮裏的爭鬥絲毫不遜於皇權的爭鋒,同樣鬥得狠。勝者為王敗者寇!潼關童謠裏唱著“漢家宮柳深,君前爭相寵。昨日掖庭奴,今朝權傾宮。”互相猜忌,借刀殺人,損人利己的,大有人在。
“你們知道昨夜榮謙房住進了一名女子,聽近侍李公公說,是皇上召見。”嗓聲清脆悅耳。
“誰不知,這事穆德妃都已知道。不稀奇。咱們還是好好盤計著有朝一日也能得君寵。”
“張選侍搬出了居喜宮,新進主子是個美人胚子。還是穆王爺為皇上物色的。”這個聲音較為渾厚,卻不脫稚氣。
“昨夜住進榮謙房也是穆王爺領來。”
“這回有好戲看了。”一個急促的打岔聲。
“能夠被穆王爺選中的都不是省油的燈。”
“陳公公急請,衝這邊來了。大夥兒還不散。”想是一個望風的小太監,平日裏收到些好處,通風報信,典型的吃裏扒外。
不知不覺之間自己竟被擺放在身不由已的地位。一次接一次無形的陷井紛繁冗至。
急促的敲門聲再次調動她緊繃的神經:“誰?”
“遲貴人,皇上有召。”門外一個太監扯著公鴨嗓子答道。
這個夏漠然,倒是一意孤行。遲貴人這個稱呼有點過了,他把夏允然置於何地?腹中的孩兒早已決定一切!晚瑩苦笑著。
“臣女見過皇上。”晚瑩恭敬地跪拜在地。
“陳硯,快快替朕將她扶起來。”原先坐在龍椅上的他慌忙起身。
待陳公公扶起晚瑩後,他又開口道:“方才朕著你準備的,備齊了嗎?”
“這就傳上來了。”陳公公打了兩個響指,回聲在殿梁上縈繞。
緊閉的殿門轟然被推開,魚貫而入的是十數名盛裝的宮人,手上捧著蓋著一盤盤蓋著紅綢。
“陳公公,給她係上遮蔽眼睛的布條。”
“遵。”陳公公道了應聲,從袖袋中取出一方絲帕。
“遲貴人,老奴為您係上絲帕。”
晚瑩轉頭看向夏漠然,他的目光柔和如靜波灣湖,心中的那絲顧慮才放了下來。
絲帕阻隔了她的視線,細膩溫暖的寬大手掌包容了她的手腕,耳畔處一聲溫和低語:“跟著朕走。沒人敢動你阿爹。”
他什麽都清楚?坊間笑談的花酒皇帝夏漠然不思朝政,荒政已久,幸有皇太後獨攬大局。坊間流傳難道終究是坊間的?
夏漠然牽著她的手走在前頭,一眾奴才隨在晚瑩的身後。
周遭寂靜地隻能聽到細密的腳步聲和衣袖磨娑的響動。她細數著所邁出的步子,一步,兩步,…晚瑩暗記在心,待數到五十一步時,行在前頭的夏漠然停下了腳步。
一聲推開門扇的響動,晚瑩下意識地捏緊了拳頭,以防不測。
遮住眼睛的絲帕被用力地扯去,一團金燦燦的光迷晃著眼前的一切物,晚瑩抬手阻攔滿是黃金裝飾的屋內的強烈金光。
“昔日漢武帝曾有金屋藏嬌之典故,朕今日就裝一座金屋作為你這三日的住所。”夏漠然的神情有了一絲引以為傲的意思。
“皇上,能否容臣女借一步說話。”晚瑩神情自若,未有絲毫表情變化。
“陳硯,你領眾婢先行退下。”
“遵。”他恭敬地道了退,便領著眾婢後退了五步,甩著拂塵,腳步無聲,墊著步子,迅速離去。
“皇上,若是真心寵愛臣女,可不可以讓我拿這座金屋換一次邊地犒軍。漢武帝有雄才,皇上既學漢武,邊事便是最主要的。”晚瑩淡笑著,不卑不亢。
“好,朕成全你。陳硯替朕擬旨…陳硯…”
“臣…臣在。”重重推開殿門的響動,陳公公跌跌撞撞地躬身來至夏漠然麵前。速度何等之快,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喜樂同君顏。
“擬旨…祭典之後,著兵部赴潼關犒軍。”
“皇上,現今在淨心齋戒,不可傳旨。”陳公公臉上布滿了委屈。
“瞧朕這記性,那就先記下,回到宮中再擬。傳素膳吧。”夏漠然點了點額頭。
“遵。”
“且慢!陳硯,太後若是來探查,就讓穆齊為朕擋擋,可記得?”陳公公臨出門,又被喚了回來。
“皇上盡可放心。穆王爺起個早,在後思宮外阻擋前來請安的大臣。”
“穆齊真有心。”夏漠然欣然笑道。
有心,他怎能不有心?夏允然的野心無非是皇位。他的心有多大?誰也猜不透!
“朕賞給遲貴人的東西送到榮謙房她住的地方,不可聲張。”
“臣一定辦好。”
“去吧!”
“遵。”
“臣女謝過皇上的賞賜。”礙於陳公公在場,晚瑩福身行了謝禮。
“起來吧。對朕,你何需言謝,生疏見外了吧!”夏允然一臉地不屑。
這個男子,種種行為令她摸不著頭腦。先是蘭湮坊巧遇,再者穆齊攜她入宮麵聖,最後倒直接跟她套近乎,說什麽找得好苦,說什麽有朕在傷不了你阿爹,他究竟想要做什麽?晚瑩也覺得著實傷腦筋。
夏漠然吩咐宮人在成思殿的側殿置一處住所,作為晚瑩的臥房。他並不食言,打發近衛趙為恭帶著密旨往北都府衙保人。不過,這是有條件的,她要陪著他直到祭典結束。
在他柔膩的目光下,她默默地祝願不要再出任何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