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章一.引
鴻雁南飛,秋霜露重。
北都京師的秋相較於邊關,來的晚,但卻相差不了個把月。晚瑩撥弄著將熄未熄的火炭炙烤著熟肉,當窗望著翩飛的鴻雁。
“姑娘,王爺已到了正廳,收起這些粗俗的物什吧。王爺不喜歡。”貼身侍女暮雪怯聲地苦勸著。
“粗俗?自從踏入魯王府的第一天起,本姑娘就是粗俗的代表。怎麽著?”她頭也不回,冷笑道。
“可姑娘…”暮雪許是被她的話語嚇著,漸地唯唯若若,話不成句。
“烤個肉算什麽,和軒院燒了,我也不足惜。”晚瑩挑起一塊明亮的火炭,拋擲到青磚石上。
“王爺,奴婢告退。”暮雪朝著珠簾處行了禮。
晚瑩方才回過神來,正好看見他反手在後,徐步走向那一爐炭火盤。
“我說過,我不喜歡火烤肉的熏味。”他的聲音不大,卻飽含怒意。
“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將就著呢。我們僅僅是各取所需嗎。”晚瑩淺笑著,用質疑的目光看著他。
他的表情怔怔的,沒有答話,室內的氣氛因突然間的沉默而變得更為壓抑。晚瑩分明看到他的眼中流閃過一抹隱晦的光芒。
爆響的炭火聲夾雜著吃吃的炙肉聲,一股濃烈的肉焦糊味撲鼻而來。他將她整個人橫腰抱起,快步朝著珠簾處而去。
晚瑩橫躺在龍鳳雕鏤的紫檀木床上,還未想明白適才發生了什麽。溫熱的吻重重地落在她的雙唇上,舌尖霸道地抵向她的齒根,企圖挑開她咬緊牙關築起的防線。
一雙不安分的手在她的腰間遊離肆意,往上摸索著衣扣的所在。
鼻尖彌漫著他的氣息,仿若要將他的全部植入她的世界。舌頭攻城略地般地侵入,唇舌癡纏,晚瑩險些瞬間迷失了自己。
她痛下決心,深吸了一口氣,靜靜地閉上眼眸。雙齒一合,嘴角冒出了血沫子。
“哼。”他的唇舌受疼,冷哼了一聲。
他翻起身立在床前,任由著一顆顆鮮紅的血珠從嘴角溢出,滾落在床頭一角的錦被褥上。
“尉遲晚瑩,算你狠。”他恨恨地丟下這句話,便甩袖而去。
夜幕漸漸拉了下來,房內還沒有掌明燈,隻有幾片未熄的炭片還映著紅光,透過珠簾,勉強可以看清屋內的一切物。
晚瑩極不自然地感覺到了冷,由心而生的冷。在他適才轉身離去的那一刻,她第一次有了冷的意識。
跟隨阿爹鎮守潼關,每至隆冬臘月,軍營的炭火盤從未有一刻停歇的時候。軍營外的雪下了有一尺多厚時,阿爹會扛著一頭麋鹿,掀開軍帳,笑津津地走了進來。
“晚膳已備齊,請姑娘用膳。”暮雪劃著火石,點亮了壁甕中的燭台。
“你叫暮雪吧。”晚瑩由床褥上站起身來,牽過她的手。
“姑娘還記掛著奴婢的名字。”天真的小丫頭在晚瑩住進王府半個月來頭一遭露出燦爛的笑容。
起碼她在魯王府第一回看到這樣會心的笑。
“怎麽會到王府當奴婢?家裏還有些什麽人?”晚瑩料不到自己竟會脫口而出地問起這話。
“家裏沒人了。饑荒餓死的,無奈之下就賣身做了魯王府的奴婢。可不瞞姑娘,王爺是個好人。”暮雪倒是直言不諱。
好人!就他,魯成王夏允然。倘若他有心韜光養晦,造成眾人眼中的假象,也不是盡然不可。
魯成王用心良苦,瑩兒好生把握機會,他日榮華富貴必然取之不盡。阿爹風燭殘年,為先帝盡忠也理所當然。阿爹與她在邊關離別時,親送到沐風驛站留下這句讖語。
難道說尉遲元帥嫁女的安排摻進了權政的陰謀。
晚瑩至今還不敢下定論。盡管夏允然在聽到她說出“各取所需”時的那般表情隱約透露著什麽。可她相信一向視護衛社稷正統為生命的阿爹不會是那謀權纂位的亂臣賊子。他們的葫蘆裏賣什麽藥?
“姑娘,你在想什麽?”暮雪的喚聲驚擾了她的思緒。
“沒什麽,用膳了。”晚瑩下了腳踏,已朝著紗簾邁出了幾步。
夜鶯嘶啼,空巷無垠。
暮雪呈上一盞安神茶之後,卻遲遲不願退下。
“歇著去吧。”她朝繡絨靠枕上移了移身子,牽起落下的百子被,輕揉了揉左側的太陽穴,吩咐道。
“側妃,王爺今兒不來了嗎?”暮雪邁了步子,細聲問候著。
“料想是不會來了。”晚瑩手中的動作遲疑了一下,複又恢複如常。
“恭皇妃請側妃到成福園敘話。”極輕柔的嗓音落在她的耳中,心下起了微瀾。
恭皇妃請她?為何不在青天白日之時召見?魯王府中真正的主人,夏允然的母妃,在她尉遲晚瑩進府當日拜叩高堂之時拒絕露麵,而今反倒暗中召她!
“備燈籠,去成福園。”她篤然作了這一決定。
明亮的燭光映照出燈籠上“魯成王府”的印字,朦朧的燭火給古香古色的園廊增添一份氤氳。恭皇妃身邊的侍仆周媽媽引著暮雪攙扶著的晚瑩繞過幾處僻靜的房舍,轉過側跨院,徑直朝臥房而去。
“放開手吧,我自個走。”她從暮雪圈起雙臂護著的保護圈中掙脫了身子,暗自咬著牙,強撐著站穩了腳。
“側妃!”暮雪鎖著眉頭。
鎏鏡光彩,往昔容顏。
臥房內靜得可以聽到一根細針落地的聲音。晚瑩僵直地跪在冰涼的璃紅磚地麵上,低垂著頭,等待著鏡中映出的那個人開口道聲“起”。
細密的齒梳摩挲著發絲的聲響和著窗外寥寥數聲蟲鳴,顯得分外詭異。
“雨嫣的肚子不爭氣,魯王府也需有傳後之人。今夜召你前來,是有些話說過之後才好。”這是挑釁嗎?她早已做好應對一切的準備。
“母妃訓教,當銘記在心。”膝蓋有點點酸麻襲來。
“諒你也不敢怎樣?”
“本宮知道允兒有野心,現今他寵你是仗著你父帥在邊關的聲威,可人終有盛極而衰的時候,當年先帝最溺愛的寵姬在淨慈寺剃發為尼,從此也就青燈古佛了此終生。那個賤人不知惜福而至如此不堪。”恭皇妃咬牙切齒地說著字字句句。
晚瑩木楞著跪在原地,靜候著這個一開始就排斥她的人接下來想演著一出什麽樣的戲。
她還記得跪在府門內第一重院子的天井裏,綠豆大的雨點毫不留情打在她的身上時下人給她帶來的一句話“恭皇妃說了野丫頭卻想攀龍附鳳,休想。”
“允兒是我的命。他若要天上的星星本宮也會不惜一切造座天梯。更不必說那早已應該屬於他的。”
“王爺與母妃的母子情深本是應該,晚瑩隻是侍寵妾身,自會自持身份。”她抬起頭來,淡然一笑。
“唯有一樣,本宮絕不允許他妄作主張。楚雨嫣是他的嫡妻,他的王妃。這一樣是鐵定的事實。”
“母妃訓教的是。晚瑩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奢想,甚至沒有接近他的念頭。可母妃知道,他要的他會不擇手段去得到。您是他的娘親,相信會更了解他是吧?”晚瑩依舊保持淡淡的笑容。
“你…”恭皇妃臉色變得相當難看:柒丫頭說王爺夜夜留宿野丫頭居所。王妃都撞見好幾回。王爺動了真情,這回可是真的。
“周媽媽,送她回去吧!”欲言又止之後取代的是低喝聲下的逐客令。
晚瑩已記不清她接下來說了些什麽怎麽離開臥房的。廊院外吹來一陣冷風讓意識重回她的腦海中。膝蓋處傳來的陣陣麻痹的鈍痛還能讓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依照恭皇妃的態度看來,有人在背後監視著她。是誰,誰要破壞她的正事?
“側妃,你還好嗎?”暮雪的喚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皇妃見我這件事,不可說出去。“她低沉的嗓聲讓扶著她的暮雪顫抖了一下。
”是,側妃。耶,耶,側妃。“雙腿因長跪而酸麻,鑽心的痛感讓她癱倒在暮雪的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