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章 三行字,一世人。
聽說齊艷君已經下了高速,馬上就到市裡,趙子建就跟她約了一個小時之後在一家茶館見面——這就給她留出了吃點飯、歇一歇的工夫。
謝玉晴建議去她家裡說話就行了,不必非得去外面的茶館,說是一壺茶很貴的,但趙子建笑著拒絕了。
齊艷君特意趕到昀州來,直接把電話打給自己,說是要跟自己見面,那就顯然是跟謝爸爸的病關係不大,她應該是有別的事情,這時候跑去謝家是不必要的。
再說了,聽她的口氣,趙子建覺得這件事應該是讓她有些小為難的。那就往往事涉秘辛了,少一個人知道更好些。
慢慢悠悠的吃過飯,趙子建看時間還早,就開車送謝玉晴回美食街去。
嗯,他現在也是有車一族了。
小POLO很帥很帥的!
等謝玉晴臨下車的時候,他又舊事重提,「待會兒我跟謝主任聊完了,要是沒別的事,我就給你打電話,你出來,帶我去看看你的那個小房子?」
謝玉晴回答他的是憋著笑的一個白眼,和砰地一聲的關門聲。
…………
趙子建提前五分鐘趕到茶館,齊艷君卻已經到了。
茶館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幾桌客人,都就著一壺茶瞎扯淡呢——昀州市原來不產茶葉,但自清末開始,本地人漸漸有進茶館喝茶的習慣,到後來,本地移栽茶葉成功,普通本地茶葉的價格驟降,適逢改革開放,不少人開始有錢了,茶館遂順勢再度崛起,到現在,已經成為本地人比較喜歡的休閑場所之一。
昀州市街頭普通的茶館里,你要一盞最普通的本地產綠茶,才要你三塊錢!
當然,趙子建選的是偏高端一點的茶館,覺得環境更好些。
看見趙子建進來,齊艷君第一時間就笑著站起來。
趙子建走過去,兩人互相問好之後坐下,她笑著指著桌上那壺茶,說:「算著時間呢,這壺茶剛沏上端過來!」
兩個人喝杯茶,閑聊兩句,齊艷君就直接切入了正題,「我需要你幫個忙。」
趙子建問:「怎麼了?」
齊艷君說:「是這樣,我的報告呢,被卡了一下,現在要想申請到學術研究的經費,用在下一步跟周所長那個研究所聯合研究上,我就必須拿出一定的實例,來證明一下,既是證明對方有參與進來的資格,又是證明我的研究方向是有價值有意義有前景的,也就是中醫中藥的運用嘛。」
「現在呢,我手裡有謝世泰……就是玉晴她爸爸的那個病例,是可以用的。除此之外,我得承認,最近幾年的研究,步履維艱,的確是進展不大,沒有真的可以拿來用的病例,那位周所長手裡是真的有。」
「據我們兩次見面的交流,他是真的如你所言,在這一塊兒上,已經研究的比較深入,據他自己說,這些年來經他的研究所徹底治癒的癌症和腫瘤患者,且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複發的,已經有四人之多!是徹底治癒!既不是延緩死亡,也不是暫時控制,是徹底治癒!」
「我們電話聯繫了一下,他同意向我提供這些病例,用來證明中醫中藥治療癌症的前景,但是……他有一個條件。」
趙子建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笑著說:「要見我?」
齊艷君笑起來,說:「我猜一方面他是害怕遇到了學術騙子,把我把他的成果都給騙過去,我們雖然見過兩次面,也算是互相欣賞,但畢竟還不夠熟悉,而且我又是體制內的,他是體制外的,一旦我想侵佔他的成果,他還真是不太容易把我怎麼樣,所以他有擔心,是很正常的,我很理解。」
頓了頓,她又道:「另外一方面呢,的確,連我都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他的,又敢放心的推薦給我?對他那邊,我甚至連把他推薦給我的人是誰都沒有明說,你想,他怎麼可能沒有一點疑心?」
「據我所知,他最近這些年,雖然在民間有點名氣,但體制內的話,對他一直都是不聞不問不支持的態度。所以,也不是真的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在腫瘤研究方面有一些成果,但幾乎從來沒有體制內的人嘗試跟他接觸過。」
「現在想想……我去找他,有點太突然了。」
她一邊說,趙子建一邊點頭。
周長青先生這個人……怎麼說呢?
他是中醫世家出身,祖上在清末和民國年間,都是北地著名的國醫聖手,建國后,他祖父看清了形勢,很快就結束了私人接診和家中藥房的經營,加入了國家的醫療體系,自家的產業也一度成為當地公私合營的典範,受到過表彰。
一直到他父親,也在體制內廝混,家裡沒什麼產業了,但畢竟是當地聞名的中醫世家,很受當地百姓的尊敬,連比較混亂那些年,都沒有遭到什麼波及,只是卻只能困居在一家不知道算是三流還是四流的普通市醫院裡面,估計頂天了也就是在自己家裡私下搞點小研究什麼的。
到了他這裡,出身名門,自小接受各種中醫中藥的熏陶和教育,少年時就出手不凡了,長大后,他又報考了現代醫學的專業,去深入的學習和了解了西方現代醫學的知識,畢業后甚至還分配到一家不錯的醫院工作了幾年。
但再然後,他就毅然辭職,創建了自己的周長青中醫藥研究所,來進行中醫中藥治療腫瘤和癌症的研究——起步之時,他的處境就異常艱難,甚至一直到現在,他的研究所取得了一點小成績,也並沒有好轉。他甚至並不敢打出「腫瘤研究所」的牌子,只敢對外說自己是「中醫藥研究所」,就可見一斑。
上輩子跟老爺子接觸那麼多,趙子建雖然沒有真正的拜入老爺子門下,開口叫他師傅,但兩人的關係算是亦師亦友,趙子建對他還是比較了解的。
老爺子的性格里,有果決的一面,但也有矛盾的一面。
其實後來據他自己說,在醫院裡上班工作的那幾年,他已經看透了體制內研究的弊病,所以別管再難,都寧可自己出去走一條新路。但其實呢,這麼多年艱難困苦的路,他又無時不刻地希望得到體制內力量的幫助——一個人走,實在是太累了,太難了。而在靈氣爆發之前,所謂「體制內」,那力量又真的是太大了。
只要領導同意,動輒就可以給你一家實驗室撥出去幾百幾千萬的專項研究基金,這個錢太大了,大到周長青雖然對體制已經失望透頂,但面對自己手裡各種條件的捉襟見肘,還是不由得心動,不由得對體制內的力量有一點幻想。
據他自己說,最難的那些年,他一度都想要結束研究所的運營,重新想辦法加入國家的醫療體制,做一個「老中醫」算了。
這種情況,一直到靈氣爆發,所謂體制,在這樣的近似末日一般的猛烈衝擊下轟然倒塌,他才總算是收起了所有的幻想。
而又過了好多年之後,趙子建跟他聊起來,他自己回顧這一生,才算是真正理清了自己當年的思路,且可以很坦誠地跟趙子建也好,跟他的學生們也好,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當年那些幼稚的幻想,和無數次想要退縮的衝動都給說出來。
當然,這絲毫無損於他的偉大。
只是在當下的話,他這種幻想,是肯定還在主導著他的做事思路的。
他渴望得到體制內力量的科研資源和金錢上面的支持和資助,但又想堅持獨立自主的搞研究,不希望被體制內的力量各種指手畫腳。
…………
想了想,趙子建問齊艷君,「所以,你想讓我出面解釋一下我是怎麼知道他,又是為什麼把他推薦給你的,好讓他放心?」
齊艷君點頭,然後又忍不住笑著說:「當然,你要是能再給我兩個病例,也完全可以。」
趙子建笑了笑,說:「想讓他同意給你病例,跟你聯合,很簡單,根本就用不著我過去找他說什麼。」
齊艷君訝然地看著他。
據她所知,周長青這個人雖然很謙和,但骨子裡還是很傲氣的。有點倔。
齊艷君甚至會擔心,就算趙子建出面去解釋了什麼,都未必能輕易說服他。
但這個時候,卻見趙子建在身上摸了摸,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來,展開,居然好像是一張還沒做的數學試卷?
他在右下角折了兩下,從試卷上撕下巴掌大的一塊紙來,從上衣口袋裡又掏出筆,在反面寫起字來。
齊艷君好奇,撐著桌子站起來往那邊看,只見他寫的是:你渴望名氣嗎?手裡的病例拿兩個出來,換一大筆體制內的撥款,你失去了什麼?
齊艷君訝然:這是什麼話?
但寫完了,趙子建遞給她,說:「快遞給他,他肯定同意。」
齊艷君半信半疑,「就這樣……他就同意?」
趙子建笑,「要是他不同意,我就再送你兩個病例。」
齊艷君把那反面還印著數學題的紙接過去,把上面的三行字看了又看,百思不得其解。但她還是點點頭,說:「好。」
…………
三天之後,當接到EMS的快遞,拆開來,看到這樣一張奇怪的字條,周長青捧著它,足足愣怔了好幾分鐘。
然後,他嘆口氣,喃喃地道:「知我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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