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過繼

  魏廣德是坐著馬車回村的,身上也穿了似模似樣的綢緞衣衫,儼然比過去發達了。


  ??然而,他很快發現,自己的歸來竟沒能受到意想中的熱情歡迎,反倒招來一批像是同情又像鄙夷的古怪目光,僅有少數幾人主動攀談問起他近來的經曆,這讓他很是不解。


  ??難道是因為那逆子?大兒子犯的那事還沒完?都過了這麽久,官府總不至於真還要找他追債吧?


  ??魏廣德之所以回來,主要是因為之前偶然認識一個精通律法的師爺,對方嘲笑他之前被人哄騙了,律法裏並沒有子債父償的規定;二是為了趕在除夕前回來拜拜祖先,告訴他爹他爺爺他祖宗,他如今發達了,再不是過去被壓在會讀書大哥底下的二混子;三嘛,自然是在看著他落魄半生的同鄉人跟前抖抖威風啦。


  ??他想不通就自己腦補了個理由。


  ??除夕這日家家戶戶都忙,女人們從早上就開始準備年夜飯、包餃子,男人們則要貼春聯、貼窗花掛燈籠,還要去祠堂祭拜祖宗神龕牌,所以大家不夠熱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等到明天開始串門子拜年,到時肯定就有無數人來問他的發財故事、吹捧他了。說不定明天還能看到那死鬼大哥低頭跟他借錢呢,想想就覺得渾身舒爽。


  ??他美滋滋地進了自家家門,正盤算著一會提點什麽禮物過去刺激他大哥一家好,就發現家裏冷清得跟沒人住似的,當即拉長臉吼了兩嗓子,溫氏才麵無表情從靜悄悄的灶間走出來。


  ??事實證明,魏廣德還是低估了自己回村一事在村裏八卦圈的重要程度。


  ??最好的證明就是,他把溫氏打了的消息從村西傳到村東頭,速度隻比他回村這事慢上一小會。


  ??彼時,魏渠三兄弟正在堂屋門口貼年紅。


  ??魏渠右手傷了,不好張貼,便負責刷漿糊,讓身高已經跟他差不多的魏寅負責貼。小魏鯉也不甘示弱,仰著脖子站在旁邊,“左一點”“高一點”“差一點”地指點他們。


  ??李絮、魏葵主動包攬下年夜飯準備工作,在灶間裏忙活,王氏則在跟魏廣仁商量請二弟一家過來吃年夜飯的事。


  ??自從分家以來,兩邊就再沒一起吃過年夜飯,倒是魏廣德偶爾會過來厚著臉皮蹭個飯。從前那邊一大家子人,這邊也七口人,倒也沒必要非擠著吃,可今年不同往日,魏家二房可以說是散了。


  ??先是魏小山出事,苗氏和離,魏廣德出走,緊接著魏小河兩兄弟也先後犯事,還都跟魏小山從前的關係網撇不開幹係。短短幾個月時間,二房的六口人就隻剩下兩人,十分淒涼。


  ??王氏本來以為糟心小叔子不回來過年,早早就跟溫氏說了,讓她年夜飯過來這邊一塊吃,溫氏並沒有反對,還說要包些餃子帶過來。


  ??既然邀請了溫氏,現在多個魏廣德,他們也不能把人撇下,於是,王氏就點了全家第一老實人魏寅的名,讓他去西邊跟他二叔說這事。


  ??結果,魏寅還沒出門,他二叔歸家第一件事先把二嬸揍了的消息來了。


  ??張嬸子義憤填膺地衝進來,一把拉起王氏就往外走:“快快快!咱們可得去給你弟妹撐腰!她最近雖然改好了點,就怕你家小叔子一回來,她又打回原形。哦對了,先帶上傷藥……聽說鬧得挺凶,怕是你那小叔子在外頭飛黃騰達了,膽子也更大了,一棍子下去雞飛狗跳的……你說,這都叫什麽事啊!”


  ??李絮反應很快,火速找出藥膏雙手奉上。


  ??幾個小的也想過去幫二嬸/二舅母撐腰,順便看熱鬧,卻被魏廣仁攔住。


  ??“小孩子家家別摻和!各歸各位,幹活去!”說罷,他自己卻沉下臉,拄著拐跟著王氏等人往村西頭去了。


  ??魏鯉有些擔憂:“二叔怎麽能這樣?一回來就打二嬸,太過分了!他以前就不尊重咱爹,現在有錢了,不會對爹動手吧?”


  ??“他沒這個膽子。”魏渠彎腰繼續刷漿糊,完了把刷好的年紅遞給魏寅,冷冷評價。


  ??魏葵撇撇嘴:“大哥說的對!再說了,咱爹又不是傻子,他要真動手難道還不會跑?”


  ??魏寅憨憨一笑,墊高腳尖將手中橫批比向頭頂門楣:“不怕,這回我專門挑了桑柘木給爹削拐杖,那木頭硬得很,打起架來絕對不虧。”


  ??“咱爹怎麽會跟人打架?二哥你說是娘還差不多。”魏鯉狐疑。


  ??李絮撲哧一笑,這說的可不就是王氏麽?


  ??鑒於王氏戰鬥值較高、值得信賴,張嬸子也不是弱雞,帶上魏廣仁這個老書生也不算太弱,幾人便沒太擔心,說笑兩句過後便繼續幹活去了。殊不知,他們竟真猜中了事情的發展!

  ??王氏氣呼呼衝到魏廣德家附近,才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萬一小叔子揍人揍上頭了攔不下來,反倒把赤手空拳的自己坑進去咋辦?


  ??自從昨天魏小湖的審訊結果傳來,知道他那彈弓不離身,還利用彈弓傷過被他打劫的受害者後,王氏心裏就有點打鼓。


  ??她有點懷疑,上回大黑騾突然受驚狂奔把她甩下車說不定也跟那兔崽子有關!

  ??由於魏小湖已經夠慘了,現在傷也好全了,雖然中間虧損了點錢財,但她也懶得繼續追究了。隻是,這魏廣德人品沒比兒子好多少,她就怕骨裂那裏剛休養好就又遭殃!

  ??為防萬一,她索性把魏廣仁手裏的拐杖“借”了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不料,院子裏的情景卻讓聞訊而來的眾人大跌眼鏡。


  ??魏廣德手裏確實掄著根木棍不錯,院子裏的幾隻老母雞也撲騰著掉了一地的毛,門外馬車還沒走,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亦有部分散落在地上,沾了一圈髒兮兮的泥塵,看著是有點像是家暴後的混亂現場……


  ??可,他對麵那個抄著殺豬刀、還冷著一張臉回罵的女人又是什麽情況?

  ??“怎麽回事啊這是?你們先別激動,先把刀放下,還有,阿德你也把棍子放下……大過年的,何必鬧得這樣難看呢?”村裏人紛紛出言相勸,卻沒人敢靠近。


  ??魏廣德一腦門的問號,不明白溫氏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村裏人接受起來還算勉強可以理解,畢竟三個兒子一個死了一個充軍一個要坐牢,男人跑了,唯一的兒媳婦也跑了,遭到這麽多磨難打擊,誰敢保證自己不變態不扭曲?


  ??魏廣德就理解無能了,他甚至覺得溫氏中了邪。


  ??他更無法接受的是,自己才離開了兩個月,溫氏這混賬婆娘就把他兩個兒子都弄折了,這誰能忍?


  ??“大哥,你來得正好!這婆娘沒教養好子女,害我膝下骨血一點不剩,我說她幾句她居然還敢拿刀要殺我!這等毒婦,我是絕對容忍不了的!我要休了她!”


  ??魏廣仁氣得眼前一黑。


  ??他前半輩子的生活加起來都沒有這幾天的精彩,他都懷疑是不是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孽,才攤上這麽個弟弟!

  ??“胡說什麽?弟妹替爹娘都守過孝,替你生下三個兒子,多年來勤勤懇懇操持家務,並無過錯,你現在賺了點錢就想要糟糠妻下堂?你可知七出三不去?這三不去裏弟妹已經占了兩條,七出卻沒一條沾邊,你休想休妻!”


  ??張嬸子也道:“魏秀才說得對!你家娘子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一句話就想抹殺,也不看看村裏人同不同意!再說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家幾個兒子為啥長歪你自己不知道?你可真是丈八燈台,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


  ??“臭婆娘!我魏家的事輪得到你個窮酸鬼來管?你說‘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我倒是明白了,怪不得你家二狗子生下來就是個傻子!”


  ??張嬸子最聽不得別人說二狗子傻,雖然這是事實,可那也是高燒後遺症,三歲前那孩子都很活潑伶俐的。


  ??她正紅著眼要撲上去撕了魏廣德的嘴,溫氏卻挺身上前擋住張嬸子,揮舞著殺豬刀大吼一聲:“夠了!你攀扯別人做什麽?你不就是要說我這個上梁也沒管好兒子麽?”


  ??“你知道就好……”


  ??魏廣德見她進套,正得意,溫氏卻麵無表情來了句:“魏廣德,你給過我這個機會麽?在兒子麵前,我隻是你的奴隸,不是他們的娘,也不配得到任何尊重。所以,你教教我,我該怎麽管?”


  ??這話頓時引起一些村人的共鳴,尤其是魏成水等鄰居,他們都知道魏廣德一家人的相處模式。


  ??正如溫氏所說,她在家裏毫無地位,時不時要挨丈夫的揍,還要受兒子們的白眼和咒罵。


  ??她隻是個做飯洗衣下地喂豬的奴隸,幹的活最多,吃的卻是最少,穿得也是最差。要不是最近搭上了魏廣仁一家的順風車,溫氏現在怕不是還穿著之前那身補丁密布的破棉襖呢。


  ??上行下效,魏廣德自己輕賤妻子,日積月累,自然而然會影響妻子在兒子們心目中的地位。一個被看不起的母親又能怎麽去管教兒子呢?誰會聽?


  ??發現絕大部分圍觀村人都支持溫氏,魏廣德心裏急了,下意識就想祭出滾地撒潑老招式,卻不舍得身上這新買的綢緞袍子,隻得退而求其次地一弓腰,重重拍著大腿假哭。


  ??“胡說?我哪有不叫她管?是她自己爛泥扶不上牆不敢管,管我什麽事?大哥,這事你可得幫理不幫親啊!她都把你三個侄兒弄沒了,這還夠不上七出之條?嗚嗚嗚,要是娘在天之靈知道她孫子落得這個下場,肯定在地底下也不安心。娘啊,是兒子對不起你——”


  ??魏廣仁一聽他搬出過世老娘就頭疼,怒斥:“你還好意思提娘?你一走就是兩個月,回來了也不知道去後山祭拜爹娘他們,就顧著跟你媳婦逞凶鬥狠,你多能耐啊!”


  ??魏廣德繼續假哭,他隻能耐著性子勸:“小山就不提了,小河小湖隻是誤入歧途,將來未必沒有洗心革麵、重歸正途的機會。休妻這話就不要再說了,免得傷了夫妻情分……”


  ??不料,魏廣德突然抹把臉跳起來,大叫:“你自己三個兒子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要麽你過繼一個給我繼承香火?我也不貪心,大郎我肯定不跟你搶,二郎三郎你選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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