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回憶
王氏言出必行,當即劃拉了整二十兩出來單獨封好,把魏渠推去魏廣仁那兒,才抱著略顯空蕩蕩的陶罐,無奈地衝李絮笑。
??“絮丫頭,鋪子的事估計暫時不成了。我這剩下才十三兩不到,城裏最小最偏的鋪子都盤不到。要不,你自個兒盤下來,我們給你搭把手算了。”
??李絮沒瞞家人分紅的事,王氏也大概知道外甥女如今存款比她多好幾倍,靠一人之力盤個小鋪子其實不難,是外甥女心心念念要拉拔他們一家人。
??她咽了口唾沫,幹巴巴道:“反正那方子本就是你琢磨出來的,我們也就是出個苦力,你卻白白分一半給我。這幾個月來,我心裏一直不安穩……”
??李絮皺眉:“舅母說的什麽話?您非要分這麽清楚,那我前頭十幾年在家裏白吃白喝豈不是還要清算出來,一筆筆都得還給您和舅舅?再說了,您現在本金不夠也不是什麽問題,我先墊付一部分,等回頭盈利了您再補足不就好了?”
??說罷,她就掰著指頭跟王氏算賬:“最近預訂的單子翻了幾倍,全是訂了到大年廿八、廿九才取貨的,還一定就是好幾斤,九成九是要用在大年夜的硬菜。我算過了,如果接下來都能保持這個水準,咱們做到廿九再關張,每天至少能賺二三兩銀子。光這幾天,咱們一人就有十兩銀子進賬了。如果年前能盤下鋪子,年後初四初五就能開張,咱們擺攤隻做小半日,鋪子就能開足一整天,盈利至少也得翻一番。每天供貨量大了,成本也能稍微降一點。這樣算下來,按六十兩的本金計算,咱們做兩個月就能回本,最多不超過三個月……”
??王氏的心算能力僅限於簡單的加減,涉及到利滾利等複雜算法她就糊塗了。不過,李絮說得還算簡單易懂,她很快就抓住了關鍵的那一句,最多不超過三個月就能回本。
??新平隻是個小縣城,六十兩可以輕輕鬆鬆盤個鋪子了,就算不用她出一分錢,李絮自己手裏的錢大約也夠把鋪子盤下。這樣一來,相當於她們要先打三個月白工,就能獲得半間鋪子和今後源源不斷的盈利。
??此外,前陣子袁家幹貨鋪子的熏肉終於供應量上來了,不再搞饑餓營銷,魏家小攤也跟著推出臘味夾餅,緊跟著新吃法而來的自然是水漲船高的營業額。再加上李絮這幾天盤算的新吃食,將來的吃食鋪子似乎還真不用愁賺不到錢。
??有這幾個月魏家吃食攤子積累下的名氣在,這基本就是一樁沒有風險的買賣。
??王氏嘴唇動了動,良久才抬起手,摸了摸李絮的頭。
??“好孩子,都依你的。”
??兩人這天晚上都沒睡好,李絮是因為明天可以去看鋪子而興奮,王氏則是想到了外甥女小時候的事。
??因為妹妹妹夫常年在外麵跑,帶著個孩子不方便,李絮娘很早就到了魏家寄居,跟著魏渠、魏寅一起長大。大抵是因為寄人籬下、遠離父母的緣故,雖然有外祖母魏老太看顧,但那會兒的小丫頭性情十分乖巧,和後來的乖張模樣儼然不是,很討全家人喜歡。
??她常怯生生地看人,受了委屈也不敢大聲哭鬧,隻眼裏委屈巴巴包著淚,不聲不響地掉眼淚,訴說委屈時也是小聲說,跟貓兒似的,和後來的乖張模樣儼然不同。
??雖然人小,說話卻十分利索,奶聲奶氣的,偏又生得好,村裏人都說跟畫上的小玉女似的。還有人嘀咕過,魏氏和丈夫長相都尋常,也不知怎麽生了個小美人胚子出來的,大抵是隔輩遺傳,畢竟兩個舅舅生得都不賴。
??魏廣仁眼紅不已,那麽儒雅淡泊的性子,閨房中居然也會念叨著讓她生個跟外甥女一樣可愛的閨女,還把她抱到膝頭手把手教她認字,這寵溺勁兒可不是魏渠魏寅兩個小子能享受的待遇。
??說實話,一開始王氏其實有點嫉妒李絮娘這麽討丈夫喜歡,把兩個兒子都擠得靠邊站。尤其是,魏老太也愛屋及烏,喜歡這個唯一的外孫女,有事沒事還要她從本就不寬裕的家中資源裏擠出一部分給李絮娘。
??不過,為了丈夫想要小棉襖的念想,王氏懷上第三個時還是耐著性子和李絮娘親近。人心都是肉長的,那會兒的李絮娘還是挑不出壞處的小玉女,長久相處下來,兩人感情也突飛猛進,不再是過去的純客套,竟也不比親母女差多少了。
??後來,王氏果然生下了閨女魏葵,魏廣仁大喜,她覺得是外甥女帶來的,因此對其更好。
??這本該是件好事,可,魏葵出生後沒多久就傳來噩耗,魏氏和丈夫雙雙離世。魏老太因獨女慘死大受打擊,病倒在床,變得愈發刻薄偏執,非要把李絮娘抱到她屋裏養,以解思女之情,平時也不讓王氏插手管教,甚至還以女子無才便是德的理由拒絕魏廣仁再教李絮娘讀書。
??魏廣仁性子純善,哪怕在親娘手裏受了無數委屈都能以德報怨,又見老娘身體不好,大夫說可能就一年半載的壽命,自然不敢再跟親娘較勁,隻想著外甥女還小,等他娘去了再教也不遲。
??結果,魏老太居然病歪歪地在床上躺了三年多才撒手人寰,而一千個日日夜夜足以將一張白紙染得變了模樣。
??因為魏渠自小體弱,那幾年病懨懨的,瘦得一陣風就能吹倒,又有魏寅這個皮小子和剛出生不久的魏葵要照顧,還有一大堆農活家務要操持,又要給婆母侍疾,王氏累得足足瘦了十幾斤,哪裏還能分心關照在婆母屋裏吃喝穿用都享受著全家最好待遇的外甥女呢?
??魏老太病逝時,王氏剛好又有了魏鯉,四個孩子加上繁瑣家事足以讓絕大部分女人心力交瘁,哪怕當時發現了李絮娘性子有些不好的苗頭,礙於丈夫的無限容忍,她也不好做些什麽。
??這一疏忽的結果就是,李絮娘被魏老太養歪了。
??明明小時候認字時速度還挺快,可見不是個笨的,結果被魏老太熏陶幾年,她也認可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她不願意學,魏廣仁自然不能逼著她學。
??最要命的是,魏老太年輕時就是村裏一枝花,老了也愛美,把李絮娘教得直接把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刻入骨髓。
??於是,當李絮娘漸漸長大,她沒事兒就琢磨著怎麽打扮自己,和村裏其他女孩子比美,腦子都用到了勾心鬥角和搭配衣服頭飾妝容上來。
??她也不再滿足於和家裏的表兄妹們玩耍,結交了村裏不少玩伴,而村裏人一直對魏氏夫婦的死有些風言風語,還有人在背後嘀咕說魏廣仁一家吃絕戶不知拿了妹妹妹夫多少遺產,還說得有鼻子有眼。
??王氏曾為自己和丈夫辯解過,可再怎麽說都堵不住有心人的嘴。
??不知是不是受了厭惡王氏的魏老太挑撥,李絮娘也因為這些話添了心結,還曾質問過王氏。王氏性子剛強,最受不得冤屈,當時就瞪著眼睛罵了李絮娘一通,語氣生硬,說出來的話自然也好聽不到哪兒去。
??許是繼承了魏老太的罵人衣缽,李絮娘雖然氣哭了,卻也不甘示弱,甚至還敢回嘴說她刻薄自己這個孤女,又對魏老太不孝,諸如此類。
??雖然魏廣仁事後說了李絮娘幾句,將遺產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但那之後,李絮娘和王氏的關係還是極為冷淡。不止如此,李絮娘還像是跟她杠上了似的,她越不喜歡什麽她就要去做,耳提麵命要她去做什麽她反倒不肯。
??一個心有芥蒂,一個故意叛逆,關係能好才是見鬼了,尤其是碰到了魏渠這塊逆鱗。
??當李絮娘開始覬覦魏渠,王氏第一時間懷疑的就是,李絮娘對兒子並非真心,不是看上了秀才的身份和日後的前程,就是因為知道自己不喜才故意要嫁進來膈應王氏。不管是哪種可能,王氏都不可能把長子的婚事當兒戲,更是寸步不讓,雙方關係愈發滑入穀底。
??黑暗中,王氏聽著旁邊輕微的鼾聲,歎了口氣。
??如今想來,她們倆關係變惡劣的轉折點大約就是那一場爭吵吧。
??她現在都快忘記那天她們都說了什麽話,隻記得那天好像也是個很冷的冬日,李絮娘被她指責之後哭著跑了出去不肯回家,除了魏葵魏鯉兩個小不點之外,全家人齊齊出動去找,最後還是她在村口麥草堆裏發現了哭累睡過去凍得小臉發紫的李絮娘。
??回憶光影交織,不同時期的李絮娘紛紛從記憶中走出,從小時的乖巧可愛,到後來的乖張任性,再到如今的懂事活潑。分明都是同一個人,性情氣質卻截然不同。
??或許,如果當初她能多關心些李絮娘,不讓魏老太全盤掌控那孩子的成長;或是在那場爭吵後再放低點身段去哄她,而不是就這麽僵持著,冷眼看著個年輕版的魏老太在家裏自由撒歡;亦或是不給丈夫留麵子,和他據理力爭要好好教養外甥女,用鐵腕手段把她掰正過來,李絮娘的性子也不會歪到後來的地步。
??好在,如今似乎還可以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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