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冷暖
來人頓住,似乎嚇了一跳,比她還緊張,很忐忑地喊了聲絮娘,然後躑躅著不知該怎麽繼續問。
??這是個男人的聲音,確切地說,是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大男孩。
??對剛剛經曆了這樣可怖的一幕、從生死邊緣掙紮出來的女子來說,並非親人、愛人的異性這時出現隻會讓她芒刺在背,渾身上下都難受。尤其是,她現在還算是衣衫不整、儀容淩亂。
??李絮渾身神經緊繃,警惕抬頭,宛如深山老林裏溪澗旁喝水卻被生人嚇退的小鹿。
??來人反倒被這樣冷漠戒備的眼神嚇了一跳,黝黑的臉蛋紅了紅,刷地轉過身去。
??“絮娘妹妹,你,你別怕,我是剛剛聽到聲響過來的,什麽都沒看到……”
??來人是魏家隔壁的張大牛,昨兒還跟她打過照麵的,是個憨厚老實的。再看他目光澄澈中帶著擔憂、怒氣、羞赧,並無半點鄙夷或其他她擔心的情緒。
??李絮暗暗鬆了口氣,幹巴巴喊了聲大牛哥。
??“你怎麽會來這裏?上山打柴麽?”
??張大牛結結巴巴道:“對,對,這到底是怎麽了?這人……嘶,這不是小山哥嗎?”
??李絮乜一眼昏死在地上的魏小山,麵露嫌惡。
??她匆匆將夾襖披上裹好,果斷發話,讓張大牛用捆柴禾的麻繩把魏小山捆到旁邊一棵大樹上。直到確定魏小山沒了再作亂的可能,她才平靜地跟張大牛簡單講述事情經過。當然,除去手捏命、根子那段沒說。
??鬧成這樣被張大牛看到,瞞是瞞不過去的,隻能求他幫忙保守秘密了。好在張大牛平時話不多,人也本分,應該不會將這事宣揚出去才是。
??張大牛不愧是原主魚塘裏的肥魚之一,過去就沒少被原主支著幫忙幹農活,這會兒見心上人被人如此欺辱,也是怒火中燒,僅剩的理智更知曉女子清譽的重要性,便沒有不答應李絮的道理。
??“你放心,這事我會爛到肚子裏,我要是跟人說了就讓天打雷劈!”
??張大牛發完誓,恨恨唾了魏小山一口,要不是李絮攔著,他還想上去拳打腳踢魏小山一頓。
??對嫡親表妹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打成個爛羊頭也不冤枉!
??李絮沒有半點綠茶包袱,當著張大牛的麵拆了發辮,用手指梳理了一遍頭發,重新紮起來。
??臉上的泥土也被她小心抹去,衣服也拍了幾遍,可惜有些汙漬沒能拍掉。脖子上瘀痕不明顯,臉上挨了幾個耳光卻是明顯腫了,嘴角還帶著點血,破了點小口子,不算明顯。
??一番整理過後,即便被人看見,用不小心摔了一跤的借口也能勉強說通。最多,就是這一跤摔得特別重嘛。
??張大牛倒是挺擔心村裏人發現不妥的,怕李絮被人說三道四。他雖不大聰明,卻也知道各家嬸子不大喜歡李絮娘,連他娘也會偶爾嘀咕幾句。
??被擔心的李絮心理素質還不錯,竟還微笑著讓他幫忙撿酸橙果。
??兩人分頭撿果子期間,魏小山幽幽醒轉,對著李絮破口大罵。後者依舊麵不改色,指使張大牛去把他鞋襪扒了,臭襪子裹成一團往他嘴裏塞,差點沒將人氣個半死。
??最後,李絮找來柔軟的新鮮樹枝充當麻繩,將散落一地的柴禾重新捆成一束,一手拖著柴禾,一手提著死兔子,在張大牛的護送下下山。
??那簍子酸橙果她本來也要自力更生的,卻被張大牛死活搶了過去。兩人你爭我搶,堪比後世酒桌上搶著付賬,氣氛之和諧熱烈看得有口難言、惡心想吐、身下劇痛的魏小山悲憤又絕望。
??離開前,張大牛猶豫著問:“絮娘,那,咱們就把他扔這兒?”
??他不知魏小山遭受了什麽折磨,隻看到對方太陽穴那裏有個口子在流血,不免擔憂鬧出人命來。
??要知道,人的太陽穴頗為脆弱,萬一魏小山真死在山上,回頭被人發現,他們豈不是得背上殺人凶手的罪名?普通鄉裏小民,誰想惹上官司進衙門呢?
??李絮回身,冷冷看向神色扭曲、瘋狂嗚嗚嗚搖頭的魏小山:“他方才可不止是想害我清白,還想著完事後再把我推下山摔死呢。我隻是把他綁這兒,已經夠仁慈了。”
??她沒有說的是,魏小山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大可能一個人上山做什麽正經事,八成是約了哪家大姑娘小媳婦在這兒苟合,沒準後者回頭就來解救他了。
??張大牛還不知魏小山竟有殺人滅口的打算,聽完差點沒氣炸,也不管魏小山死活了。最多,明兒他上山砍柴時過來看一眼,要是人還在就幫他解個繩子。
??他也沒懷疑李絮會騙他,畢竟,李絮臉上脖子上的傷不是假的,魏小山下那麽狠手掐一個姑娘家脖子,除了殺人之外難道還有別的解釋?
??回去路上沒遇到什麽人,因為魏張兩家住在村子東頭的邊緣地帶,張大牛剛好又知道一條小路可以直接繞到魏家附近,兩人順利避開大部分人視線順利歸來。
??李絮又鄭重謝過張大牛,才進了魏家家門。
??院子裏靜悄悄的,沒半個人影。顯然,王氏下地還沒回來,也還不到學塾放學的點,也不見魏葵出來,似乎也出門了。
??李絮暗自慶幸,匆匆放下東西,就去打水洗臉。
??用的是水缸裏存的水,比井下直接打的更涼三分,鎮靜消腫效果更好。
??她怕其他人回來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索性把整張臉都埋進水瓢裏屏氣泡著。好在她臉小,若是換了表妹魏葵,怕是塞不進去。
??咳咳,她絕對不是笑表妹臉大。事實上,表妹長得挺有後世高級臉的感覺,她個人還挺欣賞這種的,隻是在這個時代不大吃香罷了。倒是她這張臉,說好看也好看,就是沒啥特色,也就是普通的好看,遠不及她那位便宜表哥好看。
??想到這,李絮思緒不禁飄遠,落到另一位糟心表哥身上,頓時打了個寒顫。
??直到這時,她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恐怕從下山到現在都是如此,怪不得張大牛一直搶著幫她拿東西,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偷偷打量她。
??好在冰涼的水不止能鎮靜肌膚,她的心也隨之一同鎮定下來。
??她沒有殺人,也沒有故意害人,不管魏小山下場如何都是咎由自取,完全不必有任何心理負擔。
??泡了一會,等水沒那麽涼了,再換一瓢新的。如此循環往複幾次,再摸臉蛋,似乎沒方才那麽腫了,嘴角也不火辣辣了。
??李絮將最後一瓢水倒進桶裏,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準備進屋用原主留下的妝粉遮掩一二。
??說起來,原主雖然沒有父母留下的遺產可供花銷,但魏廣仁疼她,偶爾抄書換來的百十來文,給王氏上繳大部分,剩下一點就給外甥女當零花。不然,原主就是再臭美,也沒錢買塗脂抹粉。
??原主的妝粉、唇脂自然都是廉價地攤貨,李絮也沒打算用,但今時不同往日,隻能將就一下了。
??不料,剛邁開兩步,就看到東屋門口一雙幽黑眸子正盯著她,少年俊秀的眉頭擰得死緊。
??“你……怎麽了?”
??魏渠雖然不喜這個表妹,但他心明眼亮,一眼就能看出她臉上的傷不對。不像是摔倒或撞傷,倒像是被人打的,顴骨上還能看到淡淡的指印。
??表妹就是做了天大的錯事,隻要不犯法,那也是他們自家人教訓,哪有給外人欺負的道理?
??更別提,表妹為了讓他讀書更高效還特地采了那麽些枳果回來,瞧,今兒又背了一簍子回來,他這個做表兄的怎麽能不護犢子?
??李絮可不知這個小誤會,隻含糊著說:“下山時不小心摔了一跤。”
??見魏渠明顯不信,她又指著門後的背簍大咧咧地說:“你瞧,那兔子就是我下山時竄出來的。這不是想著表哥你生病要補補嘛,白撿的肉不要是傻子。要不是為了捉它改善夥食,我也不至於摔得這麽慘。”故意賣句好,然後自顧自進西屋抹臉。
??魏渠看了眼灰撲撲的死兔子,依舊半個字都不信。
??他深深看李絮一眼,默默走進正屋,翻找一陣,拿了盒傷藥到西屋門口敲門,即便門並沒關著。
??李絮給自己塗了厚厚一層粉,感覺一笑就有粉末從臉上落下,不用照鏡子都能感覺到那股子假白,恐怕比麵粉也沒好多少。
??她就頂著這樣一張堪比女鬼的死白臉,悠悠轉過頭,跟魏渠對上了眼。
??“表哥有事嗎?”她眨眨眼,很正經地問。
??魏渠麵無表情,將手心攥得溫熱的傷藥擱在剛被他拖過來的小馬紮上,留下兩個字“擦藥”,不等李絮道謝就飄然遠去。
??李絮認得出那是傷藥,畢竟魏家這麽窮,藥這種東西肯定是全家人共用。如無意外,一盒傷藥至少能用個好幾年,外包裝自然也是不會變的。
??臉上還涼絲絲的,心頭卻有暖流緩緩流淌而過。
??嘖,魏渠這小夥子還是太年輕了,手段不如以後酷烈。明知表妹覬覦自己,居然還來送溫暖,難道就不怕她的爬床之心死灰複燃?
??好在她是個老實人,魏渠大可不必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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