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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看山的

  巨大的黑色身影拔地而起,再也不去理會一旁的李晉。那身影四下摸索了片刻,並沒有找到自己心愛的兵器;他忍不住仰頭嚎叫,然後伸出了左掌。妖氣凝練,終於化作了一根巨大的棍子。


  黑色身影頓了頓,然後揮起棍子,朝著天圓地方便是用盡全力的一砸——


  天圓地方之內。


  大器的其中一枚骰子還在半空盤旋,眼瞅著就要定出點數。忽然間,李靖一個踉蹌,急忙抬頭去瞧——伴隨著一陣轟鳴,整個天羅地網都在顫動。厚重的真氣本來無懈可擊,此刻明明在其保護下的天花板的岩石卻被不斷震落。


  隨著一道夜色透過了屋頂,李靖心中便已經明白:壞了,有人從外面破了天羅地網——到底是誰竟然有這般本事,可以將「天字訣」視若無物……


  還未等李靖細想,一支巨大的毛茸茸的爪子猛然探了進來,在天圓地方之內四下摸索。未等片刻,那爪子捏到了天蓬,小心地用兩根拇指摸了摸天蓬的臉確認了身份后,巨爪便一用力,在眾目睽睽之下將天蓬帶出了天圓地方!


  至於天蓬,他不僅沒有反抗——相反,他倒是十分配合爪子的行動,彷彿一切都是按照計劃在進行一般從容。很快,天蓬的氣息便不再能夠被人追尋,而天圓地方內的銀河也消散殆盡。但是,這個巨大的黑影並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將一隻眼睛貼了過來,從窟窿眼裡瞧了瞧天圓地方之內的情況。


  或許,李靖是因為自己的天字決猛然被破而走了神;但是,大器卻是一直處於高警惕的戰鬥狀態;他不可能因為愣神而犯下這種錯誤。


  大器之所以沒有任何行動的原因,只在於他認出了這根爪子。一瞬間,大器便知道了自己更要緊的對手是誰。


  「老爺子,快收了天羅地網。」大器吐出嘴裡的骰子,對身後的李靖說道:「眼下,顧不上那天蓬了。」


  李靖點頭,將寶塔倒著轉了一圈。霎時間周圍凝聚的真氣便紛紛涌回了李靖體內。這個節骨眼上,大器瞥了一眼旁邊的青玄——也是有點怪,剛才齊天不是在這裡顯靈了么,怎麼突然又去了外面?按道理來說,沒有東西能逃得出天羅地網啊……


  看到毛茸茸的爪子后,一旁的青毛獅已經雙腿顫抖。倒是重傷的白象瞥了一眼破開的房頂,隨即橫著甩飛自己的扇子。扇子順利地越了出去,白象這才緩聲說道:「大哥……不像是詭計誘你我自投羅網……李靖的天羅地網看來是真破了……顧不上我了……你快走……」


  青毛獅哪裡肯走,只是抖著身子,準備與那巨大的爪子放手一搏。而一旁的青玄雖然擔心吳承恩會不會出了意外,眼下卻也只能是背好禪杖,捏緊念珠,準備應戰。


  李靖背著手,站在了剛剛恢復神智的青玄身邊,仰著頭感嘆:「想必,書里的驚天變那天,京城也是這副光景吧。」


  「不。」青玄直答:「遠比現在糟上百倍。」


  「你們都讓開,別礙事。」大器忽然間用力說道,這個聲音雖然不重,卻讓青玄和青毛獅都不自覺停了手。


  李靖也是一樣——明明大敵當前,卻絲毫沒有插手的意思。


  怎麼對付猴子,倒不如全權交給看了五百年山的大器——他才是專家。否則,萬一自己畫蛇添足,惹怒了那猴子,後果恐怕更是棘手。


  「對付野獸形態,就要像是馴服野獸一樣……」大器說著,猛然橫著一揮右手。


  難怪大器要李靖即刻收了天羅地網——只見大器周身的妖氣猛然膨脹,身形霎時間便也成了可以跨足天地的巨人!

  眼下,雖然那外面的黑影幾乎與天同高,卻依舊是矮了大器半頭。


  「野獸呢,只會攻擊比自己體型小的。」大器對著對面的黑影,徐徐說道:「但是,一旦遇到比自己體型還要大的獸類,你會怎麼辦?」


  黑影似乎並不能聽懂大器的話,卻是仔細端詳著大器巨大化后的身影。沒多久,那黑影終是蜷縮了一下身子,高吼一聲,卻沒有攻過來——是的,黑影釋放出了更多的妖氣,身影開始進一步擴大。


  「猴子就是猴子。」大器嘴角露了笑,看著對方毫無意義地浪費著妖氣,大器非常清楚對方的心思:它只是本能地想要變得比自己更大。


  大器不動聲色,也是暗自運氣,保持著自己的體態始終高了那黑影半頭——只要他不是那完整的猴子,論起妖氣,大器有十足勝算。


  著實,外人看來只是二人在比個頭大小,其實這對於妖氣的凝練要求甚高無比,否則體型越大,妖氣散得便會越快。而且看起來,這黑影的殺氣明顯淡了不少,彷彿眼下的比賽非常有趣。


  老天保佑,倒不如這麼輕輕鬆鬆比下去,直到對方妖氣耗盡為止。


  有人會問,這李大器為何突然如此軟弱,竟然用計和那黑影周旋,卻不肯真刀真槍拼上去?其實,大器心中有說不出的苦衷。究其根本,便在於這是在李家宅邸作戰,大器不能肆無忌憚。之前在天圓地方之內,有袁天罡的風水大局,大器動起手來也是投鼠忌器。直到老爺子用出了天羅地網,大器才敢使出一招「天壤之別」對付天蓬。


  眼下,老爺子既然收了法術,大器便只能吐出骰子,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導致發生親手毀了李家的最壞結局。


  宅邸毀了,還能讓那精工鬼道過來重建;傷了李家人或者其他執金吾兄弟,也能讓來世仙過來大顯神通;獨獨讓大器過不去的,便是擔心萬一自己傷了李棠,那豈不是罪該萬死?

  一旦有這種可能性,大器便放不開手腳。


  好在,這五百年間,大器對猴子可謂是最了解的人。他深知一件事:猴子這傢伙本身雖然沒有弱點,但是它作為齊天的時候,弱點卻很多。此刻只要稍微加以利用,便應該可以不戰而勝。


  雙方的身影,終於漫過天際,甚至突破了厚厚的雲層——大器抬頭,看了看夜色中的繁星,驚嘆於自己竟然真能變這麼大,不過有些吃力。既然自己都有些吃力了,想必對方也快要到達極限。


  只要別刺激到這個黑影,自己也不要走神,便能……


  怕什麼,便會來什麼。


  大器忽然一個激靈,在下面一片狼藉之中瞥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李晉身負重傷,倒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剛才在天羅地網之內的人可能沒有感覺,但是妖氣凝成的棒子落在真氣上的一瞬間,飛沙走石彷彿崩壞了整個世界。李晉當時便被吹飛,最後重重摔在地上而失去了意識。


  就是這麼一個走神的檔口,就連李靖也發覺到了不對勁:那黑影的身高,已然追平了大器。


  大器猛然回神,即刻釋放妖氣,但還是晚了半步——那黑影的身高,終於高過了他;只見黑影興奮難耐,又或是壓抑已久,猛然間原地跳起,左手在後右手在前,雙臂並舉朝著大器的天靈蓋豎著掄出了妖棍——


  大器想也不想,抬起左手便在半空攔住了妖棍,而自己的右手反倒是向下一擋——大器知道,這一棍子只是虛招,馬上這黑影便要左手向下右手向上顛倒發力,棍子會從下面豎著劈上來——這一擊,才是殺招所在。


  果然,那妖棍碰觸到大器手的一瞬間,絲毫力氣也不肯浪費,便以黑影的雙手之間為軸心,彷彿轉了天地一般,以成倍的速度自下而上襲了過來。


  一聲悶雷掠過。


  大器的右手裡攥著三枚骰子,點數是一、一、二,合起來只有區區四點。一拳砸在那妖棍上硬碰硬后,大器便覺得自己右手的妖氣已然散盡,險些連骰子都要掉在地上。不過,好在對面的猴子實力也是大打折扣,這一招的攻勢總算是被消去了。那妖棍挨了一記狠的,也被大器震得煙消雲散不見了蹤影。


  但是黑影看了看空空如也的雙手,卻並不慌張,他朝著手心吐了口氣。很快,新的妖棍漸漸成型。


  「我且問你……下面那人,是你傷的么?」大器趁著雙方都要喘口氣的檔口,指了指地上的李晉。那黑影歪了歪頭,嘴裡面說得含糊不清。大器聳聳肩,自言自語道:「看來,多半是齊天乾的,問了也白問。不過,你傷我朋友,這筆賬怎麼也不能這麼算了……」


  一邊說著,大器一邊如法炮製,也是朝著手心裡吹了一口氣。他的妖氣顯然凝練地更快。片刻不到,一個新的紅色骰子便已經現出形狀。大器略一拋玩,緊接著朝黑影喊了一聲,順勢將骰子扔過去:「喂,接著!好玩的!」


  對面的黑影毫無提防,猛然抬手一抓,握住了那枚紅光閃閃的骰子,放在眼前仔細端詳。這枚骰子並不旋轉,但是朝上的一面不斷閃現出各個點數,一會兒是一,一會兒是六,甚至還會變成空白。霎時間,本來已經頗具模樣的妖棍內里紊亂,妖氣凝不住又散不開,實在叫人火大。


  見手中的妖棍不大聽話,那黑影竟然不管不顧,開始撕扯妖棍;妖棍本是黑影自身衍生,沒多久,黑影終究是開始與自己撕扯,彷彿非要分出一個高低。而對於那攥在手中的罪魁禍首,黑影反倒是沒有留意。


  「齊天就是齊天。」大器已經調息地差不大多,右手總算是恢復了七七八八:「就是容不得有人比自己強。你說你,也不長進。同樣的招式,次次都管用。」


  一邊說著,大器一邊重新拋玩了一下三枚骰子,並且確認了一下點數——說真的,大器都不相信自己這一把的運氣——竟然是四、四、五!


  但是,大器反而有些為難了——這一招出去的話,別說李家受得了受不了,面前的黑影定會死無全屍——雖說他是打算為李晉報個仇,但是思來想去仇好像也沒有這麼大。再加上,他是利用了對方貪玩的弱點,這麼勝之不武,是不是有些太下流了……


  但是,天意如此,又能如何?與天一搏,向來都是願賭服輸。大器感覺到了手中骰子的催促,終究是捏緊了骰子,毫不留情地朝著黑影的腦袋揮出一拳。


  拳頭碰觸到黑影,黑影卻泛出一陣漣漪——大器一驚,發覺自己什麼都沒有打到。猛然間,他悟出了一個最壞的結果,匆忙四下一望——


  果然,不遠處的雲層上,站著一個被所有人當做逃竄離去而不再提防的身影。再加上黑影的出現,更是讓人忽略了他那必死的復仇決心。


  漫天的星光,遠比在天圓地方之中更要完整。


  天蓬抬著手——天空中的銀河本體微微蕩漾,早已經將地上的黑影映在其中。虛實交替,大器本該擊中的本體,此刻卻反而成了鏡花水月。黑影被罩入了銀河,卻並不知曉天蓬的好意,正在苦苦掙扎。


  倒是大器,被逼上了絕路。


  「同樣的招式,次次都管用。」天蓬淡然說道,已然做好了退避準備。


  骰子雖然沒有即刻做反,卻已經開始按耐不住。大器這一拳如果不按照約定掄出去的話,註定要再一次被自己的力量反噬。被這麼大的點數反噬,絕不是開玩笑的……可是……眼下,黑影躲進了銀河,而天蓬也自然遊刃有餘可以輕易避開。


  天地之間,去哪裡找一個倒霉鬼,來接下自己這一拳呢?這一拳,必須要找到足夠厲害的敵手才能放出去,若是打在一般的雜兵身上,就彷彿巨象踩到了螞蟻,根本沒有感覺……白象,或者青毛獅?他倆倒是應該夠資格……但是他倆現在的位置是在李家,大器一拳下去,很可能會傷了小姐,自然是沒辦法出拳的。時間有限,看來天蓬算得周全,大器已經束手無策。


  「自然,是有辦法的。」天蓬笑著,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是的。


  「確實有。」一個熟悉的嗓音,在大器背後響起。大器轉過頭,看到李靖也已經化身為巨人,站在了自己身後。


  李靖在下面早已經看到了一切。他自然知道大器現在進退維谷,毫不遲疑便釋放了真氣,變成了大器同樣一般大小。如此這般的舉動,原因自然是被大器一眼看破。


  「老爺子你別開玩笑。」大器捏著骰子的拳頭已經開始不斷抖動,看得出他是握緊了骰子不讓它們跳落出來:「一般點數也就算了。我這一拳下去您多半會死。」


  「區區一個看山的,怎麼這麼大的口氣?」李靖掀了一下自己的披風,露出鎧甲;背後那個金光閃閃的「吾」字,格外耀眼:「我可是執金吾的大當家。不用猶豫,你動手便是,真若能打死了我,這位置便留給你坐。」


  大器笑了,攥著骰子的手已經開始流血:「老爺子,您別激我,也別想把交代後事這麼嚴肅的話裝作玩笑……大當家這種差事,我可干不來。」


  筋骨碎裂的聲響,格外悅耳。大器臉上的笑容越發勉強,嘴角快要堅持不住。


  天蓬啊天蓬……原來,你是要看著我們一個一個自相殘殺,心中的恨意才會消除嗎……別扯淡了……無論老爺子撐得住還是撐不住,我就是死,也不可能跟老爺子動手的。既然沒有別的路走,我不如……


  看著大器面如死灰,天蓬滿意的點點頭。天色已經快要亮起來了,天蓬不再耽擱,揮一揮袖子,潛入了銀河,真正的離開了戰場。是的,天蓬知道大器不會動手;但是天蓬也知道,李靖會讓大器動手的。一切,到此,便都足夠了。


  大器死盯著李靖,知道如果老爺子用了手段尋死,自己便真要當這個千古罪人了。


  等,等等……


  大器忽然間萌生了一個念頭,卻又隨即搖了搖頭:辦法,還有一個,只是也並非什麼妥善保險之舉。所幸在於,這個辦法,是不為人知的,恐怕就連天蓬都沒有算到這一點。是的,在場的人裡面,其實還有一個人可以挨得住這一拳。


  大器垂下眼睛,瞅了瞅地上被吹飛了跌躺在地的李晉。這個混日子的懶蛋,這個偷吃哮天羊腿的饞鬼,這個贏了自己足足十二兩銀子的偽君子,這個喝酒時愛吹牛的小人,這個深藏不漏的傢伙……


  能行么?

  大器沒有把握。


  即便是完好的李晉,四四五這個點數,也會要了他半條命吧……更何況現在的李晉只剩下了半條命,連運氣防禦都做不到,只能生吃這麼一拳。


  算下來的話,李晉能活下來的機會,最多兩成不到。


  而自己如果被反噬的話……大器略一推算,只能苦笑:最多半成?對了,半成的半成該怎麼說來著?

  如此看來,選擇倒是簡單了。


  大器終於拿定主意,心態一下子輕鬆了。他對李靖說道:「老爺子,我走了以後,您要對李晉多加培養。他雖然來咱李家晚,而且整個人的過去都是空白,但是絕對擔得起如此重任。如果還是信不過他,不如把我的箍傳給他……他,有這個價值。還有,我外面一共欠了五百多兩銀子,都在我床底下的賬本上記著呢,到時候,您……」


  「別瞎說。」李靖已經祭起了寶塔,根本不讓大器啰嗦:「你的位置,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幹得多,月錢少。你這種看山的,誰能頂替……」


  李靖沒有說下去。他只是心中懊惱——沒想到一個不小心,竟然讓天蓬將執金吾逼到了如此絕境——老了,自己真的是老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只有青玄注意到了,感覺到了——空中的黑影,已經不再掙扎,反而蹲坐在原地。


  黑影在聆聽,在聆聽一個無比精彩的故事。


  「後來呢?」吳承恩坐在一片虛無之中,握著書卷和龍鬚筆,饒有興趣地問道,全然沒有了小半個時辰之前的驚慌失措。


  對面那個身影,平靜地搔搔頭,語氣之中沒有任何悲喜:「後來,我的一部分就變成了你認識的青玄。善念所致,卻也讓他一生都要背縛著贖罪的枷鎖。只是呢,善惡本沒有界限——齊天有可能會變成青玄,青玄也有可能會變成齊天。只是,他倆之中任何一個消失,我都會不再完整……好了,時間差不多了。」


  「怎麼會這麼快?」吳承恩驚訝無比。


  「你在這裡,可能覺得過了三年……」那身影比出了三根手指:「其實,只有半個時辰不到。沒想到吧……想想一年之前你還是見了我便要殺我的。眼下,我提早將你還給你,是因為外面的世界呢,需要你出手。總歸,大器也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眼瞅著事情這麼發展……說不定,時間還來得及。這一屆水陸大會,必須要開下去的。」


  「我?」吳承恩一愣,終於回憶起了水陸大會——那已經彷彿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一瞬間,他的情緒重新低落:「跟他們比……蘇公子,李靖,還有那天蓬……我實在是,太弱了。」


  「弱與強,在心。」身影站了起來,似乎是準備離去。


  吳承恩點點頭,忽然醒悟了什麼,焦急的問:「對了,你到底是誰?沒有名字,這般好故事可叫我如何落筆……」


  「無所謂,出去之後,這裡的回憶大概你都不會記得。」身影笑著擺擺手:「而且,我和我和我,都是被你封印進了書里。名字什麼的,遲早你會知道的。好了,就這樣吧,代我問青玄一聲好……」


  虛無的世界開始崩塌,雙眼之中的景色,漸漸映成了李家。


  吳承恩的身影和神智,逐漸被抽離——耳畔之中,除了寂靜的轟塌,便只剩下了一句痛快的告別:


  ——俺老孫,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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