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尋釁(2)
「誰認識你啊!」有人高聲起鬨,繼而是一片笑聲。尤其是那青毛獅,樂得直拍自己大腿,剛才奓著的一頭錦毛也鬆了下來,嘴裡一直重複著:「不是猴子,不是猴子!哈哈哈,老二老三,他不是!」
吳承恩羞紅了臉,心底說到底是被人看穿了……自己一本書都沒出版過,還好意思叫自己寫書的,確實被人笑話。
「啰里啰嗦,沒完沒了!水陸大會,便是靠本事介紹自己!」人群中爆發了一個叫陣的嗓門,遮住了其他人的嘲笑聲。繼而,有身影從客位上帶著明晃晃的兵器騰起。
一併落在場中的有兩個孿生身影,皆是青面獠牙一頭散發,身上披著的虎皮透著一股子血腥味兒,人稱風裡雷、雨中靂,用的兵器都是一臂來長的倒齒鉤爪。二人皆是有些本事,這已經是第二次出席這水陸大會。雖說剛才因為忌憚齊天之名,二人一直躲在人群之中瑟瑟發抖;但是真相被戳穿后,他們倆反而埋怨起這妖僧大銘獨自出盡了風頭,弄得自己兄弟倆落了下風。
水陸大會是什麼場合?那便是爭面子、斗手段的舞台!二人略一合計,便不管不顧跳入了這天圓地方的「地方」正中。此處,乃是萬年沙場,專門就是留給賓客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解決問題的場所。
吳承恩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想走。但是這一幕,反倒是被那風裡雷、雨中靂兩兄弟看在眼裡,見得對方要溜,登時信心大增,氣焰更是張狂。
「小子,你身子下面有東西便別跑!」這風裡雷算是得了便宜,氣勢洶洶地用兵器指著吳承恩罵道:「你個龜兒子擾了水陸大會還想走,哪裡那麼容易!?我兄弟實在看不下去,這便要替諸位賓客討個說法!」
嘴裡說著,那風裡雷便抬起握著的鉤爪朝著吳承恩一拉——隔著十幾丈遠近的吳承恩忽然間脖領便被人抓住,一下子被拉入了沙場之中。其身手之快,就連青玄都沒來得及做出反應。
旁邊高高在上的白象看到這一幕,心下滿意:既然你們李家只是用一個毛頭小子走旁門左道,想以此來先聲奪人,那麼眼下的苦果,便要咬牙吞下了吧。只要這小子被這兩兄弟除掉,那「李家已經垮了」的信息,便會植入每一個人的腦海之中。剩下的執金吾,單純對付獅駝國還算勉強,但是一旦牆倒眾人推,便不足為懼了。
而蘇缽剌尼,此刻也是替吳承恩擔憂三分:這風裡雨里兩兄弟,素來出手辛辣不留後路,而且他們的本事著實有些蹊蹺。光是那風裡什麼的傢伙,就和自己交手過三次了。三次之中,雖說每一次都是蘇缽剌尼輕易取勝,但是這風裡什麼的傢伙沒隔幾年便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彷彿不死之身。後來呢,是蘇缽剌尼覺得對方身手太差,實在提不起什麼興緻,便躲著這個打不死的傢伙走了。
是以,江湖上都說,這風裡雷和雨中靂兩兄弟能跟獅駝國的蘇老三平分秋色,真動起手來也是五五開。
眼下吳承恩碰到這等歪魔邪道,若是處理不好,恐怕要吃大虧。
還好,吳承恩自然是有些歷練,被人突然這麼無形一抓雖說狼狽,但是落地之時已經本能地將龍鬚筆握在了手中,做好了迎戰之態。周圍一眾賓客表面上看熱鬧,實則都是盯緊了吳承恩的雙手——這倒新鮮,手中握著的半截柴火枝算什麼兵器?
不過,只要不是那根棍子,那麼所有人都可以長出一口氣了。
「兩位,一定要交手?」吳承恩並無絲毫膽怯,卻還是想避而不戰——他怕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身後那一直瞪著自己的李棠。好不容易混進了這水陸大會,卻給李棠惹了這麼大的麻煩……一想到自己脫身之後李棠發脾氣的樣子,吳承恩便是一個哆嗦。
倒是李海,看到吳承恩入場之後,笑著撥弄了一下自己的發梢,緊接著輕輕說道:
「合。」
一旁的李棠聽到自己哥哥說出這個字,登時滿臉驚訝,正要開口;那袁天罡領命后卻即刻雙掌合拍。霎時間,層層天地間的真氣,便將場中吳承恩他們三人包裹於其內。
青玄見狀,不管不顧剛要衝進去,手指輕觸便被真氣劇烈灼傷,根本入不得。袁天罡也不聞不問,只是立時帶著近身退了下去。
「要打,也該是單打獨鬥!」青玄終於忍耐不住,朝著李海的背影開了口:「此刻地方之中封了三人,算什麼講究?」
「這位大師,好像對我李家規矩頗為熟稔。只是……」李海沒有回頭,只是笑了笑,然後溫柔地向身邊藏不住焦急的李棠望了一眼,然後坐姿稍微傾斜,靠在了自己紫金的袍子之中:「天地間,李家便是規矩。」
言談之間,沙場之中的風裡雷已經叫罵一聲,掄著鉤爪朝著吳承恩臉上便是一拍。吳承恩沒料想對方竟然不打招呼便殺過來,來不及甩出宣紙,便狠下心用筆桿上下抵當。來去幾個回合,那風裡雷見自己佔了上風,套著鉤爪的右手即刻由上至下便是一劈——吳承恩面對這般大開大合,自然是橫起筆接住了這一招;但是,那風裡雷左手卻比了個手勢做咒,很快右手套著的鉤爪便有了靈性,倒齒彷彿觸手一般橫七豎八,硬是咬住了吳承恩的龍鬚筆。緊接著,那些倒齒張牙舞爪,朝著吳承恩的胳膊纏了上去。
李棠看到這一幕,只是咬了嘴唇,偷偷看到李海沒有留意,便退後了幾步,輕聲喚了「大器」。眨眼間,大器便擦著嘴角打鼾流著的哈喇子半跪在了李棠面前,睡眼惺忪道:「小姐吩咐。」
「待會,如果吳承恩他……」李棠略帶焦急,隔著哥哥李海朝著吳承恩的方向看了看,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出口。
大器卻只是點頭:「放心,萬一恩公有性命之憂,我便出手破小矮子的風水。事後要殺要打都和小姐吩咐無關,那是我恩公。」
李棠點頭,遲疑片刻,說道:「委屈你了。」
正說著,沙場之中又來動靜。
風裡雷見自己得手,便向回一抽,想要將對方的兵器奪過來——誰知道這吳承恩可是打心底寶貝自己失而復得的龍鬚筆,硬是不肯鬆手。風裡雷也不費勁硬來,只是左手換了姿勢——那些鉤爪上的倒齒便即刻下嘴——
噗呲一聲,血光飛濺。只見吳承恩的胳膊上霎時間便多了道道猙獰傷口,皮開肉綻。這鉤爪本來論起分量,自然是比不過什麼斧頭大刀;平時用起來,比起讓對方傷筋動骨,反倒是剝皮破肉的來得順手。
只要給對方留下了傷口……風裡雷悄悄對一旁一直按兵不動的雨中靂使個眼色,自己的孿生兄弟即時心領神會。但見雨中靂不動聲色,套在左手上的鉤爪卻登時化作一股黑色雲霧散去。同一時間,纏在吳承恩身上的鉤爪便冒出了許多粘稠的黑色雲霧。
李棠和青玄同時說了不好:對方這是吃准了吳承恩乃是凡人,打算注入妖氣誘發妖變!一旦中了這一招,那吳承恩就算是能夠在這場廝殺中得勝,卻也難過鬼門關!就算留得性命,多半也會像是血菩薩一樣,後半生身體都是枯萎狀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痛苦一生!
近在咫尺的吳承恩又怎麼會不知道對方打算,這個時候硬往回抽胳膊的話,恐怕傷口會更深。情急之下,吳承恩急忙用左手食指沾染了些自己的鮮血,朝著對反過的鉤爪想要落筆一個「破」字。只是筆畫下去,卻不見任何成效——歸根結底,這鉤爪一根一根擰巴著,吳承恩的字跡落下去,完全不成文字。
「殺了你,替兄弟們出氣!」那風裡雷見吳承恩掙扎無果,便得意高吼——
誰知道,那黑色妖氣順著鉤爪,本已蔓延上了吳承恩的筆桿和胳膊,卻等時間散了個徹底。一旁的雨中靂正看得蹊蹺,忽然覺得手背一緊,鉤爪已經恢復了原型,緊緊套在了自己的手上。
「奇怪,這畜生怎麼逃回來了?」雨中靂抬起手,看著自己的鉤爪,一臉狐疑。自己與風裡雷的手中鉤爪,都不是一般兵器,乃是修鍊而來的法寶,合起來名叫「啃骨噬筋」,一里一外,哥哥傷了對方皮肉,自己再去傷及對方經脈,從未有錯。今日,為何這寶貝卻突然失靈,躲了回來?
但見變故,風裡雷卻覺得不打緊,只是左手再換姿勢。手中的鉤爪,真應了「啃骨」的名字,幾根觸手齊刷刷用了力氣,便要將吳承恩的胳膊連同龍鬚筆一起嚼碎。
如出一轍,那鉤爪力氣一大,便突然恢復了一般兵器的原型,縮回了風裡雷手中。風裡雷不禁「咦」了一聲,立時退後幾步站在了自己兄弟身旁,想要找出原因。
其實,原因很簡單:那作為筆桿的桃木嫩枝,之中封印著的妖氣實在渾厚。如果剛才風裡雷只是要攪碎吳承恩的胳膊,恐怕已經得手了。但是,鉤爪略微對著筆桿用力,其內蘊含的不祥之兆,足以令其他妖氣望而卻步。
吳承恩憑空得了喘息的幾乎,便重新擺好架勢,將龍鬚筆橫在手中,準備還擊——
而旁觀的人群之中,有人輕輕地「啊」了一聲,似乎是發現了什麼端倪。這一聲小心的驚叫,很快便引發了眾人的附庸:他們一個接著一個目瞪口呆,甚至有人情不自禁站起身來。只不過,這些人的目光掃過了吳承恩之後,便都分毫不差地落在了獅駝國三雄的身上——
白象顯然知道眾人注視的原因,卻只能搖頭,同時不斷用扇子朝著自己大哥搖擺。此刻的青毛獅渾身抖動,卻並非是剛才的膽怯,而是由於他憤怒地無以復加。別說緊緊捏住的拳頭了,就連嘴角也是咬得流出了血。青毛獅盡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對旁邊那低著頭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的蘇缽剌尼咬牙切齒說道:「你……你給他了?」
蘇缽剌尼只是假裝沉迷於下面的交鋒,不置可否。
所有人都看到了:吳承恩的筆桿上,有一處金光閃閃,耀眼到要與日月爭輝。其實一開始便早有人留心到了這個標識,只是略一聯想便一笑了之:那寶貝,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小子的筆杆子上?但是,如果單純只是外形相似便也罷了;剛才這風裡雷、雨中靂兩兄弟的兵器都被逼退,那麼看來,這便是足夠令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的真貨:
那是蘇缽剌尼平日戴在頭上的那根金羽!
眾人的目光偷偷摸摸撒了過來,果然,那蘇缽剌尼盤起的頭髮上空空如也,沒有了那根金光閃閃的羽毛髮飾。
「你是不是給他了!!!」一聲怒吼,驚住了所有人。青面獅已經拍案而起,朝著自己身邊的蘇缽刺尼高聲吼道。
坐在附近的天蓬,臉上的珍珠垂簾都被這聲怒吼吹得飄了幾寸;更別提其他賓客此時的反應了。
蘇缽剌尼此刻可萬萬不敢搭腔。周圍人也急忙全部移開了目光,可不敢觸這霉頭。只有那一向老實的牛魔王,因為坐得略遠,眼神又不好,所以還是對青毛獅上下掃量,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情,惹得獅子突然間雷霆大怒。
「你他娘的看什麼看!!」青毛獅抬頭,對不遠處的牛魔王大吼道,嘴邊的獠牙也亮了出來。牛魔王左右看了看,這才斷定青毛獅說的是自己,急忙低下頭,嘴裡嘟囔著:「沒有沒有,沒看沒看。」
「大哥……」白象知道青毛獅快要爆發了,急忙拿出背後的酒葫蘆,強行遞給了青毛獅。青毛獅眼睛瞪得快要裂了,拿了酒葫蘆本想朝著牛魔王砸過去——但是,牛魔王的背後,李靖和大器已經就位了。青毛獅隱忍再三,略微扭頭,朝著那依舊不動如山的李海瞥了一眼。
「大哥……」白象嘆口氣,開了口,卻依然只有這兩個字。
青毛獅頓了頓,狠狠拔開酒葫蘆的塞子,然後仰起頭,開始灌酒。白象這才鬆了口氣,起身對李海方向說道:「諸位,家兄犯了老毛病,不必介意。咱們,繼續看戲便是。」
所謂戲,說的便是下面的吳承恩。
風裡雷、雨中靂兩兄弟這也才發現了羽毛的內里端倪,皆是一驚,卻已經騎虎難下:若是平常,倒不如說是個平手,各自退一步便算有了台階。偏偏這沙場周圍現在全是渾厚真氣,二人退無可退——而且,依照那袁天罡素來喜歡找麻煩的脾氣,他是斷斷不會留情面破開他的風水大局。
但見吳承恩已經甩出了宣紙,似乎準備動手——
「加油啊,吳公子。」蘇缽剌尼自言自語著,似乎不再關心下面的事情,反倒是對那安靜下來的獅子頗為在意:「今晚,你便要過我哥哥這一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