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首座(1)
吳承恩雖然還在天圓地方裡面耐心等待,卻忍不住好奇,為什麼這裡除了他跟李棠和青玄外,並無他人。其實他去的實在是太早了。就連李棠也不知道,為什麼都已經午時了,卻依舊沒有賓客踏足於此。
水陸大會雖說熱鬧,一般賓客卻都是不急於出門的。這是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一般,都是座次前十二位的賓客落了席,其他人才會前後動身。
要問為什麼,這自然是百妖都在避免與那些個本事通天的大妖們產生任何摩擦的機會。要知道,能來水陸大會的賓客,都是有些本事,平日里我行我素慣了,嘴裡面也沒有把門的,往往禍從口出。偏偏去那天圓地方石門的林子路十分狹窄,誰先走誰後走都是要個說法。而且那林子里,可是沒有執金吾把守的——也就是說,萬一起了爭執,那便要出人命。
面子固然重要,命也不能不要。倒不如讓那些個雄霸天下的傢伙們先去,自己再假裝姍姍來遲,大家都方便。
所以,每每這個時候,一般賓客都是躲在房間里,等待著外面傳達口信的暗號。
以往,來群英嶺稟報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那素來遊手好閒的李大器——每個消息,要收上十幾二十兩白銀,十天下來,總能賺個缽滿盆溢,樂得大器能笑成一朵花。只是今年事關重大,大器脫身不得……
一來二去,送口信的人,變成了大器身邊的好兄弟:李晉。
「這差事,我信不過別人,只有你堪此大任。」大器昨夜便和李晉打了招呼,把這件事交代了出來,然後忍痛說道:「你我事成之後三七開。」
倒不說李晉和大器爭論到底是誰七誰三了——現在,群英嶺的一眾賓客,都還在等消息。
但是,今天登天塔那些傢伙,出門的時辰也太慢了些。確切的說,雖然登天塔里的大妖們已經走了大半,但是,最最霸道的獅駝國三雄,依舊沒有動身的意思。
登天塔內,除了兩個看門的下人外,今日已經沒有了執金吾把守。
此時,那獅駝國三雄中的兩個,剛剛用完了早膳。青毛獅現在正端坐在銅鏡前,而身後的白象握著自己的白紙扇,幫著青毛獅將凌亂鬢毛仔細梳理整齊。至於那蘇缽剌尼,一大早便已經不見了。青毛獅卻也並不在意老三去留,只是特別叮囑白象,要替自己梳一個「老三那樣的髮型」以壯聲威。
二人不緊不慢,一邊打理一邊閑聊,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白象開口令人進來,卻見得是日前對白象稟報消息的無面之人。
「主子。」無面之人進屋之後便恭敬跪下:「差不多到時辰了。」
「急什麼。」白象停下了手裡的活兒,顯然知道屬下不是個不懂規矩之人:「你來這裡,總不會只是迎我兄弟出門吧。」
「主子睿智。」那無面之人攤開手心一吹,不知道什麼東西落在地上,眨眼間化作了一條巨蟒蛇皮:「負責把守林子南邊的煉七,今早被牛魔王殺了。」
「什麼?」沒等白象反應,那青毛獅已經奓了毛;剛才白象好不容易打理出的整潔,頃刻間功虧一簣。
白象無奈搖搖頭,繼續幫著青毛獅綁著頭髮,語氣卻是平淡:「他牛魔王素來躲著是非走,怎麼今天有心去殺我的人了。」
「不。」無面之人跪在地上,流暢答道:「牛魔王是在去石門的路上下的手。」
聽到這裡,白象再次停下了手中的活兒,撓了撓青毛獅的脖子安撫后,便走到無面之人面前,撿起了那蛇皮細細看了看。
「他去招惹老牛了?」白象遲疑片刻,自言自語。地上的無面之人沒有回答,卻也沒有否定。
白象看著手中的巨蟒蛇皮,皺了皺眉:這個煉七,素來修鍊順暢,身上的本事也是日益長進;假以時日倒是自己身邊的一個好手。不過沒來由的,他怎麼會突然去招惹那表面老實的牛魔王呢?
再者說……只是挑釁那好脾氣的牛魔王還是小事,那老牛歸隱之後,遇事從來都是躲躲閃閃,素來不曾與人計較。但是能逼得牛魔王出了手,估計這煉七一定是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
「主子,怎得辦。」那無面之人依舊跪在地上,不曾抬頭。
白象思來想去,終究是張開嘴巴朝著手心裡一吸;頃刻間,那幾丈長的巨蟒蛇皮如同麵條一般被白象一口吞入了肚子。過了片刻,白象打開了自己腰間的酒葫蘆——上次的裂縫已經被他修好——底兒朝天向下倒了倒——顆粒大小的煉七回復了人形,摔在了地上掙扎,大口大口喘息。
沒撲騰幾下,煉七便看到了白象那粗厚的雙腿,這才急忙跪好,忍著內里的劇痛說道:「主子,屬下無能,沒有辦好事情,甘願受罰……」
「我要你們在林子里駐紮等著信號,沒來由你怎麼入了李家?這倒罷了,你甚至自不量力,去挑釁那牛魔王?你有幾條命啊。」白象聽到煉七的一番告罪,眉頭反而皺得更緊。
煉七聽到這裡,倒是大驚失色,捂著自己劇痛的胸口辯解道:「明明是主子昨夜親自來找我耳提面命,密令我今天依計行事,警告一下那老牛不要插手……我一干手下,都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啊!」
聽到這裡,白象與青毛獅對視了一眼:昨夜,兩人一直在一起形影不離,何來的什麼「耳提面命」?況且,退一萬步講……白象是什麼身份,怎麼可能屈尊主動前往去見一個手下?
而這煉七,倒也不像是說謊……白象心中明白:如果煉七所說屬實,那便是有人騙了煉七,打著獅駝國的名號去招惹牛魔王,想要借刀殺人!無論背後指使煉七的這個人是誰,看來,他都是想要幫李家一把啊……
眼見沉思的白象沒有回應,這煉七有些疼痛難忍,輕輕揉了揉心口,一口污血便止不住吐了出來。煉七深知事情不妙,只是磕頭:「主子,救我……」
「內丹已碎,你活不了多久。」白象坦言之間移開了身子,躲著地上飛濺的污血:「我這只是借屍還魂。好了,我們兄弟要去赴席,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主子!」煉七喘著粗氣,眼見得白象真的就要離去,忍不住嗓門也大了起來:「主子手眼通天,怎可見死不救……咳咳……莫不是,主子是用我試探牛魔王,現在發現牛魔王確有本事,主子便要丟車保帥,犧牲了屬下的性命來給那牛魔王一個交代嗎!」
不得不說,煉七此刻腦子轉的飛快,有些迴光返照的意思。聽那白象意思,是並不打算認賬,要與自己劃清界限。這番話實在是無路可走的境遇下逼出的激將法:煉七不信,那白象真的會見死不救——尤其是這房間里還有別的獅駝國手下在!
一番話說出來,白象卻轉了身,依舊自顧自替青毛獅準備穿戴,不置可否。但是,煉七旁邊一併跪著的無面之人卻有了些許反應。
收拾妥當之後,白象便上前打開了門。那青毛獅頭戴金冠,大踏步走了出去。而白象緊隨其後。出了門,傳來二人念叨,猶豫著要不要給老三捎帶上午飯……
無面之人已經站起身來,攤開了手掌,將一枚草芥扔在了地上。枯草落地,碎成了粉末,內里包裹的卻是煉七的兵器七舌鋼叉。煉七捂著胸口,遲疑抬頭。
「拿兵器,我送你上路。」無面之人語氣平靜:「你苦練幾百年,想必也想死得轟轟烈烈才會瞑目吧。同為手足,我成全你。」
煉七看了看地上鋼叉,卻沒有去撿,只是聲嘶力竭對那無面之人說道:「無面,今日他對我於此,這便是你來日的下場!別人不知道,我卻知曉你一身本事深不可測,難道你就甘心淪為那白象手中的棋子,有朝一日落得我現在的下場嗎!?」
無面之人沒有言語,只是拉開了架勢。
煉七早就知道,眼前的敵人從來沒有半分情感,剛才的咆哮只是緩兵之計——只見那煉七的下半身不知何時已經化作巨蟒,尾巴尖一甩便已經纏住了七舌鋼叉,隨即便朝著無面的腦袋扎了下去。
這煉七,果然陰險。
剛才的一番苦情勸慰,實則都是他在給自己這一擊打下掩護,為的就是先聲奪人,以求一招制敵——是的,煉七自己已經明白,自己命不久矣。所以……
「殺了你,墊背!」煉七凶相畢露,絲毫不見剛才所謂的手足之情。
鋼叉已經襲到眼前,之間無面之人抬起手掌,便空手握住了鋼叉最尖銳的部分,將兵器阻在半途。沒想到,本來堅硬無比的鋼叉忽然一軟,七口鋼舌化作了繞指柔的七色蛇頭,從無面之人的手指間縫竄了過去,朝著那無面之人的上半身不管不顧的瘋咬。
那無面之人哪裡料到這一招,轉眼便被幾根細長的蛇頭咬得體無完膚,渾身都是流著黑血的齒孔,發出了陣陣慘叫。
得手了……煉七強打精神,支撐住了自己快要耷拉下來的眼皮——七種煉毒不僅種種無解,而且混合在一起的話,足有四十九種不同毒素直攻血脈和內丹——看來,這無面之人要死在自己前頭了。
只聽得那無面之人的慘叫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聲音簡直大到如同驚雷。煉七開始有些遲疑:為什麼,為什麼眼前的無面之人只是不斷掙扎,卻還不倒下?到底是為什麼?
沒等煉七想出個所以然,只聽得那無面之人的叫聲依舊不絕於耳,而且層層遞進——繼而是一聲斷吼——煉七心中一震,七竅便又開始流血,眼前只剩下了一片血紅。煉七急忙擦擦眼睛,面前,無面之人完好無損地蹲在那裡,漠然打量著煉七。
煉七四顧一番,卻覺得剛才的一切似乎都未發生。
「牛魔王是這麼一招殺了你的吧。」無面之人開口問道:「照葫蘆畫瓢,學了個大概。」
煉七尾巴纏著的鋼叉已經噹啷一聲落地,再也沒了力氣。他微弱地點點頭,雙眼微抬:「不愧是咱獅駝國的無面,向來技壓群雄。『無冕之王』四個字果然名不虛傳……只是,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麼?」無面之人已經毫無情緒波動地起身,去旁邊拿了抹布,開始打掃戰場。
「你有這般本事,為何……」煉七長吐出胸中最後一口氣,問道:「為何還要,屈尊淪落為他們的爪牙……」
「很簡單。」無面抬起手,地上的煉七同鋼叉一併飛到了無面的手中,化作了兩根草芥:「三雄遠遠比我要厲害。弱肉強食,本是道理而已。」
只是,房間里的煉七,已經聽不到這個推心置腹的答案了。
而眼下,天蓬已經帶著兩個身著紅衣的隨從,走在了通往天圓地方的海棠林子之中。到了路途正中,天蓬停下了腳步,抬頭望了望周圍的海棠花海。
「事情辦妥了?」天蓬開口問道。
另一個紅色身影即刻落下,手中把玩著那標誌性的龍圖翠玉扳指,正是之前同魔郎交涉的麓國師!
見得麓國師現身,天蓬身後的兩個紅衣身影也是摘下了一直遮面的斗篷,果不其然,正是琥國師和烊國師。
「主子。」麓國師起了身,似是不大甘願地回答道:「已經辦妥。十二枚虎符皆已經分發下令。神機營距離李家林子,只有不到五十里。」
「不急……」天蓬垂下頭,躲在珍珠垂簾後面輕聲咳嗽了幾下:「入夜後,才將大連珠炮朝李家推進。記住,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
「李家執金吾並沒有在林子里放眼線。」麓國師回答道:「估計是人手不足,皆是在李家內部設防。但是,林子里的其他人……」
「無外乎獅駝國的人。」看著麓國師略微為難的表情,天蓬早已猜到了答案:「殺。」
「領命。」麓國師單膝跪下,得了吩咐。
交代完畢,天蓬則是咳嗽幾聲,繼續帶著琥國師與烊國師朝著天圓地方前進。麓國師跪在身後,終是起了身,朝著天蓬喊道:「天蓬!」
「跪下。」天蓬頭也不回,低聲說道。一時間天地之中凝了妖氣,生生將麓國師死死拍在了地上。琥國師和烊國師見自己兄弟如此狼狽,除了忍不住偷瞄幾眼外,卻也不敢做其他反應。
地上的麓國師想要起身,奈何卻抵不過身上重如泰山的妖氣,便在地上說道:「我既然將神機營不遠千里替你帶出來行事,你便別忘記了約定!否則,神機營的暗號,只有我通稟知曉!你若是耍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