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父子(2)
而登天塔里,已經點起了蠟燭。六層,一個緩慢的腳步聲漸進,正在床上打鼾的青毛獅猛然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門口走進來的白象,一瘸一拐有些狼狽,白色的臉面上更是淤青了一大塊。
看到這青毛獅起了身,白象正打算開口——
「誰幹的!!」青毛獅猛地站起了起來,眼睛瞪得血紅,同時伴隨著一聲地動天搖的狂吼:「我要活吃了他!」
「你喊什麼,傷得又不重。」白象急忙小心地關上了門,此等丟人的事情還大呼小叫,獅子還真是暴躁啊。白象揉了揉自己的淤青,然後指了指自己的面頰:「倒是有點別的事:你看看這印子,像是什麼兵器?」
「我看個屁!!」青毛獅咬牙切齒,不僅雙手的十根爪子瘋狂生長,連嘴裡面的獠牙也伸了出來:「別他媽給我賣關子!是誰!我他娘的要把李家翻過來!」
「棍子打的。」白象自顧自說著,本想拿起腰間的酒葫蘆解渴,卻掃興地看到了葫蘆上面的窟窿,只能繼續說道:「像是猴子。」
話聲未落,青毛獅一屁股跌坐在了床榻上,剛才殺氣騰騰的爪子和獠牙也隨即縮了回去,說話語氣也是絲毫沒了剛才炸雷般的氣勢,頗有些口乾舌燥:「猴,猴子?猴子還在李家?」
「喊啊,大哥你倒是接著喊啊。」白象走到了桌子旁坐下,不耐煩地拿出來了白紙扇給自己扇風消火:「兄弟我本事不濟,就等大哥你替我報仇出氣了。」
青毛獅蜷縮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把尾巴放在懷裡不安的揉搓,然後左顧右盼,似乎猛然想起來了什麼要緊事:「天都黑了,咱家老三呢?不會又跟著小白龍鬼混去了吧,真是的一點都不叫人省心。這樣,我先去尋老三。報仇的事兒……你自己的面子,當然是靠自己討回來才是,別什麼事都指望別人……」
眼瞅著青毛獅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頭也越來越低。
白象嘆了口氣,不再打趣青毛獅,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臉:「是不是猴子,到底還是要兩說。大哥,你還記得猴子的招式吧……」
這句話,顯然勾起了青毛獅某些不堪的回憶;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道:「快到看不清,狠到擋不住。」
白象點點頭:「所以,我也遲疑。說那不是猴子,卻又有三分神似。但若真是猴子,挨了一棍子我早該死了。李家的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吃不透。」
白象沒有說下去:最壞的結果,便是傳說「李家丟了齊天」這個謠言反倒是李家故意散播,為的就是請君入甕,借著水陸大會的時機、在李家本宅佔盡地利的情況下,依託執金吾和齊天徹底滅了獅駝國三雄。
青毛獅看到白象表情嚴峻,知道情況不容小覷,便小聲問道:「那,咱們還動手么?」
「要動手。」白象不假思索,斬釘截鐵:「若是錯過這次水陸大會,李家的執金吾便能緩過勁兒來,到時候更是難成大事。為了老三的前途,哪怕搭上整個獅駝國,哪怕搭上你我性命,值得。」
說罷,白象用扇子遮住了酒葫蘆的缺口,扇子再抬起來之後,酒葫蘆已經完好無損。他搖晃了一下手中的葫蘆,仰起頭一飲而盡。
而青毛獅已經打了個哈欠躺倒在了床上,鼾聲又響了起來。
「老三啊……」白象又搖晃了幾下空蕩蕩的酒葫蘆,仰頭自言自語:「你可莫要辜負了我和你大哥的一片苦心啊……」
只是,這個時候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的蘇缽剌尼,絲毫沒有對兩位兄長的付出心有靈犀。自打昨天開始,他便奔波在李家大宅之中,尋覓著吳承恩的身影卻不得。打死蘇缽剌尼也不會想到,吳承恩竟然是在李棠的閨房之中過的夜。
況且,即便蘇缽剌尼能夠得知吳承恩所在,卻也無可奈何。除非能尋覓到李棠房間的窗口,否則在袁天罡的風水大局之下,任何人都無法靠近李棠的閨房。
蘇缽剌尼本來就是孩子脾氣,巴掌大的地方卻幾番來往找不到吳承恩,心中便已經窩了一股無名火。
直到,吳承恩終於重新在李家的院子里現了身。
本來,剛剛魂魄出竅的吳承恩是需要靜養的,卻依舊和青玄一起被李靖客氣地請出了李棠的閨房。一來,這地方本來就不適合男人入內;二來,李棠目前也陷入了風水局之中,短時間之內是沒法回來的。李靖心中有些許疑慮,所以才送客,以便讓自己梳理一下個中思路。
二人出了窗戶后,青玄只說自己太累,先行回去休息了。同時,他把李棠的那截子發黑的桃木嫩枝,塞在了吳承恩手裡。
「如果再變黑……」青玄說道:「你我便真的分道揚鑣。」
吳承恩並不大記得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在他的腦海里,進入青玄身體一事,只是朦朦朧朧的一場夢。所以,他並不曉得為什麼青玄忽然氣性如此之大。
而青玄雖然想要趕緊與吳承恩詳談,奈何自己的身子實在支撐不住,只能作罷。沒想到,吳承恩之前屢次偷用那齊天的妖氣,竟然越發順手,甚至有了剛才擊飛白象那一幕……青玄擔心的看著自己禪杖上所剩為數不多的玉環,心中煩惱至極。
水陸大會上,只希望別再有意外變故。否則……
而剛剛回了魂的吳承恩,倒是睡意全無,只是在院子里遊走。沒走多遠,一陣風便落在了自己身後。
蘇缽剌尼看著拿著一截樹枝的吳承恩,開心地打趣道:「找了你一天。吳公子,你這是要去行乞么?」
著實,那細細的桃木嫩枝拿在吳承恩手裡,怎麼看也與他的一身黑衣格格不入。
「蘇公子!」與剛剛斷筆時的吳承恩不同,他此刻似乎並無那麼多的焦躁:「倒是叫你笑話了……青玄交給我的東西,說是叫我寸步不離。」
看著那截子逐漸恢復成木色的桃木嫩枝,蘇缽剌尼便拿過來細細端詳一番,卻也不知其所以然:「桃木只可以剋制妖氣,你本是人,青玄讓你寸步不離帶著它幹什麼。」
吳承恩只是搖頭:「不知道,大概是讓我防身吧。但是青玄剛才脾氣好大,我也不好說什麼。」
這麼個玩意拿在身邊確實丟了身份……蘇缽剌尼把玩著手中的木枝,忽然眼睛一轉,計上心來。
「算了,不想也罷。」蘇缽剌尼笑呵呵,轉了話題:「明日便是水陸大會,你猜我現在找你所為何事?」
「總不會是找我喝酒吧……」吳承恩胡亂猜測道。
興緻勃勃的蘇缽剌尼在袖口略微一摸,掏出來了吳承恩之前的那半根斷筆,頂端上已經是一根嶄新的亮晶晶的銀色龍鬚。隨後,蘇缽剌尼將手中的桃木嫩枝用手指一捻,將半截斷筆拼在了一起。這倒是一舉兩得的辦法,既讓斷掉的筆桿恢復了平常長度,又可以讓吳承恩不再突兀地拿著一截木枝子比劃。
蘇缽剌尼擺弄了幾下后,將這根新的龍鬚筆,遞給了吳承恩。
此刻的吳承恩,臉上的表情別提多開心了:這根毛筆雖然有些粗糙簡陋,但是捏在手裡,那股子安心的感覺卻又重新回來了。尤其是筆端上富有生命力的龍鬚,跟之前老闆相贈的瑰寶相比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公子,你這是從哪裡搞來的寶貝?肯定來之不易吧……」吳承恩欣喜之餘,還是小心問了一嘴;畢竟吳承恩也知道,龍鬚這種東西,絕不是隨處可見的平常貨。
「吳公子你不用管,我自然有我的辦法。」蘇缽剌尼看到吳承恩歡喜的樣子,心中自然也有幾分得意,覺得自己沒有在朋友面前丟了面子:「趕緊試試看。」
吳承恩也不推辭,急忙鋪開一張宣紙,思來想去,落筆了一個「謝」字。但是幾筆過後,字跡略顯潦草,而吳承恩也不自覺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整個過程看來不大流暢。
「咦?」吳承恩頓了頓,終究還是定睛在自己的新筆尖上。這份不協調的感受,應該是來自於筆尖的龍鬚。
「沉吧?」蘇缽剌尼並不意外,似乎早就料到了這般情況,臉上依舊是笑吟吟的。
吳承恩被一語戳破,隨即點點頭:是的,這根縹緲的龍鬚並不如看上去那麼輕盈。與之前老闆的龍鬚相比,新的筆尖似乎蘊含了更加深不可測的力量。
確實,年老體邁的老闆與小白龍相比,多少還是遜色了些許。
正當吳承恩抖了抖手腕,想要繼續落筆適應一下新的武器時,蘇缽剌尼卻摘下了頭上那根羽毛,將它貼在了桃木嫩枝和筆桿的連接處,隨即輕輕吹了口氣。眨眼間,那根羽毛髮飾便鑲嵌在了筆桿之上,令桃木嫩枝與龍鬚筆尖毫無縫隙地熔接,徹底合二為一。
別看只是一點點綴,龍鬚筆之前的粗糙感便消失了,彷彿渾然天成一般精緻。
「這,這是金子吧?」吳承恩看著那鑲嵌在筆桿上的那薄薄一層金色羽毛圖案,一下子慌了神。單是那新龍鬚還好說,畢竟吳承恩的筆是蘇缽剌尼弄壞的,吳承恩收下倒也算是心安理得。而這根金羽毛,無論如何,也是太貴重了。吳承恩自覺受之有愧,找借口推辭道:「不是我不想要,只是,這桿筆本來就夠沉了,我用起來已經有些吃力。現在要是再加上這片金子的話……」
看著吳承恩反應,蘇缽剌尼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所以只是笑:「並不是什麼金子,這只是一根羽毛。我弄壞了你的寶貝,要是還給你時,筆桿、筆尖所有東西都是借花獻佛,豈不是傷了你我情分?思來想去,只有這根羽毛最適合現在的你。禮輕情意重,你收下才好。」
如果白象或者青毛獅此時在此,恐怕會氣得暈過去:別看蘇缽剌尼說得客氣,但是那根蘇缽剌尼從不離身的羽毛髮飾,可並非只是一般裝飾,也並不是什麼防身的武器。羽毛,是蘇缽剌尼身邊的一件稱不上有多厲害、卻極為特殊的法寶,名曰:無。
只要這根羽毛所在,所有東西,都會被輕風托舉,重量歸零。平日里蘇缽剌尼戴著它,主要是因為身上那些華貴的黃金裝飾頗有分量,會影響蘇缽剌尼那天下第一的速度。
摘了那根「無」之後,披掛著黃金的蘇缽剌尼身手自然是會慢上半成,只是蘇缽剌尼毫不在意。反正呢,即便蘇缽剌尼再慢上三四成,他的速度依舊是穩穩的天下第一。
在見到吳承恩之前,蘇缽剌尼掂量了那小白龍鬍鬚的分量后,心中便早已經有了這個主意。眼下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蘇缽剌尼便對吳承恩說道:「倒不如,你再揮筆試試看。」
吳承恩不知內情,點點頭后,抬筆橫著用力一揮,一陣清風緩緩掠過天地。
「好輕!」吳承恩情不自禁開口,繼而看著手裡的龍鬚筆,開心地不知道該怎麼答謝蘇缽剌尼。
而蘇缽剌尼已經展翅而去,同時抬頭眺望。看著遠方天空的之中那片被齊整整一分為二的雲霞,嘴角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覺的笑意:一切都已妥當,自己能幫吳承恩做的,已經全都做了。身為朋友,無愧於心,至於接下來的水陸大會……
各憑本事吧!
李家主宅,表面只有兩層。
而此時身著紫色花衣的李海,卻在主宅最深的第十八層。這裡彷彿是會客廳一般的格局,也是天圓地方,只是尺寸大了百倍有餘。這裡,便是明日水陸大會的會場,也是袁天罡風水大局的最核心位置。
為期十天的水陸大會,會在這裡,決定無數人未來的命運。
「天佑李家,」李海握著手中的刀柄,抬起頭,望向無限遙遠的天花板,虔誠地喃喃自語:「天佑李棠。」
「如果天意相悖,不肯眷戀呢?」李海背後,走出了一個老人。
「老師您說笑了。」李海收回眼神,照舊笑得邪魅:「我妹妹吉人天相,怎可能不受上蒼偏愛?」
「家主別介意,老頭子只是說如果。」老人咳嗽幾聲,只是追問。
李海笑了笑:「如果天意刁難,我便弒天。」
「好,就該如此心態。天下,遲早重新姓李。」老人頻頻點頭,轉過身,走進了黑暗中。
天下?
李海輕蔑地搖搖頭,不解地甩了甩袖子。
這天下,到底有什麼好爭的?說穿了,只不過相當於大一點的院子罷了。況且,這天與地,除了用來栽滿海棠花之外,實在一點價值也沒有。
與李棠的一笑相比,天地只有黯然失色……
「天佑李家。」李海笑著,眼神越發縹緲:「天佑李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