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暴起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忽然響起。正在打坐的青玄睜開眼,吳承恩招呼了一聲玉兔姑娘后已經走到了客房門口。
門扉盡開,出現的卻是一臉焦急的李晉。看到他的臉,聯想到近日的不斷敷衍,吳承恩便已經氣不打一處來。
「小姐馬上就來。」李晉喘著氣,顯然是一路急奔而來。時間緊迫,他開門見山,沒給吳承恩擠兌自己的機會。
吳承恩臉上的表情輕鬆了些許:李棠總算是要來了。
「進來坐坐?青玄,倒杯茶……」吳承恩讓開門口,示意李晉大可以一併敘舊。
李晉卻只是擺手,眼神有點飄忽:「不是那麼簡單。我是下人,一會兒還要忙別的。吳承恩啊吳承恩,你知道我素來討厭你;但是求你,一會兒千萬別惹事!記住,任何、任何憋屈都給我忍著!」
一番話,沒頭沒腦。吳承恩皺眉剛要細問,李晉卻已經一個閃身離了門口。
「他慌什麼?」吳承恩有些不解,轉身對青玄問道。
青玄細細琢磨了一番李晉的話,卻也沒有什麼眉目。但他最終還是勸道:「李晉刻意前來提醒,自有他的道理。看來一會兒定是有所變數。總之,你答應我,萬事要忍。」
其實,即便李晉不來,青玄也是這個心思。畢竟目前他們三人身在李家,有所唐突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吳承恩撇撇嘴,勉強點頭,口裡嘟囔道「定是李晉知道我要同李棠說道說道杏花的事情,怕我刁難他家小姐」。說歸說,但是吳承恩卻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對李棠發脾氣,而且始終心懷僥倖:多半蝗蟲精這件事情,李棠並不知曉吧?否則憑她與杏花之間的情誼,怎可能容得下那捲簾的手下?
吳承恩還在走來走去胡思亂想,青玄卻皺了皺眉,走到窗戶邊上張望。幾股即便刻意隱藏、但是卻無比巨大的氣出現在了不遠處。聯想到剛才李晉的提醒,青玄不得不防。
果然,不消片刻,門外已經由遠及近,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聽聲響,足有四五人之多。青玄放眼一望,也是有些驚訝。
這一行人能同時出現,著實有些唐突。
領路之人白髮蒼蒼手捧寶塔,正是執金吾的大當家李靖;只是他現在一臉愁容,精氣神更是萎靡不振。而他身邊,則貼身跟著一個面色凌厲的小個子,雙眼也是瞪視著周邊一切;此人,便是百妖口中的「小矮子袁天罡」,身居執金吾二當家。
至於旁邊三人,則是另一副神態。
走在最前面的,正是身著白衣紅裙、腰攜唐刀的李棠。但見她面如百花降世,左手依舊是看似不經意間搭放在刀柄上,腳步卻帶著幾分急切。而她身後,則跟著一金、一黑兩個身影。金色的身影,正是那無所事事、天天閑逛的蘇缽剌尼,看他面色不像是來參加百妖大會的,反倒像是來遊山玩水的。而黑色身影,則是一臉哭喪的大器,他腦袋扎得最低,恨不得鑽進地里一般沮喪。
老者本是打算帶大器和袁天罡來見吳承恩,為何忽然間變成了這個陣容?
半個時辰前,李晉得了指令,老者要他尋來大器和袁天罡一併去客房會客。李晉心說不好,思來想去,還是先通知了二當家這件事。隨即,李晉便去了李棠的房間,只是問「小姐有沒有見到大器?老爺子要找他和二當家去咱家客房」。
李棠何其聰明,聽聞老者竟然要喊如此重要的人物,又並非前往登天塔,便一定是有其他客人。於是李棠張嘴問道:「客房裡的,可是吳承恩與青玄?」
李晉只是搖頭,說:「不知。」
說完,李晉便去通知大器了。
沒有否定……李棠明白,這是李晉故意來給自己通風報信的。於是李棠當即拎起唐刀挑開了窗戶,從窗口躍了出去,直奔客房。
果然,沒走多久,便迎面遇上了老者、袁天罡和大器三人。與三人周旋的,竟然還有那蘇缽剌尼——李家三大戰力忽然齊聚,傻子也能感覺到不同尋常。蘇缽剌尼發現這一情況后,連招呼都沒有同自己兩位哥哥打,便飛了過來,只求湊個熱鬧。看到李棠出現,老者便知道事情不好辦了,只得面帶愁容同大小姐打了招呼。
李棠何等身份,自然是轟不得的。
而那蘇老三,壓根是轟不走的。
這一路上,原本氣勢洶洶的三個執金吾,已經被李棠數落得狗血淋頭。
「我那朋友來了,若是哥哥的意思,你們瞞著也便瞞著;現在殺氣騰騰去找他們,是想作何?」李棠雖然語氣平靜,內里卻聽得出脾氣。
一旁的蘇缽剌尼煽風點火:「就是的,我家哥哥也是,在外面結交朋友還得他們同意,管得也太寬了。李小姐,我懂你。」
「你閉嘴!」李棠卻並不領情。與之前在花園時見到蘇缽剌尼不同;彼時,那是李家與獅駝國之間的會面,李棠自然是溫文爾雅,一副大家閨秀的舉止。而此時,李棠只是李家大小姐,自然是懶得對蘇缽剌尼客氣。
那袁天罡雖然臉色奇差,卻依舊不敢頂嘴。除了老者苦笑著和稀泥外,大器更是點頭哈腰聲聲附和。
「大器你也是!」大器不出聲還好,稍作動靜,李棠便調轉了矛頭:「一天到晚不好好看山,滿腦子就是喝酒耍錢。」
「小姐說得對!」大器急忙開口,腦袋扎得更低了:「以後,我爭取不喝酒了。」
眼見客房就在眼前,老者略一思忖,還是抬手攔住了李棠去路。
「小姐,你那『朋友』,身份還有待商榷……」老者說著,瞥了一眼旁邊的金翅大鵬,不想把話說透。獅駝國三雄,自然是不得不防。
「怎得,是不是有人說他倆之中有一個是齊天?」蘇缽剌尼倒是大大咧咧,一語道破了老者心機。老者不置可否,蘇缽剌尼上前拍了拍老者肩頭,笑著說道:「老爺子你想多了!莫不是當時吳承恩打你家執金吾時,你看到了他寫的字?巧合罷了!假的,假的。你想啊,若是他倆有一人是齊天,而齊天又不在李家的話,我哥哥也犯不著這麼小心謹慎了。我啊,早就試探過了。」
一番無心之言,讓老者的表情更為難了。
「把手鬆開!」看著與老者勾肩搭背的蘇缽剌尼,袁天罡終是忍不住喝了一聲。沒大沒小,成何體統?
蘇缽剌尼倒是聽話,急忙跳開,聳了聳肩:「不和你爭,你是狗脾氣。」
「老爺子,實話與我說:你也是擔心這事?」李棠聽到這裡,猜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老者只是眉頭緊皺,一語不發。
「說過多少次了,齊天自是在咱李家。」李棠打斷了老者的話語,開口說道:「若是咱家執金吾都將流言蜚語如此狼狽猜疑,外界豈不是更要將謊言坐實,甚至叫眼前的蘇公子看了笑話?既然蘇公子的話你們也信不過,那我今日便用咱李家的法寶探個究竟!青玄和吳承恩的身份,一試便知!」
此話一出,老者自是一驚,只是擺手說不可;萬一的萬一,那人真的是齊天……
「試一試!」蘇缽剌尼閃身上前,替李棠打開了老者攔著的去路。李家的法寶,一試便知?這便倒是讓人好奇了……
沒幾步之後,眾人便已經到了客房前面。李棠敲也不敲,徑自抬手推開了門。
「吳承恩!你出來!」李棠進來之後先是毫不客氣招呼一聲,這才瞥見除了吳承恩青玄外,屋子裡竟然還有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姑娘,此刻正慌忙起身,遲疑地看著自己。
喲……李棠嘴上沒說什麼,心裡卻是快要氣得拔刀:怪不得這吳承恩來了李家卻不著急找自己,原來是身邊有個漂亮姑娘陪著解悶啊……枉費我擔心執金吾要刁難你,急沖沖趕過來救你。你倒好,躲在這客房裡逍遙自在……
「李棠?」吳承恩看到門口的李棠,頓時一臉驚喜。半年未見,久別重逢,自然暫時將萬蝗一事拋於腦後。他急忙起身,朝著李棠跑去,嘴裡說道:「你……哦不對,你們怎麼才來?」
一番話吞了又吐,主要是吳承恩覺得有些奇怪:他自是知道李棠大小姐身份,李棠如今帶這麼多人來充陣仗有何意義?
沒人說話,一時間門裡門外雙方竟成了些許對峙之勢。
只有站在最後的大器面露焦急,悄悄手舞足蹈,想要引吳承恩注意。吳承恩雖然沒有注意到,倒是青玄抬眼望了望大器。大器急忙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用以提醒恩公:眼下絕對兇險,萬萬不可大意。
「人在這兒,寶貝呢?」躲在門外未曾露臉的蘇缽剌尼小聲提醒李棠,言語之中滿是期待。
李棠瞪了吳承恩一眼,隨後從袖口裡略一摸索,用兩根手指掏出了一截嫩枝。這截嫩枝見了陽光,瞬時間便開花結果,短短一瞬,便已經化作了一枚散發著有人甜氣的粉紅蟠桃。
此舉一出,剛才還愁眉苦臉的三個執金吾氣勢截然不同,各自都做好了戰鬥準備。
怎麼又是桃子?吳承恩有些遲疑,還是接了下來。怎得,自己久未出門,現在世間風行見面吃桃嗎?
老者警惕地瞥了旁邊的青玄一眼,卻見他並無什麼反應。
「好吃。」吳承恩拿著桃子,忍不住還是啃了一口,隨即面露滿足,三兩口便吃完了作數。
大器和老者總算是鬆了口氣。李棠轉身,並不理會一臉不解的吳承恩,只是看了那老者一眼。
「老朽老眼昏花,看錯了。」老者知道李棠想說什麼,開口致歉。
「看到結果,諸位放心了?」李棠自信滿滿:「咱李家最權威的測試,他們過了。」
只有那外面偷看的蘇缽剌尼目瞪口呆,進而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這桃子就是那所謂李家法寶?與自己之前的試探到底有什麼區別……分明是五十步笑百步啊李棠小姐!
掃興的蘇缽剌尼興趣全無,下一刻,人已經不在了。
「你好大的架子,我們千里趕路,你卻避而不見,現在才露臉。」一向簡單的吳承恩不再理會剛才變故,只是略帶責怪對李棠開口。
李棠自然是委屈滿腹,剛才本想著開口解釋,眼下被這吳承恩一激,登時杏眼圓瞪:「倒是沒請教吳公子,這位姑娘是?」
「你說玉兔姑娘?」吳承恩一拍腦門,才想起自己還沒介紹玉兔,抬手便說道:「這是玉兔姑娘,乃二十八……」
「李棠小姐,許久不見。」青玄開口,打斷了嘴沒有把門的吳承恩。吳承恩也突然醒悟,急忙閉嘴:在李家,說玉兔姑娘是二十八宿,不是把人家往火坑裡推么。
「二十八什麼?」李棠卻不依不饒,開口追問。吳承恩含糊幾句,擠眉弄眼,想要暗示李棠;沒想到,李棠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大聲點!」
「你家執金吾,南疆的有一個……」吳承恩開口換了話題,語無倫次。
「什麼南疆北疆,你還敢頂嘴?」李棠直接打斷了吳承恩的控訴。
一時間吳承恩瞠目結舌,萬沒想到短短几句話,便被李棠佔盡了上風,做錯的反倒像是自己。
李棠捏住唐刀刀柄,對身後三位執金吾說道:「老爺子沒事了。你們去忙,我要與我這幾位朋友好好『敘敘舊』。」
「小姐莫急,莫急。」老者素知自家小姐脾氣如何,急忙扶住了李棠的雙肩,生怕李棠亂來。
但是小姐命令又不能不從……但就這麼一走了之?李棠身後的老者和袁天罡對視一眼,袁天罡忽然不請自入,去桌邊倒了一杯茶端在了手裡。
「放開我!」李棠說著,忽然間眼皮沉了些許,語氣也不如剛才凌厲。一股溫流睏乏席捲全身,李棠聲音越來越小。
這是怎麼了?吳承恩與玉兔互相看看,對李棠這番突然的困頓不明所以。
吳承恩不免擔心,他多少也跟著麥芒伍學了點醫術,剛要上前一步探視,卻被青玄一把攔住。
「小姐起了個大早,看來現在乏了。」老者點頭說道。
「那便先請李棠小姐休息吧。」青玄說道。老者只說失禮,怠慢了幾位貴客……
「晚宴時,煩請三位貴客入我主宅,老朽自當陪醉。」老者笑眯眯說著,也不管李棠反應,直接用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半強行扶她離了客房。
李棠不解,想張嘴說話,卻發現自己已經被老者的真氣包裹,兩片嘴唇壓根開啟不得,身子也是不聽使喚,只能順著老者的方向一併離開。臨出門口,老者與一直把守著的大器對視一眼。
「我留下。」大器側身讓開一條路,繼而說道。
老者大體知道大器惦記對方的心思,點點頭,便護著李棠去了。
出了門,老者附耳對李棠小聲說道:
「事關李家……小姐,這件事上,您任性不得。生死有命。能過得了這一關,您再與他們敘舊不遲。」
言語之中,老者懷了三分歉意。他自然知道,身後的客房裡即將發生什麼。
所以,只要他們能熬到今晚,老者自當陪醉,賠罪。
門被大器輕輕關上。
「在下執金吾二當家,袁天罡。」袁天罡上前一步,端著茶盞面無表情說道:「二位皆是小姐朋友?」
吳承恩點頭稱是,同時忍不住對身邊的青玄抱怨兩聲:「青玄你剛才也不說幫我解釋解釋,害得我被李棠追罵。你這師兄當得倒是輕鬆,一貫不冷不熱,看著人欺負我也沒動靜。」
青玄看到,似乎是想要敬茶的袁天罡,腳下上前了半步。青玄擔心吳承恩安危,自然是顧不上與之鬥嘴——
袁天罡毫不遲疑地將手中的一碗熱茶潑向青玄雙眼——任憑青玄如何小心,也料不到對方竟然會突然對自己下手,竟被那杯滾燙的熱茶潑了個正著。
這個時候,玉兔才看到那小矮子袁天罡手裡的瓷杯更是通紅灼熱,顯然是受了真氣熬煮,幾乎快要燒透。可想而知,這杯茶水有多燙人!縱然青玄修為高深,受此一擊也是站不穩腳,雙眼暫時更睜不開,跌跌撞撞後退兩步,玉兔忙上前扶住。
「你們也配與我家小姐稱朋友?小姐賞臉請你吃東西你還不吃!?怎得,敬酒不吃吃罰酒嗎!?」袁天罡開口喝道,手中的杯盞也被真氣熔成了流狀物,不斷滴落在地上濺起火花。
剛才這白衣行者對蟠桃雖無反應,但是本能卻是在避讓那世間極其鮮美之物。如果,只是如果……如果齊天已經進化到可以壓抑自己的慾望,那麼就從本能下手吧。
那齊天,何其桀驁。如果此人就是猴子的話,挨了這一擊,定然會顯出真面目!
玉兔心下一慌,她性子溫柔,不曉得是否因為自己二十八宿的身份而惹得對方借題發揮連累了青玄。玉兔拿定主意,準備先行致歉,平息了爭鬥后再做商量——
「殺了你!」一聲斷喝。
青玄挨了這一擊后還未反應,而吳承恩已經毫無遲疑吼了出來——即便青玄已經千叮嚀萬囑咐他萬事要忍,即便對方乃是執金吾的二當家,戰力非凡——吳承恩依舊掏出了龍鬚筆撲了上去!
袁天罡的注意力本來全部都集中在青玄身上,一時間竟然被這吳承恩搶了先手。迎面飛來了七八張首尾銜接、都是寫著「劍」字的宣紙,宛如一條白色巨龍,字跡何其凌厲!這一招連綿而至,而且皆是奔著袁天罡的眉眼之間而去!
袁天罡後撤半步拉開架勢,抬起左手裹著真氣橫著一掃,一把便將呼嘯而來張張如同劍刃般鋒利的宣紙全部攥在了手裡;他嘴角流露出冷笑,抬眼一掃面前的吳承恩,隨即手上用了力氣。宣紙紛紛發出了金屬崩裂的聲響,隨即便如同平常紙張一般變得皺巴巴。
這就是大器說過的那個能落筆寫字的黑衣書生?
此等把戲,在袁天罡面前只能等同於兒戲。袁天罡抬起右手,正準備止住衝過來的吳承恩,卻不禁皺了皺眉:吳承恩手中的筆尖,依舊滑在一張宣紙上。只是看起來,墨跡頗重。只見吳承恩深吸一口氣后猛然抬手,動作頗大地收了這一筆!立時間,剛才的墨跡閃出了金光,卻不見成字,只有潦草的筆畫「一捺」。
緊接著,袁天罡手中互相連接的幾張宣紙同時迸發金光!袁天罡暗說不好,正待甩開手中的異物,卻慢了片刻——金光炸裂,硬是層層破了袁天罡包裹全身的真氣,灼燒得他整個左手血肉模糊。傷口蔓延,火痕逐漸化成了一個「破」字。
怎麼回事……袁天罡雖然吃虧,卻並沒有什麼慌亂,依舊是抬起右手,一掌便擊飛了想要繼續在自己身上落筆的吳承恩。奇怪了,剛才捏住這書生的宣紙把戲時,明明有且僅有兵器觸感,並沒有感覺到有其他變化在。否則,自己也不會如此大意——但是在最後一刻,這些宣紙卻頃刻間一併換了五行底蘊,甚至足以破了自己真氣。
在場的人裡面,只有門口大器看清了剛才的一切:小矮子無端出手傷人後,吳承恩的臉上僅僅只掠過了片刻驚疑,緊接著便只剩殺意。隨即,幾張宣紙出手,吳承恩除了揮筆張張落下「劍」字,卻又躲在這些宣紙後面繼續落筆;只不過這一次,吳承恩將一個字分散寫在了這些宣紙的背面,而且是一氣呵成。
簡單來說,就是吳承恩在這十張首尾相連的宣紙上,整體連筆了一個「破」字。待到小矮子抓住前面的宣紙后,吳承恩看準時機,最後一筆「捺」提筆離紙,才算將這個字寫完。
再後來,便是那些已經失去了「劍意」的皺巴巴宣紙,在自己主人的墨跡下,綻放了第二次變化。
大器忍不住想笑:不得不說,這個「破」字,寫得很醜;就算自己的字跡,也比吳承恩寫得好看。
但是……這一招,有用。
大器看了看眼前的二當家,他正在醞釀周身真氣來治療左臂。很久沒有看到有人可以一擊便傷到小矮子的肉身了。
吳承恩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剛才那袁天罡抬起右手后,自己只看到眼前張開了一隻如同天地般龐大的巨掌,鋪天蓋地便將自己拍了出去,橫飛到了後面的牆上。牆壁雖然是岩石雕築,卻也受不得如此衝擊,破開一道口子,透進了一道陽光。等到吳承恩爬起來后,只覺得嘴角略甜,鮮血已經掛在了嘴邊。顯然,吳承恩被剛才的一掌擊傷了內臟。
吳承恩怒不可遏,想張嘴罵一句,卻忍不住喉嚨內湧上來的淤血,只得扶著牆,用手背擋了自己的嘴巴暫作喘息。
「我只是逗逗他,急眼的怎麼反倒是你。」袁天罡見牆邊的吳承恩不到片刻便已經站起了身,不禁冷笑,語氣也是頗為嘲弄:「小子,你剛才不是還在數落他嗎?既然你倆關係不好。我倆爭執,與你何干?」
眼見著,那袁天罡傷到的左手,已經快要痊癒如初。
吳承恩忍無可忍,終是移開自己的手背,將口中湧上來的鮮血順勢朝著龍鬚筆便是一噴。隨即,吳承恩換了握筆的姿勢,手掌將龍鬚筆如同寶劍一般緊緊握住,全無書生之氣。
「帶青玄去裡屋!」吳承恩喘口氣,對玉兔喊道。
只見他橫著一揮就勢落筆,手法如同潑墨一般大開大合。說也奇怪,那龍鬚筆憑空甩出暗紅墨汁,在房間里畫下粗重的一筆。袁天罡不明內里,自然只是俯身避開。接著,吳承恩故技重施,不斷繼續落筆。
袁天罡只是不斷避讓,不讓自己碰到那些燃著真氣的墨汁。他倒要看看,這吳承恩能做出什麼令人吃驚的招式。彈指間,袁天罡身後的牆壁上便七七八八胡亂甩了許多墨寶。
顯然,這一招絕非輕鬆。吳承恩已經氣喘吁吁,只是,一擊都未曾擊中近在咫尺的目標。
「還耍得動么?」袁天罡故意問道,同時再一次抬起了右手。
吳承恩咬牙切齒,雙手握住了龍鬚筆,眼瞅著就要朝地面刺下去——
站在門口的大器,斜眼望了望袁天罡身後的墨跡,猛地瞪大眼睛,緊接著,他出現在了吳承恩的背後將他一把抱住。
「恩公!好好的一下子怎麼打起來了恩公!使不得啊!」大器只是裝糊塗。剛才的一幕一幕,自己只當是打盹沒看到。
「放開!」吳承恩儘力掙扎,幾近瘋癲,想要甩開身後的大器。
「吳承恩,停手。」一個熟悉的聲音,終是喚回了吳承恩的理智。
只見青玄勉強睜著一隻眼,用握著念珠的手從身後按住了袁天罡的右臂后,對著吳承恩笑了笑:「沒有大礙。是咱們失禮在先,二當家發脾氣,也是自然。」
青玄臉上雖然還有傷痕,卻已經開始痊癒。看來,青玄真的並非逞強。
袁天罡一回頭,正要刁難青玄,卻看到了自己身後的一片墨跡。
「知錯便好,咱也好說話。」袁天罡不再多說,放下了自己的手,隨即喊道:「房子臟成這樣……晚上便給二位換一換。大器,走了。」
說罷,袁天罡徑自離開。而大器則是含糊寬慰了幾句吳承恩,便緊跟著走了出去。屋子裡,失了力氣的吳承恩虛弱不堪,只撐著一口氣還在凶鬧著叫袁天罡不要走,卻已抵不過青玄將他拽住。
「吳承恩,你想幹什麼啊……」青玄將聲音越來越小的師弟摟在懷裡,抬頭看著滿牆的筆墨,輕輕說道。
牆上的墨跡,雖然凌亂,卻隱隱成了一個「滅」字,只差最後一筆便是完整。
門外的小路上,大器絮絮叨叨地跟在一語不發的袁天罡背後,小聲抱怨。
「都知道人家青玄不是猴子了,你還急眼。這狗脾氣,萬一傷了我的恩公,我豈不是兩面不是人。」大器念叨著,語氣里卻暗藏開心。
「你是不是覺得我接不住他最後那一招。」袁天罡頭也不回,開口問道。
大器嚇了一跳,知道自己故意打斷他們爭鬥的心思已經被袁天罡看穿。他連忙笑笑:「絕不是。我是怕我恩公激怒了你……萬一待你掏出鏡子,事情便真的不可收拾了。」
「知道便好。捏死他,不比捏死個臭蟲費勁。」袁天罡哼了一聲,不再多說。
袁天罡此時,心有定數:二人,絕不像是猴子,自己取了他們性命,倒是不好與小姐交代。一是一二是二,自己向來有分寸。
一個本事太差了。
另一個……脾氣太好了。
懷著差不多想法的,還有此刻站在牆縫外背著雙手的蘇缽剌尼。李家建築布局一是風水玄妙,二是用料講究。當吳承恩撞破身後牆壁后,屋裡交手的兩人釋放出的殺氣才泄出來些許。能在李家嗅到這種氣息,蘇缽剌尼即刻便趕來,看到了自己朋友與那小矮子交手的最後一個回合。
蘇缽剌尼也是皺眉——
青玄的脾氣也太好了些,勸什麼架嘛,和吳承恩一起出手揍那小矮子啊!
至於吳承恩……確實,本事太差了些。
身為自己的朋友,如果本事如此不濟……
房間里,昏睡過去的吳承恩表情終於回歸平靜。
「休息幾天吧。」蘇缽剌尼自言自語著,沒有驚擾吳承恩與青玄,獨自離開:「休息幾天才有力氣再戰。」
「身為我的朋友,你還要過我兩位哥哥那一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