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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殺意

  青玄後退了幾步,將禪杖立在土裡,卻還是有些猶豫:「確定要這麼做?」


  吳承恩一邊握住龍鬚筆,一邊點頭:「出京城的時候不是答應了麥芒伍么,不能丟他的臉。對方是一個人,我也便一個人應戰。不然到了李家,難免要被李晉嘲笑咱們以多欺少了。」


  這萬蝗來得突然,吳承恩卻打算隻身應付。畢竟不是什麼為禍一方的妖怪,此人乃是李家執金吾。既然對方鐵了心要打,便奉陪好了。


  在吳承恩眼中,這場戰鬥,只是切磋而已。


  青玄張開了屏障,以確保背後的玉兔不會被驚擾。


  眼前這人,可並非什麼旗鼓相當的對手,而是李家的執金吾。青玄心中不免忐忑:雖說這一路上吳承恩應對妖怪都算遊刃有餘,但未免他因此驕傲,青玄心底其實也期盼著能有一個好對手能挫挫吳承恩的銳氣。不過……此番與鼎鼎大名的執金吾對戰,對於吳承恩來說,多少早了一點。


  吳承恩並不知青玄的心思,此刻他已經上前一步,迎向對面的萬蝗。只見這萬蝗雖然不斷召喚出蝗蟲,那些蟲子卻皆是伏在自己主人身邊,並不攻過來。


  「可以了。」吳承恩略帶提醒一般說道:「動手吧。」


  「已經在動手了。」萬蝗臉上露出了一個邪笑。地上的蝗蟲搖頭晃腦,忽然間有幾隻便蹦躂著朝著吳承恩襲去。吳承恩急忙揮筆擊落了兩隻蟲子后匆忙一閃,卻不見什麼后招。


  奇怪了,這也算是招式?看著地上越聚越多的蝗蟲,吳承恩本能想到的,竟然是當初令自己還不得手的血菩薩。


  著實,從目前來看,二人招式有些類似,皆是依靠著豢養的蟲禽來攻擊對方。但是,怎麼說呢,吳承恩又感覺到有些不同。


  沒時間細想,吳承恩見對方不肯攻過來,便甩出宣紙寫下「劍」字甩了出去;同時,吳承恩自己也是俯身向前,打算先攻擊蝗蟲的主人。這是之前與血菩薩交手留下的寶貴經驗:別看那烏鴉兇險,那只是表面,更危險的是主人。


  誰知道,萬蝗似乎對此早有準備,身後的翅膀猛然張開,登時便飛到了半空盤旋。他雙手平舉,蝗蟲依舊不斷洶湧而出。吳承恩在地上左閃右避,卻不見對方有什麼新招。


  吳承恩不禁納悶:難不成,這便是萬蝗的全部招式?


  是的,吳承恩其實並無猜錯。


  血菩薩的六翅烏鴉,乃是靈鳥。它們不僅身法迅捷,而且招招式式都會配合自己主人,攻擊起來更是頗有章法。對比來看,萬蝗從袖口裡面召喚出來的巨型蝗蟲,則顯得頗為笨拙,毫無靈性;落地之後,那些蝗蟲並不急於攻過來,反而本能地快速四處攀爬,沒頭沒腦地啃食周邊的一切生命。這蟲子本來就大,堅硬的口器更是連岩石都能啃出殘渣。看萬蝗表情,並沒有在操縱它們,似乎這些蝗蟲本就如此愚笨。


  與血菩薩那近百隻凌厲的高質六翅烏鴉相比,萬蝗的強大,在於「量」。只見他高抬雙手,袖口之中不斷鑽出巨型蝗蟲,似乎無休無止,很快漫山遍野就都被蝗蟲佔滿。


  他袖口這番如同瀑布的景象,讓人不禁想到當初的捲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青玄知道事情不妙,給吳承恩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速戰速決。只是,但凡吳承恩想要用龍鬚筆攻擊萬蝗,甩出的宣紙頃刻間便會招惹上數十隻蝗蟲,將還未被落筆的宣紙啃進肚子里。


  奇怪……吳承恩一邊將袖口中還未使用的宣紙悄悄攥緊,一邊心裡犯了嘀咕:這執金吾明明是第一次見面,這蟲子怎得知道我要以宣紙為媒,出招攻擊?看那蟲子身法,倒是與之前的緩慢不盡相同,簡直又快又准。


  多半是李晉使的壞?跟別的執金吾說過自己的招式?吳承恩心中,差不多有了答案。


  其實地上的蝗蟲,此刻並非是萬蝗操縱,只是那些蝗蟲已經啃禿了附近的食物,才會被吳承恩手邊的宣紙味道吸引,本能地想要填飽肚子。


  無奈之下,吳承恩只得再次上前,隨處落筆幾個「火」字。那蝗蟲本是肉身,挨了這幾筆法術后登時冒了青煙,繼而斃命。而周邊的蝗蟲雖然會跳開,卻並不散去。越是上前,飢腸轆轆的蟲子越多。這場蝗災,顯然不是能靠吳承恩一筆一畫就能解決的。


  陷入了包圍的吳承恩即便多加了小心,小腿上還被一隻蝗蟲啃了一口。一瞬間傷口便皮開肉綻,鮮血直流。青玄之前一直觀望,目睹此景后再也按捺不住,即刻握緊了念珠準備上前一併戰鬥。


  倒是吳承恩沒有亂了方寸,遇襲之後退後幾步,小心檢查了傷口后才長出一口氣:這蝗蟲雖然外表奇特,卻是沒毒的。傷口處,只有鮮紅血跡,沒有其他變故。


  青玄也看到他的傷口情況,確認不過是皮外傷后才鬆了一口氣,正準備以五行之力的「木」幫著吳承恩復原傷口,卻見那吳承恩竟然朝著自己小腿位置以筆尖隨意點了幾下,傷口便不再流血了。隨即,吳承恩便又殺入蟲群,行動絲毫沒受影響。


  這是……點穴?青玄嘴上不說,卻把一切看在眼裡:吳承恩剛才看似隨意,但是封住的只有小腿血脈,而渾身經絡依舊通暢,所以才可以止住血的同時不妨礙自己行動。想必,這是那麥芒伍閑來無事時教授於吳承恩控制自己血脈經絡的一番真傳。


  見得如此,青玄便強按住內心擔憂,依舊守在吳承恩的身後,小心不讓任何蟲子漏網,以免驚到山丘後面的玉兔姑娘。


  轉眼間,吳承恩又毫髮無傷地殺了一片蟲,只是那萬蝗還是飄在空中不肯落地。吳承恩自然知道擒賊先擒王,期間已經屢次甩出宣紙落筆一個「鳶」字,想要以此為踏板迎風而上,卻都在剛剛起步時便被腳下的蝗蟲咬成碎片。而如果落筆諸如「劍」字此類兵器,拋上去的時候又會因為劈開蟲子而沾染血跡,從而變回普通宣紙。宣紙落筆后雖然不怕妖氣妖血,卻只怕這一般生靈。萬沒想到,萬蝗召喚的這些蝗蟲並非妖蠱,按道理說並不強,竟然剋死了吳承恩的一招一式。


  此等距離,吳承恩著實奈何不了對方,只得仰頭朝著對方叫罵一聲「有膽子便下來!」


  「有本事便上來!」那萬蝗不受挑釁,居高臨下佔盡地勢。他一邊反唇相譏,雙手袖口一邊依舊不斷湧出蝗蟲。和剛才吳承恩殺掉的數量相比,眼下從空中落下的蝗蟲更是泛濫成災。


  進退維谷,這可真是難壞了吳承恩。他只能且戰且退,希望對方的妖氣趕緊用盡。


  但人算不如天算。這萬蝗本是蝗蟲成精,眼下召喚的這群蝗蟲,並非依靠什麼妖氣,只是以蟲卵孵化而已。所以,他的蝗蟲才能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顯然,萬蝗在空中已經看出了吳承恩的打算,嘴角不禁冷笑:「小子,你耗不起的!倒不如主動投身餵了我子孫,也給你自己一個痛快!」


  上不去,下不來。


  吳承恩不禁遲疑,卻拿越來越多的蝗蟲沒了辦法。而地上的蟲子一邊啃食植被,一邊發出得意的嘶嘶聲響,吵得人心煩不已。


  「你到底有多少蟈蟈!?」吳承恩忍不住高聲問道。他屢屢出擊,卻又都無功而返。


  蟈蟈?萬蝗一時愣了愣,確信自己沒聽錯后,真真發了脾氣!


  「吾乃萬蝗!」萬蝗這幾日何曾受到過這般奚落,登時氣不打一處來:「記好了這兩個字,這可是下一任執金吾大當家的名字!」


  此番言語,除了驚了地上的吳承恩和青玄外,高空之中一直注視著戰場的蘇缽剌尼聞聽此言也是目瞪口呆,轉而看了看身邊面紅耳赤的老者。


  「就這種貨色,要接你的班兒?」蘇缽剌尼忍不住搖頭,片刻后意識到自己失禮了,但是還是忍不住搖頭:完了完了,執金吾算是完了。


  老者只是擺手,嘴裡也說不利索,只能示意繼續觀戰。井底之蛙便是井底之蛙,即便披上了威風凜凜的執金吾制服,也不可能烏雞變鳳凰。看來,自己擅自招納此人入了執金吾,多少還是唐突。


  此刻,縱觀天地間,只有這口出狂言的萬蝗再得意不過。


  即便是吳承恩,聽到對方報此名號,也是有些雙腿發軟:那群執金吾本來就不好惹,此人又位高權重……還以為,對方只是個水平同李晉差不多的執金吾,現在才知道碰到了鐵板一塊。難不成此人現在僅僅是陪自己玩耍,依舊沒有亮出真本事?

  這便打不得了。且不說吳承恩大概知道自己的斤兩,萬一自己和青玄有個閃失,更要連累了山丘後面無辜的玉兔姑娘。好不容易帶著她說是出來遊山玩水,總不能叫人家賠上性命吧?

  倒不如……逃吧?


  吳承恩眼神閃爍,似乎拿定了主意。背後的青玄也多少猜中了自己師弟的心思,卻並不反感:世間本就是一山還有一山高,留得青山在才是根本。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眼下保全了性命,再做打算也不遲。


  吳承恩隨即虛晃一招甩出宣紙引了蟲子的注意,自己卻不落筆,只是轉了身,想要朝著青玄奔去。


  「嘿嘿,想逃?」看著吳承恩的身法,天上的萬蝗顯然明白了對方的打算,不禁更加得意:「想當初我在南疆輔佐捲簾稱霸時,也曾有人嘗試逃走。只是,我這蝗蟲最少可以不眠不休追你三個月有餘,你倒大可以一試!」


  一番話落地。


  吳承恩忽然身形一滯,隨即像是被點了穴一樣定在了原地。幾隻離得近的蟲子即刻蹬腿,撲在了吳承恩身上便開始大快朵頤。只是,這吳承恩似乎不知道疼一般,依舊一動不動。片刻后,吳承恩才倒吸一口氣,站直身子,朝著面前的青玄問道:「青玄,他剛才,說什麼?」


  青玄嘆口氣,點頭:「你沒聽錯。捲簾。」


  青玄知道,吳承恩九成九不會走了。


  「捲簾的人。」吳承恩小聲重複了一遍,隨即周身發抖。而他眼睛里蘊含的東西,已經遠不止怒火。那幾隻吸附在吳承恩身上的蟲子,忽然間擅自紛紛落在了地上,隨即四散而逃。


  很少出現在吳承恩身邊的殺氣,忽然濃厚異常。就連空中的萬蝗,也察覺到了此般變故。吳承恩轉過身,與空中的萬蝗四目相對,而萬蝗發現這一次再也無法挪開自己的視線。這是一股本能,一股內在的生命勒令自己盯緊危險的本能。


  不曉得下面的小子著了什麼魔,但是……拖延不得!萬蝗終於回了神,甩甩袖口,召喚蝗蟲總算是告一段落。但是,他隨即雙手併攏,朝著吳承恩與青玄的方向虛空一刺——


  「殺!」萬蝗高聲吼道,聲嘶力竭!


  要說萬蝗能指揮這群蝗蟲所做的,其實只有一個招式,名曰「傾巢」。


  地上那些無所事事的蝗蟲,忽然間齊刷刷調轉了方向,伏在地上振翅而起,排山倒海一般撲向了吳承恩。同時,這些蝗蟲周邊,也都孵化出了無數正常大小的青綠蝗蟲,連飛帶蹦。


  一下子,蟲山蟲海,遮蔽了天空。


  空中,那老者看到萬蝗使出了這一招,這才滿意點頭:想當初,萬蝗便是靠了這般本事,不斷侵襲朝廷的莊稼地,造成了連年蝗災,百姓也民不聊生。正因為此舉,才牽制了朝廷大軍的糧草籌備,出征南疆一事便一直擱置下來。可以說,正是這些蝗蟲,才使得捲簾可以高枕無憂。


  而老者看中萬蝗的,也恰恰是這一點。至於其他本事,老者倒是沒有在意過。不知道中間有什麼誤會,這萬蝗為何覺得是自己的下一任呢?


  至於山林里,吳承恩這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所謂的蝗災。


  此乃百姓最恐懼的天災之一。除了顆粒無收,這些蟲子急了眼,連人肉都不會放過。更何況這漫無天日的蟲群中,還有那些巨大的蝗蟲一併行動。


  萬蝗蟲群襲來的速度並不快,但是數量巨大,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所過之處別說花草樹木,就連地皮裡面的草根都要被啃上幾口才肯放過。這個時候青玄暗自咬牙,痛恨剛才沒有先下手為強,導致現在失了先機。但是,青玄也知道吳承恩並非走投無路,他畢竟還有一招殺手鐧沒有顯露:腰間藏著的火銃正是上膛的狀態,只要抓住一個機會與那執金吾近身相搏,想必吳承恩定能傷其根本。


  但是,具體需要多近呢……一丈以外,自己師弟的槍法是肯定力不能及的。那麼,保險起見,起碼要殺到這萬蝗半丈以內,才可確保萬無一失。只是這萬蝗已經退隱在這蟲群之後,別說距離了,現在萬蝗人在哪,連青玄都摸不著邊際。更別提現在這種狀況——恐怕接近蟲群一步,便會屍骨無存。


  「青玄。」吳承恩忽然對身後的青玄開了口;青玄沒有聽下文,便已經心領神會,俯身用手掌按住了地面,準備以五行之力支援吳承恩作戰。眼下已經不是與對方單挑切磋的時候了,青玄自當出手。只是敵方鋪天蓋地,青玄明白即便放一把大火也難以根除全部蝗蟲。但是只要在周身燃火,定能保個片刻平安。然後藉此機會抓緊時間和吳承恩從長計議,看看到底如何是好。


  誰知道,吳承恩接下來說的話,卻大大出乎青玄意料。


  「你先去後面,帶玉兔姑娘避一避。」吳承恩說著,似乎下了什麼決心:「說過了,單挑。」


  「你不要因為之前的事情沖昏了頭……」青玄看著吳承恩決絕的表情,內心中的擔心異常洶湧,生怕吳承恩做出什麼傻事。


  「怎麼會呢?」吳承恩轉過頭,露出了一個平常表情:「我其實早有辦法……只是,這一招,實在不想讓你看到。」


  青玄皺眉,還要說什麼;吳承恩卻擺手,只丟下了兩個字:「信我。」


  青玄本來還在猶豫,但是蟲山蟲海的範圍已經開始越過青玄的屏障。再拖下去的話,恐怕玉兔姑娘便要遭殃。青玄思忖片刻,終是用禪杖輕輕敲了一下地面,留出了一片佛光漣漪,以作吳承恩最後的退路。


  「別逞強。」青玄說完,便即刻朝著玉兔方向奔去。


  「一個也別想走!」蟲群背後,萬蝗的聲音響起,依舊歇斯底里。


  吳承恩聽了個大概方向,旋即掏出一張宣紙,一筆一劃寫上四個大字:萬箭齊發。


  萬蝗看到了這四個字,大概猜出了對方的招式,自然是攻得更急。


  蟲海已經逼至腳下,吳承恩猛然抬手,將宣紙甩出去的同時,再一次龍飛鳳舞——


  這一招,剛才萬蝗已經看到了無數次,雖然知道這宣紙過不了自己的蟲海,卻依舊小心謹慎,躲在蝗蟲之中不肯現身。


  果不其然,這張宣紙也是剛剛出手,便已經開始支離破碎。


  看到這般情景,萬蝗當即肆無忌憚,藏在蟲海中逼近——他要親口吃了吳承恩,才能為剛才的羞辱泄憤。


  但是,巨大的變故,在此刻悄然而至。


  那張拋出的宣紙,並非因為蟲啃而碎成粉末;相反,紙面上憑空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一眾蝗蟲似是著了魔,紛紛不要命地避讓這張宣紙,硬是將藏在其中的主人萬蝗露了出來!宣紙到了半空,避無可避的萬蝗還未來得及反應,卻見頭頂上墜下了十幾支箭矢——


  噌噌兩聲。


  萬蝗的翅膀和肩頭各中一箭,深入皮骨,不由得跌在了地上。但是,他心中卻即刻釋然:什麼狗屁萬箭齊發,剛才差點嚇死老子!這般騙小孩子的招式,偏偏取個這麼撼人的名字!你以為射中我兩箭,便能佔得上風?未免也太小瞧……


  思忖間,萬蝗忽然心中一動:這是什麼?

  萬蝗眼前,再無李家山水。面前剩下的,只有一片黑暗。


  萬蝗這才慌了手腳:莫非,箭上有毒!?沒想到這小子粗中有細,竟然使出如此手段!不行,必須重新做法召喚蟲群,先避一避才是……


  但是,萬蝗眼前那本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有什麼東西,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猩紅的目光,充滿了世間的所有不詳與殘暴。那目光無聲無息,單單隻是看了萬蝗一眼,萬蝗的雙膝便已經軟了下去,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


  萬蝗旁邊,除了驚恐逃走的蝗蟲外,剛才吳承恩甩出去的那張宣紙正好飄落在了他的腳邊。這張本來素白的宣紙,因為黑色的妖氣不斷扭曲,快要燃盡。正面的四個大字,依稀可見剛才的「萬箭齊發」,只是已經燒得殘破不堪。而這張宣紙的反面,早已一片焦黑。


  「啊啊啊啊啊!饒命,饒命啊!!」地上的萬蝗似乎陷入了幻覺,只是不斷伏地,朝著奇怪的方向叩頭。吳承恩走到萬蝗身邊,用龍鬚筆將地上的宣紙殘屑小心收入了書中。


  背面的四個字,決不能被人看到,更不能叫青玄知曉。齊天大聖,這四個爛熟於心的字,若不是眼前這個萬蝗提到「捲簾」,吳承恩萬萬不會寫出來。


  吳承恩當真是第一次這麼做;寫下那魔王的名字后,即便只是透過宣紙滲出少許妖氣,也足以令群蟲規避。只是沒想到,自己修行不精,正面的萬箭齊發被背面的四個大字所吞噬,袖裡乾坤到底只剩下了十幾支箭矢。萬一的萬一,這箭矢並沒有出現,那麼可能現在倒在地上的,便是自己的屍骨了。


  至於那蟲海,像是心有餘悸一般,調轉了方向,成群地飛向了遠方。


  而那萬蝗,被沾染著妖氣的箭矢貫穿了肉身,也難怪會如此狼狽。


  「我不殺你。」吳承恩合上了書,滿頭大汗,但是握著筆的手依舊青筋暴露,看得出他難以忍耐自己此時的決定:「我不殺你,是因為我要看看李棠怎麼給我交代。」


  吳承恩已經用盡了氣力,勉強收好了書卷,正準備離去,抬眼一望,周邊這片本來生機勃勃的山林,經歷了二人片刻搏鬥,已經只剩下了光禿禿的山丘。


  心中,有什麼東西被勾起。吳承恩雖然筋疲力盡,卻還是甩出了一張宣紙,用心落筆一個「花」字。宣紙隨風飄舞,終是落在地上。霎時間,這一大片光禿禿的山脈,殘存的樹枝上長出了成片成片黃燦燦的耀眼花朵。


  一片眼熟的杏花。


  香氣那麼濃,似乎要熏得人落淚了。吳承恩抬起袖子,似是擦汗,緊接著便換上了平常語氣,用儘力氣一邊跑一邊開心地朝著後山喊道:「青玄!我贏了!」


  贏了。


  天上,蘇缽剌尼得意地一笑,不顧分寸的拍了拍旁邊老者的肩膀以示安慰。老者倒不在意地上還在叩頭的萬蝗給自己丟人,只是揉揉眼睛:「剛才你那朋友寫了什麼?老夫老眼昏花,沒有看得仔細。」


  「誰知道寫的什麼,贏了就是贏了。」蘇缽剌尼大大咧咧,轉而抬頭看那遠去的蟲群:「老爺子您要是沒什麼事,我去把那群蟲子滅了。不然,禍害。」


  「不用。」老者也是抬頭,繼而毫不在意:「那個方向,沒事。」


  「也對。」蘇缽剌尼想了想,便放棄了多事的念頭,繼而繼續指著地上的萬蝗忍不住開心地繼續挖苦:「世上竟然有人能被嚇成這樣子……老爺子啊,你的接班人還當真有點意思……」


  哎哎哎,老爺子,你別走啊……


  天上的蝗災,依舊筆直地前行。趨暖避寒,蟲子的本能,引導著他們飛向了一個有來無回的方向。


  火焰山處,牛魔王面朝著自家緊閉的大門,看著手裡的銀子有些猶豫。良久,牛魔王還是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輕聲說道:「娘子……我這一去李家,足有個把月。來回食宿的事情……」


  「不是給了你銀子嘛?!」門裡面,一個潑辣的聲音高聲說道。


  「但是……只有十五兩,是不是少了點。」牛魔王不敢造次,只是在門口賠笑:「見到以前的老朋友,難免應酬。男人在外理當頂天立地……這……是不是有點……」


  「閉嘴!你還有心思去應酬?!我跟你說!你去了李家,二話不用說,把兒子給我領回來!不然,你也不用回來了!」裡面的聲音越說越氣,根本沒得商量。


  「但是……」牛魔王還想說什麼,只聽得裡面那女子的聲音終是按按捺不住,高聲喊著「我的芭蕉扇呢?給我拿來!」


  之後,便是管家的好心相勸——片刻后,門口緊閉的石門猛然打開,管家神色慌張地奔了出來,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交給了牛魔王后,對牛魔王說道:「主子快走!夫人回內堂取扇子了!」


  牛魔王來不及多想,掉頭就跑。


  「銀子我回來想辦法還你!」一邊跑,牛魔王還不忘回頭,對自己的管家抱拳致謝。


  這一口氣,牛魔王便跑出去了四五十里,已經到了火焰山唯一的市集。一些平常商家看到牛魔王,卻也見怪不怪,並不畏懼,反而是各自招呼。


  「怎得,牛大哥這是要出遠門?」眾人看到牛魔王神色匆匆風塵僕僕,不免猜問。


  牛魔王只是握著手裡的銀子,喘著氣搖頭。


  「還用說,私房錢被發現了唄。」賣酒的小販看到這般場景,似乎猜到了大概:「被嫂子趕出來了吧?大哥不是我說你,大老爺們的,怎得這麼憋屈?」


  牛魔王一臉苦相,剛要辯解幾句,卻見人們紛紛抬頭,被什麼動靜引了注意,繼而都是遙指遠處——一大片烏雲,正在逼近火焰山領域。此等距離,眾人只是驚疑。並沒有人察覺到,那是一大片無所不食的兇惡蝗蟲。


  眾人正在猜疑,卻沒注意到,牛魔王已經不見了蹤影。


  半空中,那些蝗蟲正準備就近落地,忽然見得前面出現了一個肉乎乎的高大身影。


  「退下!退下!這是火焰山!」牛魔王並不知道這些蟲子是何來路,只是開口招呼,想要攔阻蟲海進發。只是,這些蟲子只有本能,哪有靈性?於是,蟲群不管不顧,便朝著牛魔王撲去。


  「退下。」一聲低語。


  蟲海面前,那個肉乎乎的聲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那通天的黑暗以及天地不可承受的威壓:「吾乃平天大聖。」


  以這些蟲子的靈性,它們根本不知道眼前的是什麼。它們只有本能。


  而本能告訴它們……


  一時間,蝗蟲們再也扛受不住,紛紛殞命墜地。它們並非摔死,而是迫於本能,被那股未知的黑暗所嚇死。


  牛魔王落在了地上,似乎有些同情:「膽子這麼小,就不要來我火焰山嘛……你們可知道,我家的母老虎可比我凶多了。」


  一番自言自語后,牛魔王數了數手中的銀子,小心地揣在了懷裡,繼續上路。走了沒幾步,他還是忍不住嘆息道:


  「哎,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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