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離心(1)
當吳承恩有說有笑地同青玄一起借著月色走到黑燈瞎火的鎮邪司門口時,整個京城猛然閃爍了片刻,恍如白晝。等到二人抬頭望去,夜空只剩下一片漆黑,剛才的大半個月亮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漫天的鬥氣,驚得整個京城雞犬不寧,一併狂吠齊鳴,彷彿恨不得立時從這城裡逃出去。
吳承恩和青玄本能地停下了腳步;即便沒有看到,他倆心裡也大概有數:多半是李晉和那賭徒的行蹤被二十八宿發現了。
青玄本打算拉著吳承恩轉身順著這股鬥氣去一探究竟;但是吳承恩卻頻頻搖頭:虎符既然意外地有了著落,其他的熱鬧不湊也罷。
「你這半年怎麼變得這麼好鬥呢,青玄。」吳承恩嘟囔了一句,回了衙門。
青玄辯解不得,也只能跟著自己師弟進去。
是啊,那是李晉的事情。吳承恩知道,如果自己真的去了的話,說不定便要……
哮天拖著長長的身影,如同蛟龍一般從李晉身上呼嘯而出,一口便吞掉了整個月亮,隨即它渾身都發出了刺眼的銀光。緊接著,這束銀光碟旋著落下,被李晉一把抓在手中。銀光散盡,留在李晉右手裡的,只剩下了十支微微散發著轟鳴的弓箭。這些利器,伴隨著李晉白色袍子背後那燙金的「吾」字,一併散發出令人恐懼的殺氣。
旁邊的一眾錦衣衛見得如此情景,紛紛後退了半步。
大器倒是瞧了個新鮮,低聲說道:「原來除了天地一色,你還會這個……趕緊動手,也給我開開眼。」
李晉一臉冷笑,左手摸了摸自己肩頭后,忽然間笑得越發放肆招搖,彷彿勝券在握;只是李晉卻似乎並不著急動手,他同樣壓低了聲音,對一旁的大器說道:「大器……我忘記帶弓了。」
大器簡直哭笑不得。
對面的子囚見二人耳語,知道耽擱不得,立時抬起雙手,寬大的袖口裡分別飛出一根漆黑色的鐵鏈,嘩啦啦作響,朝著二人的脖子撲了過去。大器還沒來得及對李晉破口大罵,見得對方出招,便將手裡的骰子扔在了地上。那骰子滾了滾,亮出來了個「一點」。
「什麼手氣!」大器忍不住一嘆,面前飛來的兩根鎖鏈卻已經殺到面前;只是,朝著大器襲來的鐵鏈忽然間定住,進而咔嚓一聲,碎成了粉末。
而奔向李晉的那一條鐵鏈倒是絲毫沒受影響,縱使李晉本能地抬起胳膊一擋,鐵鏈卻圍著李晉的脖子繞了三繞,連著他的胳膊一起將他一把勒住。李晉使儘力氣,卻發現自己掙脫不得。更要命的是,那站在玖旁邊的太歲已經一躍而起,像一隻猛虎一般順著鐵鏈朝著李晉撲了過來。
李晉因為脖子上的鐵鏈所致喘不上氣,已經憋紅了臉,朝著大器似乎想說什麼。
大器只是俯身撿起了地上的骰子,自言自語一句「那咱倆就算清賬了啊」;一邊說著,他一邊重新鬆開了手裡的骰子,等著它落在地上露出點數。
殺過來的太歲看到這一幕,知道那骰子詭異,便側著一踹鐵鏈子,轉了身影先奔著那半空中的骰子去了。大器看到這一幕,不僅皺眉。這太歲年紀輕輕,身上的功夫卻著實不錯,電光火石之間還是一把攥住了那枚骰子,沒有讓它落在地上。一將這骰子攥在手裡,太歲就感覺到這骰子絕非常物:別看這一粒東西體積不大,卻足有個二三十斤的分量!
太歲心中正在盤算,卻忽然發覺手中的骰子似乎越來越重——不,不可能!五十斤……一百斤……一千斤……一萬——
一切都只是彈指一揮間,那骰子不僅壓得太歲整個人都率先摔在了地上,甚至那四方稜角徑自刺破了太歲手掌上的皮肉,進而貫透了筋骨,最後沾著血花墜在了地上!
大器不禁怨聲載道,原來地上的骰子又是一個「一點」。
纏著李晉的鐵鏈在骰子落穩后的同時應聲而碎,化作了無數鐵屑。
太歲還沒有反應過來,大器卻已經俯身,朝著他伸出了手——太歲一咬牙,準備硬接上一招——但是大器卻只是從地上重新撿起了骰子,對地上的太歲看也不看。
「幾年沒見,連這種小孩都能當上二十八宿……怎麼,我把你們鎮邪司殺到沒人可用了嗎?」大器在手中拋玩著那個骰子,忽然間將它用二指捏住細細端詳,然後撅著嘴在自己的白袍子上蹭了蹭,擦掉了上面的血跡。
地上的太歲知道此人是在說自己。此等評價,遠恥於千般漫罵,那太歲怎麼可能忍受如此奇恥大辱!只見他面前抬起自己已經筋骨盡碎的手掌,兩隻胳膊一把抱住了那大器的左腿,身子向前一探后張開嘴,露出了自己的兩顆虎牙,順勢便啃上了一口——
「哎喲還咬人!你們二當家教你的嗎!」大器忍不住喊道。
本以為這是狗急跳牆的舉動,大器並未在意;但是在太歲的牙齒貫穿了大器腿上的皮肉之後,大器才知道那太歲原來還有后招。只見一口下去,自己傷得倒是不重,但太歲手上的傷口開始急速癒合,很快便長出了新的皮肉筋骨,外表更像是嬰孩一般白嫩,沒有留下一絲疤痕。
大器聳聳肩,覺得這等招式倒是新奇;不過,說到底,也就是個招式而已。想也沒想,大器便再次鬆開了手裡的骰子,讓它朝著地面上太歲的腦袋落去。
而這一次,迎上來用一招「海底撈月」將那骰子抄進手裡的不是別人,正是一直按兵不動的玖。那骰子到了玖手裡后,果然又突然加重了無數分量。玖並沒有過多把玩手中的骰子,握住之後轉手便是一甩——那骰子便朝著夜空的方向飛去。
大器見有人干擾自己的賭局,頓時嘴裡便罵罵咧咧說著骰子珍貴要是丟了一定要賠,之後原地起身,想要將那飛向半空的骰子抓回來——這身影極快,轉眼大器已經躍到了骰子旁邊,伸出手便要一把拿住——
三個玖,都是比出一根食指,分別從左至右、從下至上、從前到后突然現身,朝著被圍困在半空的大器身上刺去。
「咦?」半空中的大器剛要去抓自己的骰子,看到眼前一幕,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三個玖瞄準的,分別是大器的面門,心口,以及腰椎。
空中,一聲複雜的悶響——這是三聲筋骨盡斷的聲音同時重疊在了一起——大器落回了地上,而那三個玖得手之後,四散而開,盡數落在了附近的房頂上圍住了中間的獵物,臉上的梵文文身也是隨著呼吸一起漸強漸弱地發著光。
「你這什麼時候埋伏的人手,厲害啊!」大器低著頭,讚歎的聲音裡面略帶喘息,與站在自己面前的玖說道;同時,大器似乎疼痛難忍,手小心翼翼地揣進了懷裡,向著心口附近揉了揉。
李晉目瞪口呆,連話也說不出,只是忍不住搖頭。
看到這一幕,三個房頂上的玖皆是一愣,然後各自摸了摸腰間——果然,各自身上裝著銀子的荷包,都已經不見了。
正當此時,那被扔到半空的骰子忽然間墜了下來,落在大器面前後滾了幾滾后,亮出來了一個「二點」。
兩個站在房頂上的玖忽然間被什麼力量碾住,掙扎不得的同時,連同腳下的房屋一起拔地而起,扭曲成一團。噪響過後,兩個玖已經失了氣息,筆直地躺在了街上。
「厲害。」站在大器面前的玖笑了笑,臉上的梵文文身越發閃爍。
「別裝蒜了。」大器照舊準備撿起地上的骰子,彎腰時卻不小心將剛剛藏進懷裡的散碎銀子撒了一地。他急忙假裝疼痛難忍,一邊哀叫一邊順勢蹲在了地上,不要命地將銀子一枚一枚撿起重新放入懷中。收拾妥當后,他才撿起了骰子,重新放在手中拋玩,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繼續了話題:「這招對你又沒什麼用。」
李晉一直在一旁搖頭,看到這一幕後腦袋已然成了撥浪鼓:「李家的臉面啊……算是讓你給丟盡了……」
大器聳聳肩,假裝沒聽見。倒是身上剛才被玖在空中點的三處傷口,此時終是開始發難。大器揉了揉自己肩膀,心說奇怪了;明明之前玖這小子只能傷及自己皮肉筋骨,現下卻擾了自己的氣息,甚至導致了傷口附近經脈逆流。這三處傷口的位置刁鑽,並非是隨意布局。隨著這三處命門漸漸收緊,全身血脈越發不通。
而且,這傷口並非是簡單的淤青一片,而更像是在自己的肉身上泛起了漣漪,層層綻放,緩緩擴散。
站在一旁的子囚再一次甩出一條鐵索;大器本想著跟剛才一般如法炮製鬆開手中的骰子,卻覺得自己手指一陣發麻,不聽使喚。鐵鏈即刻纏住了大器的身子,令他動彈不得;而旁邊的太歲也同時沖了上來,朝著大器的肩膀就是一口撕咬,然後順著傷口吮吸——霎時間,大器體內的血液流動得更快了,進一步加劇了自己的經脈逆流。
而大器並未在意眼前的子囚與太歲。他只是對著對面的玖,心下有些驚奇。
不對啊……這不像是這小子的招式。大器歪了歪頭,覺得事情並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已經被點了三處死穴。」玖在對面,並不著急過來,只是指了指大器說道,「以一敵三,你輸得不丟人。」
「是以二敵三!二!這裡還有一個呢!」一旁的李晉見自己被徹底忽略,急忙跺著腳開口喊道。
「原來是點穴啊!怪不得!」聽君一句話,一直愁眉不展的大器恍然大悟,要不是被鐵索捆住,他忍不住想要拍手,「我說怎麼這麼像!你是不是跟麥芒伍那個老小子學的這一手?只是,說起來,咱執金吾一向聽說,你倆不是一直鬧彆扭么,他竟然還不計前嫌願意教你?哦,這倒是像他的為人。但是,你竟然還有臉跟人家麥芒伍偷師學藝,丟不丟人啊?」
「閉嘴!」伏在大器肩膀上的太歲氣不打一處來,嘴上加了力氣。而子囚也是將鐵鏈收得更緊,似是要替二當家出氣。
「隨他胡說。」那玖被接連數落一番,自己卻並不動氣,「你身上的穴道雖然被我封住,但是我留了一脈給你享受。如此,你才不會暈過去。這是我特意準備的禮物;過一會兒,我便一刀一刀將你活著分屍,祭奠幾位死去的前輩。到時候,你再嘴硬也不遲。要是你想求個痛快……虎符在哪?」
「怪不得我嘴皮子沒事,還能說話……」大器嘿嘿笑了,卻不作答,只是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後轉頭看了看李晉,「你會解穴么?」
李晉搖搖頭,擺手說自己可不會這門功夫;這可是門手藝活,萬一耍砸了,可是要出人命的。
「那便只能湊合打了……」大器聳聳肩,用儘力氣逆了經脈,將手中的骰子勉強一拋——他渾身上下都動彈不得,力氣更是沒了多少。那枚骰子飛了僅不到半丈便墜了下來。而且,這骰子都不需要玖出手。它不偏不倚,正正砸在了大器自己的腦袋上,隨即血肉橫飛,大器嘴中也是「啊」的一聲慘叫。
這一幕,正中了「搬起石頭砸自己腳」這句俗話。
一旁的李晉都忍不住皺著眉頭,下意識地向後縮了一下身子:他可是能猜到那個骰子砸在臉上的話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