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紙鳶(1)
如此低劣的栽贓手段可謂讓吳承恩開了眼界,他瞪大眼睛,一時之間都不想開口辯解。
「琥國師,無憑無據。」麥芒伍的聲音高了三分,卻還冷靜,「莫要信口開河。」
「你我離開不到一刻,除了你這手下外可曾有人進來過?這大殿守衛森嚴,若不是他,又能是誰?」琥國師似乎對「信口開河」四個字嗤之以鼻,一番話說得有理有據。
「我行得正坐得端!什麼虎符!我沒拿!」吳承恩雖被人制住,卻不見慌亂,他為證清白,冷聲道,「若不信,可以搜身!」
「好!」琥國師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句話,轉身便將吳承恩掀翻在地,隨即也顧不得朝廷禮數,縱身騎了上去,細細盤摸。吳承恩身上的零碎,也被一併摔在地上,烊國師匆匆撿起,一併查驗。
麥芒伍看著這凌亂一幕,抬起了雙手,冷冷對麓國師說道:「那麼,下官也要搜身吧?」
看幾人的反應,麥芒伍便知道,吳承恩定是被栽贓的。只不過,這桶髒水,潑得也太沒水準了,竟不像是麓國師一向的縝密。
「伍大人您說笑了,怎麼可能懷疑您呢?」麓國師急忙擺手,示意不必,「剛才也是我一時氣急,胡言亂語了幾句。好在這裡只有咱們自己人。說真的,若是真的搜到了,便不要驚動皇上。頂多是這小子見錢眼開,或者糊塗拿個稀罕,咱們將虎符悄悄掛回去便是……」
聽到這麼一句,麥芒伍的眉頭反而皺緊了——不想著趕盡殺絕,卻想著放鎮邪司一馬?與咱二十八宿素來你死我活的三國師絕不可能如此好心吧……
這隻能說明,眼下的情境依舊不是最後殺招。
琥國師搜來搜去,也沒在吳承恩身上搜到贓物。這虎符乃是純金打造,足有巴掌大小,少說也有三十斤——這麼大一個東西,若真是藏在身上的話,如何會遍尋不見?
琥國師摸了半天,終還是起了身,放那吳承恩起來;同時,琥國師朝著麓國師望了一眼,說道:「真沒有。」
「如此的話,便是我們三人失責……」麓國師見此,嘆口氣,抱拳朝著麥芒伍賠罪,「看來是有人竊走了虎符。事關重大,我三人這就去皇上面前請死。懷疑了伍大人,還請您大人有大量……」
「等等!」一聲喊叫,攔住了麓國師後半截話;只見捧著一堆零碎的烊國師一臉勝券在握,從一沓宣紙的最上面掀起一張,抖展而開。
這宣紙上,只有金光閃閃的顯眼二字:
虎符。
這下,連吳承恩都張大了嘴巴:他怎麼不知道,除了內丹外,自己還能收別的東西?
一聲悶響——吳承恩只覺得面前一陣翠綠厚風,卻看不到東西——麓國師手中的扳指已經出手,正朝著吳承恩的天靈蓋襲去!吳承恩不曉得是何物逼近,本能地抬手去擋——
麥芒伍沒有遲疑,平伸的雙手亮出銀針,手疾眼快穿過了扳指正中的圈孔,硬生生將扳指套在了銀針之上,算是救下了吳承恩一命。
「竊兵符者,殺無赦!伍大人為何出手阻攔?莫不是要一併扯上關係?」麓國師高喝一聲,似是給另兩位國師下了命令。
「怎麼著,你還想替他狡辯?」琥國師在一旁大喝一聲,「素知你巧舌如簧,但若是多事,今天便將你一同辦了,以後死無對證!」
「死無對證……國師這話,說得倒好像是承認栽贓。」麥芒伍眉角微微上揚,看得出是笑了笑。從那張寫著「虎符」的宣紙被烊國師拿在手裡時,麥芒伍便已經全明白了:那宣紙乃是宮裡所用,內里通透不帶一絲雜質;這白紙與吳承恩帶來的市井宣紙大有不同,造價起碼一張五十文。
怪不得剛才麓國師頻繁打探關於吳承恩手法的種種;在聽到吳承恩說「東西變進去就不能變出來」后眉宇之間竟有喜色:得了這句話,現在只剩下弄死了吳承恩,一切便是死無對證,萬無一失。
是的,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那整個鎮邪司便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所以,麥芒伍才鋌而走險,出手救人。
千算萬算,麓國師也沒想到自己這一擊能被距離這麼近的麥芒伍所攔下來;之前武舉時,麓國師見識了麥芒伍的手段,便知道麥芒伍傷了元氣;今日三國師一同在場,本以為是手到擒來……
沒想到,這麥芒伍如此深藏不露。
「死無對證,麓國師明白這層意思吧。」麥芒伍見三國師未有舉動,一字一句,念了一遍這句話。
而這同樣的一句話,與剛剛的反問完全已經是兩個意思了;麓國師一下子覺得背脊發涼:麥芒伍這是狗急跳牆,準備放手一搏了?沒錯,如果死了吳承恩,那回頭鬧到了皇上面前,自然是由國師自說自話。如果真到如此局面,那麥芒伍便是有回天的本事,也難以力挽狂瀾。
盜竊兵符,株連九族。
但是如果現在,大殿內的五人死得只剩下麥芒伍一人的話……
麥芒伍也大可以撕了宣紙,去皇上面前隨便擺一個故事。
「放開他。」麓國師忍了又忍,最終還是開了口。琥國師與烊國師雖然面有疑色,卻收了手。
「可能是場誤會……」麓國師咬咬牙,還是選擇了讓步——這麥芒伍的本事究竟多深,自己還沒把握。反正現在,嫁禍一事已成,無非是暫時沒有結案罷了。
好在,皇上最近沉迷於修仙煉藥,懶於朝政;掰著手指頭算算,距離皇上交代的下一次上朝,還有一天。
「今天之內,希望伍大人能給我一個滿意的交代。」麓國師不再周旋,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麥芒伍、吳承恩二人離開,「若是有辦法將那虎符變回來,咱就當沒看到過。不過,等到皇上親臨朝堂,看到這虎符少了一枚……到時候,休怪本國師翻臉不認人了。」
「好。」麥芒伍點點頭,不再多說。
回去的路上,照舊是那嘴緊的小太監領路。
「伍大人,我們就這麼承認了?剛才也真是的,索性不如打起來……真不知道這三個傢伙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一路上,麥芒伍一字不發,只能心中苦笑。藏在袖口中的右手,正在不斷流血;若不是用銀針封住了自己的穴道,可能早就暈過去了。看來,自己近距離硬接麓國師那迎面一招,還是託大了。
「還要裝傻。」麥芒伍頭也不回,對身後的吳承恩低聲說了一句。
吳承恩先是一愣,然後果斷搖頭:「不懂。我什麼也不懂,我就想好好寫書。」
過了宮牆拐角,左右無人,麥芒伍忽然對前面的小太監開口:「這位公公未曾見過……之前與我衙門通信的其他公公今日可曾當差?」
「大人還不知道?」那小太監左右看了半天,確定沒人後終於還了嘴,語氣小心翼翼,「前些日子宮裡有變,不少人都被查出與外面的衙門有勾結……貪贓銀子都被揪了出來。好幾個人都上吊了。」
說著,那小太監哆哆嗦嗦,抖了幾個人名字出來。
這其中,就有麥芒伍插過銀針的太監;麥芒伍明白,麓國師做事一向縝密,看來這是為了保證不走漏一絲消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提前斬斷了自己的所有眼線。也難怪這小太監一路上都不敢說話……說不定與自己對話三言兩語被人瞅見,就會被安個罪名,一併殺了。
事情辦得如此隱秘,而且考慮如此周全——看來,三國師籌備這一手已經許久,等到今天就是為了一發致命。
事情實在是太突然,麥芒伍此刻如同雲里霧裡。不行,不能這樣任憑他人奪先,自己被牽著鼻子走……即便冒險,也必須先弄清楚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來時清澈的天空,此刻已經卷上了層層烏雲。不遠處,那隻漂亮的紙鳶似乎已經疲倦,正在隨波逐流,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