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面聖(1)
眼前的金角雖然說話充滿戾氣,但卻難掩她神色之中的焦急。
麥芒伍瞥她一眼,重新對上銅雀的視線:「掌柜的。我還以為,您開口的話,會說鬼市與鎮邪司素來有些交情。卻沒想到,咱們只是井水不犯河水。這麼想來的話,您要不是沒了別的辦法,定然是不會行此下策。說來,京城裡自然是不會只有我一位太醫……也就是說,這傷病,恐怕不一般吧。」
是的,其實麥芒伍早就察覺到了。自打捲簾一戰之後,銅雀反而與自己生疏了起來。這半年了,今天還是銅雀頭一遭主動來找自己。看來,若不是銀角重傷,銅雀依舊是萬萬不會登門拜訪的。
聰明如銅雀,自然聽出了麥芒伍話語中的弦外之音。
自己張嘴閉嘴只說傷了一個二十八宿,卻不提是誰,但伍太醫已經心知肚明。
沒錯,麥芒伍在看到銀角的第一眼,便已經知道是誰傷了她;金角銀角都是一身橫練的筋骨,一般的刀劈斧砍都奈何不得。如今她雖然重傷在身,外表卻並無大礙,只是幾個關節位置似乎失了機能。
有這本事的,全天下,也只有一人,而這個人,麥芒伍更是再熟悉不過了:玖。
青玄也發現銀角身上的傷口,確實與吳承恩身上的傷有幾分類似。
「是的,出手的是您衙門裡的二當家。」銅雀自知被人全盤看破,索性承認,「筋骨筋脈盡碎。開始時未曾在意,也已經及時吃了靈藥,但是這傷口卻愈發嚴重,眼瞅著要命了。還請伍大人施以援手。」
麥芒伍抬頭,細看了看銀角的鎖骨附近;她心口的斜上方,有一塊指頭大小的烏黑淤青。但是這傷口,卻似是在白嫩的肌膚上綻開的漣漪一般,正在不斷擴散,蠶食著周圍的血肉。
果然,命門在這裡。麥芒伍知道,無論銀角服下什麼丹藥,由於此處的筋脈散了,藥效全部堵在了這裡,無法送往全身其他位置。
著實,要是再耽擱上半個時辰,此處傷口繼續擴散的話,就連氣管也會一併遭殃。到時候,這銀角本事再大,也會被活活憋死。
麥芒伍不再遲疑,朝著銀角飛出了三根銀針,準確地扎入了心口附近的三處穴位。
銀角身形一晃,踉蹌著跪倒,嘴中雖然吐出一口濃濃污血,身子卻輕鬆許多:血脈通了。
而胸口上的淤青,正在緩緩散去。
「回去,將你說的靈藥再多服幾粒,十天半個月應該見好。」麥芒伍說道。
金角正跪在地上攙扶著自己的妹妹,聽到這一句,遲疑片刻朝著銅雀望了一眼;見銅雀並無阻攔,那金角即刻給麥芒伍叩了一個響頭,然後便匆忙摘掉了葫蘆蓋子,履行自己放人的諾言。只是,自己把葫蘆倒過來磕打半天,卻不見人質出來……
壞了!金角心裡一驚,難不成那人已經在裡面化作了膿水……
「不必了。」麥芒伍擺手說道,「我一早就知道,他不會在裡面。」
金角一時沒聽明白,思來想去,猶豫問道:「既然早知道我們沒有籌碼交換,那您為何還要出手相助?」
「因為咱鬼市與伍大人的交情。」這句話,由銅雀說出了口。說著,銅雀站起身來,恭敬作揖:「這是我欠您的人情,伍大人。」
雖然承認了交情二字,但是銅雀只將這交情落在了麥芒伍一人身上。麥芒伍並不計較,只是囑咐他們儘快離開。這裡畢竟是鎮邪司,待久了,難免有什麼變故。
銅雀點頭,給金角使了個眼色。金角遲疑,卻還是扶起地上的銀角,先行離去了。
天樓里,只剩下了銅雀、麥芒伍和青玄。
「我還以為,大人會礙於我家丫鬟的身份,不肯相救……」銅雀長出了一口氣,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擔。那銀角是妖怪的事情,麥芒伍不會不知道;所以,銅雀才會如此為難。
「我還以為,掌柜的根本不會在乎一個丫鬟的生死。」麥芒伍回以一笑,他見銅雀沒有同金銀角一起離開,想必是還有他事,便直接開門見山道:「掌柜的,還有何事?」
「鬼市勢微,想在京城討口飯吃,自然是誰也得罪不得。」銅雀嘆氣,發自肺腑解釋道,「朝廷得罪不得,鎮邪司得罪不得,李家更是得罪不得……所以,我盡量不離任何一方太近,以免殃及池魚。」
麥芒伍點頭,表示理解。
「下面的話,我並非說與大人聽,也不能說與大人聽。」銅雀抬了頭,卻把目光移到了一旁的青玄身上,「青玄,我是有話與你說。」
「我?」青玄似乎沒想到事情會如此發展。
「這幾日,鬼市裡有執金吾露面。」銅雀自顧自開了口,絲毫不避諱旁邊「不能說與」的麥芒伍近在咫尺。
青玄想到了那蒲公英,只是點頭:「李晉來過,這我知道。」
「但是李晉一人,我便不會特意講與你了。」銅雀打斷了青玄的話,繼續說道,「來這裡的執金吾,足有三人。雖不知道他們的目的,但是聽聞前些日子的皇宮大火,便是與他們有關。總之,這些人走到哪裡都是禍事,這不,他們鎮邪司的二當家便去了我鬼市,要找執金吾打架,這才引了這麼多麻煩。」
麥芒伍知道這是銅雀故意借青玄為擋箭牌,實際上還是說給自己聽,心下感激。聽到這裡,他微微皺了眉頭:大火之事,果然是被三國師隱瞞了真相。只是麥芒伍萬沒想到,此事竟然會牽扯到執金吾。
不過,銅雀此刻大費周章提及此事,恐怕事情並非面上看起來那麼單純,一定內有玄機:既然有三個執金吾在京城,又怎麼會放一把火便走人呢?
等等……
麥芒伍忽然間明白了什麼。
銅雀看到麥芒伍表情變化,知道他已想通,便點點頭不再多說,起身離去。臨走前,銅雀無意間瞥了一眼天井下的棋盤,嘟囔了一句「敗筆」,然後便告退了。
青玄見麥芒伍陷入沉思,便靜立在旁,沒有打擾。
是的,麥芒伍已經明白了銅雀的意思:他身為鎮邪司管事,又有千里眼和順風耳等極致耳目,卻依舊對三個執金吾來到京城這件事聞所未聞,那麼其他二十八宿,理應更是不得而知。
但是二當家不僅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然歸來,還前往鬼市,明言了說是要與執金吾打架。說是巧合,未免牽強。
——也就是說,二當家在這之前,便知道有執金吾來了京城。
既然消息不是從麥芒伍這裡泄露出去的,那麼有能力將這個消息告知於二當家的,只剩下一直在掩蓋真相的……
三國師。
想到這一層面,麥芒伍嘆了口氣:如果真的如此的話,那就代表著,二當家已經勾結了三國師,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那麼,他會拿誰開刀呢?千里眼,順風耳還是血菩薩?還是……吳承恩?
「伍大人,我也先告退了。」青玄心裡惦記著吳承恩,忍不住開了口。
麥芒伍點頭應允,青玄便離了天樓。
麥芒伍繼搖搖頭:總不可能是吳承恩……
即便吳承恩是被玖所傷,那也只是玖的一貫喜好,他身為二當家,對於新人總要親自試上一試而已。
門口,管家輕輕敲了敲門;麥芒伍說聲「進來」。
管家進來后,跪在了地上:「宮裡的公公帶了皇上口諭。」
「何事?」麥芒伍聽到這裡,心中不免一緊。
「宣伍大人與吳承恩立時進宮面聖。」管家說道。
麥芒伍並未第一時間謝恩,千百段頭緒,似乎終於梳理出了一個正確答案。確實,這個答案自己之前都沒有想過。
沒錯,這才是自己熟悉的玖,這才是他多年以來一成不變的風格。
是的。
只有要威脅一個人的時候,玖才會對這個目標人物周圍的至親至愛下手。
而如果一個人一向固執,肯定威脅不得的話,倒不如省些力氣——
一切線索,總算連在了一起。
「玖。」麥芒伍自言自語,笑了。
看來,多年情誼,你還是下不了決心親自拿我開刀。
所以你才要壓著脾氣,與那三國師勾結。不為別的,行此路,只為一件事……
借刀,殺人。
幸由銅雀提醒,麥芒伍才對皇上此時的傳召留了幾分心思。
其實皇上傳口諭急詔麥芒伍進宮,也並非什麼稀罕事;偶爾皇上政務清閑,便會喚麥芒伍來下棋解悶。
只是這一次,口諭之中明確要求是「傳伍大人和吳承恩一同進宮」,這便不由得麥芒伍多想。況且,前來傳話的小太監也是個生臉。
吳承恩剛剛醒來,便被清風和明月押著去洗臉,洗臉水很冷,清風明月二人美其名曰「以便醒盹」;然後,二人又急忙幫著吳承恩打理了一番朝服。
清風一邊忙活,一邊還特意囑咐吳承恩多加小心,千萬不要在皇上面前失了禮數,給鎮邪司添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