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9章 大興宮中沉睡去
這麼多年了,大興宮一直在,沈熠卻並不常來,若非有十分重要的事,每次到了宮門外便又離開了,此番他有計劃、有準確地去,想來是最近發生的事著實讓他傷透了心
。
將近三十年了,大興宮一直這般安靜沉斂,就像是它的主人,平和淡然,於這紛亂嘈雜的宮闈之中,固守一片只屬於自己的安寧,不爭不搶,不吵不鬧。
這一次沈熠沒有再讓卓成跟著一道進去,而是讓他在宮門口守著,自己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撐著雨傘,緩步走進宮院內。大興宮院內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直到進了正殿,方可發現,這裡的一切與這個奢華富貴的外殼完全不對等,裡面的一切,從建築到擺設都是最普通的宅院之風,亦是當
年沈熠初識倪萱時,居住的宅院模樣,寢殿之內的一切更是依照當年的寢屋模樣原原本本地搬來。沈熠走入寢殿內殿,在一道案前站定,盯著案上的那尊牌位看了許久,終於輕嘆一聲,小心翼翼地捧起牌位在手,走到一旁的蒲團那兒坐下,從懷裡取出一方帕子,小心
翼翼地擦著牌位上的灰塵。「萱兒……」他輕輕喊了一聲,後面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喉間似乎有些哽住了,眼睛也有些酸脹,他努力眯了眯眼睛,一邊擦拭一邊呢喃道:「如果你還在,那該多好,朕也不會這麼孤獨了,朕現在連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沒想到,朕站在那個最高的位子上,忙忙碌碌了半輩子,最後,卻是這種結果,與那逆子又有何異?不都是一無所有嗎
?」
殿內的火燭被吹進殿來的風吹得左右搖晃,沈熠抱著牌位,神色沉湎,目光遊離,似乎在會意什麼過往,時而勾起唇角淺淺一笑。「還記得朕跟你提起過的那個丫頭嗎?」突然他目光一沉,眼底閃過一抹悲色,垂下眼眉無奈地搖了搖頭,「紅顏薄命,沒想到這個丫頭……性格竟然如此堅韌,絲毫不遜於男兒,朕原本還想著,等她此番回京,就給她和珏兒指婚,可惜……可惜朕等不到了,她是為了破陣,為了解救我承國十餘萬將士的性命……朕一直在想,為何朕從一開始就總覺得這個丫頭給人的感覺特別熟悉,直到最近,朕才突然回過神來,朕覺得她熟悉、親切,是因為她的性格著實很像一個人,那就是母后,他們夜家的女子都是這般
性格倔強,不願服輸。不過,這個丫頭不僅僅是倔強,她還很聰明,很有遠見,也很有眼光,而且膽大妄為,她甚至敢做朕都覺得有些猶豫的決定,當初問她,她心中合適的繼位人選,是萬萬沒想到,她所推薦之人,竟然不是珏王,這也正是朕一直很欣賞她的原因之一,她聰明,甚至狡猾,但卻絕非投機取巧、自作聰明之人,朕……朕自認不如她胸襟開闊,比
她更瞻前顧後。唉,眼下朕最擔心的便是珏兒和清兒,卿凰走了,珏兒不知會作何打算,清兒又放不下那個青髓公主,不得不說,這兩個孩子的性情與朕當年很相似,正也因此,朕才覺
得他們倆都不適合這個位置,朕實在不想看到他們和朕一樣,不得不捨棄自己最重要的人,最想要的人生,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千秋基業,違背自己的意願和心思……」他停了停,打了個哈欠,又常常嘆息一聲,面上的倦色越來越明顯,夜風將殿內的火燭吹滅了幾隻他也沒有注意到,只是隱隱覺得殿內的光亮暗了些,擦拭牌位的手停了
下來,低頭看了看牌位上的字,手指從一個個字上劃過,眼神也越來越溫柔。「朕……朕怕是又要對泠音這丫頭食言了,朕這身體是撐不到這一戰結束,更撐不到夜南喬歸來了,朕答應要替他們主婚的事也無法兌現了,這丫頭一定會埋怨朕吧?說來,還是咱們的皇兒最好,自小便聰明無比,又善解人意,不像尋常孩子,不喜哭鬧,無奈,他走得太早,朕也沒能給他什麼,更沒能給你什麼,朕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
儘快去和你們母女團聚,陪著你們……」
說到這裡,他終於彎眉笑開,笑意越來越明顯,靠著身後的案幾,似是閉目養神。卓成在大興宮宮門口等著,等了約莫兩個時辰,腿腳都已經有些酸麻,卻仍然未見沈熠出來,不由擔心起來,想了想,他終究還是抬腳朝著宮內走去,輕車熟路地找到了
寢殿,見到殿內亮著微弱的光,便走到殿門外輕輕喊了幾聲「聖上」。過了好大一會兒,殿內也沒有人回應,就在他遲疑著要不要進去的時候,有一陣風吹來,吹滅了最後一根火燭,殿內頓時陷入了一片漆黑,卓成心下一凜,連忙又喊了幾聲,還是沒有任何動靜,不禁慌了神,顧不得那麼多,快步走進殿內,摸索著找到火摺子點燃了殿內的燈,一轉身就看到沈熠正伏在案几上,懷裡還抱著倪萱的牌位,緊
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試探性地叫了幾聲,又上前推了推他,始終沒有反應,卓成伸出顫抖的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霎時,臉色變得慘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向後挪了挪,深深伏了下去,磕了
一記響頭,呼道:「聖上——」
西北方,一隊兵馬正朝著祈璃帝都趕去,速度不緊不慢,一路上沉默無聲。車軲轆聲和馬蹄聲陣陣,馬車晃晃悠悠,皇華在一次次的迷迷糊糊之間轉醒,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正躺在一輛寬敞的馬車裡,勉強坐起身來,撩起車簾一角,正好看到
褚流霆正策馬走在自己的前方。
似乎感覺到身後有動靜,他回身看了一眼,與皇華四目相對,看出皇華眼底對四周環境的疑惑,他便喚馬停下,自己也進了馬車。
「我們在回京的途中。」
「嗯。」
「還剩多少人馬?」
「與離開時並未相差多少。」
「承國兵馬沒有追來?」褚流霆搖搖頭,垂首輕嘆一聲,「三天前,幽州傳來兩個消息,一,沈千矅被俘,后自戕於承國宮中,兩萬祈璃兵馬全軍覆沒,二……」他遲疑了一下,「承帝,駕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