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珏王無衣論伊人
他的雙手下意識地緊緊握拳,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再開口,一向平靜的嗓音竟隱隱有一絲顫抖,「十年前,本該去大邱的人是我,師姐是為了留下我,代替我前往大邱
。」
「那師兄你為何不留在神醫谷陪著師叔,而是常年奔波在外?」夜卿凰蹙了蹙眉,「我想,師姐應該更希望看到你能陪在師叔身邊。」「恰恰相反。」簡無衣搖搖頭,「我在外奔波十年,正是應了師姐的要求,師姐離開神醫谷之前,曾經立志在她及笄之後,便背上藥箱行走江湖,救治窮苦之人,不分男女、
不分貴賤、不分屬國和族別,只要是需要她幫助的,她就會出手相救,只可惜,她沒能等到這一天,就在她到及笄之齡的一個月前,她離開神醫谷去了大邱。」聞言,夜卿凰面上拂過一抹感傷,側身看了看沈幽珏一眼,只見他也是面露惋惜之色,轉而又疑惑地挑了挑眉,「當年大邱為何會突然向祈璃討要神醫谷的人?難不成,整
個大邱上下,連一個醫術不錯的大夫都沒有嗎?」簡無衣搖搖頭,「其中緣由我和師父一直都不知曉,也沒有人告訴我們,似乎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大邱上下瞞得嚴嚴實實。不過,雖然不知道為何,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容
峫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他認定大邱國內但凡醫術不錯之人,他皆信不過。」夜卿凰點點頭,「這倒確實有可能,容峫這個人疑心很重,加之當時朝中的所有權勢,包括皇權在內,全都落在佞臣手中,他根本沒有實權,朝中的朝臣自然也大多是受別
人控制的,而非真心聽命於他,大邱的人已然信不過,所以他才會暗中向祈璃討要神醫。」
沈幽珏問道:「那為何偏偏討要的是神醫,而不是別的人?」夜卿凰略一沉吟,「那就只有一個可能,當時有人身受重傷或身染重病,急需醫治,可是這個人的情況又不能讓別人知曉,若是找大邱的大夫,消息很容易泄露出去,不得
已,容峫只能找祈璃。」
「身受重傷……」沈幽珏輕輕念叨兩遍,霍地眉心一擰,側身看著夜卿凰,夜卿凰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沈幽珏看了簡無衣一眼,道:「簡公子行醫在外,常常途經大邱,可曾聽說過一個人?」
「誰?」
「大邱唯一的外姓王爺,陵安王隱觴玉。」
簡無衣神色一怔,凝眉沉吟半晌,而後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吃了一驚,定定看著沈幽珏,「王爺的意思是,當年大邱討要神醫,是為了救治隱觴玉?」「想來想去就只有這一個可能,隱觴玉正是十年前出現在大邱,而且後來證實他剛出現的時候確實身受重傷,甚至至今仍在服藥,以壓制舊傷複發。」他邊說邊注意簡無衣
的表情變化,像是在驗證什麼,見簡無衣回望過來,便又收回目光向夜卿凰看去,似是在問她的意見。
隱觴玉……夜卿凰沉思片刻,這個名字聽起來有些耳熟,她似是聽說過,可是印象並不深。準確地說,這一世她所見所聞之人,很多都不大熟悉,畢竟,從她在龍城避開沈千矅的那一刻起,今後的很多事情就已經全都改變,她所能了解的不過是前一世便相識的
一些人。
「罷了,師兄既是來辭行的,不談這些。」夜卿凰輕笑一聲,看向沈幽珏,「這種時候就該把酒言歡,只是王爺……」
「溫酒應該不是問題。」
夜卿凰撇撇嘴,站起身來,「你們聊著,我去溫兩壺酒來。」
沈幽珏問道:「你親自去?」
「不然呢?楚茨那丫頭又分不清哪些酒你能喝,哪些不能喝。」說話間她已經快步出了門去,很快,腳步聲便遠了。
簡無衣收回目光看了沈幽珏一眼,垂首一笑,「在下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簡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一聲「簡兄」聽得簡無衣一愣,繼而朗聲笑出聲來,連連點頭,「你既稱我一聲簡兄,那無衣便直言不諱了。他說著朝著門外瞥了一眼,「我與我這師妹雖然見得很少,聊得也不多,可是這些年我對她的事情一直有所耳聞,對她的脾性也略有了解,她不是尋常人家的嬌柔女子,也不是那些深閨高牆裡的規矩之人,王爺也看到了,她心性豁達瀟洒,不拘一格,且自幼便習慣了獨來獨往,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不適合她,她也絕對不會勉強自己是遵從
。」
聽到這裡,沈幽珏濃眉皺起,面露疑色,「簡兄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只是,為何要說這些?」
簡無衣輕笑,「相處這麼久,王爺敢說自己心中沒有卿凰?」沈幽珏持杯的手驟然收緊,眸色微冷,沒有應聲,只是深有其意地看了簡無衣一眼,簡無衣毫不閃躲,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相視良久,沈幽珏突然勾起唇角幽幽一笑,朝
著簡無衣舉了舉茶盞,「簡兄慧眼。」
簡無衣回笑,持杯抿了一口,「所以王爺應該明白無衣方才那番話的意思。」
沈幽珏頷首,「你放心,該怎麼對待、怎麼處理,我心中自有分寸,」
「王爺真的知道嗎?」簡無衣追問,神色驟然變得嚴肅,「你若真的知道、真的明白,那心裡就應該很清楚,卿凰最受不得別人的欺瞞。」
沈幽珏神色頓然凝滯,緊盯著簡無衣,一瞬不瞬地看著。簡無衣視而不見,繼續道:「無衣知道,王爺身在高位,能看到很多尋常人看不到的,有錦繡美景,亦有污濁陰謀,很多時候都是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也都不是想說就能說的,但無衣始終都認為,也相信,這世間至少該有個一人是你能夠傾心相待、全心信任的,不管任何事,你都能坦然無畏地告訴他,與他分享,是好是壞,是進是退,是
生是死……」
他直視著沈幽珏,「王爺真的能做到嗎?」
沈幽珏沉默良久,好大一會兒才輕呵一聲,嗓音澹澹:「簡兄以為,人為何活這一世?」
「信仰不同,追求不同,目的不同,結果不同。」「說得好,人有相似,而人生卻絕不相同。我沈幽珏自認此生至此未曾辜負過在乎的人,無論是親或友,人生而不同,簡兄以為對那個相伴一生的人當分享一切,共有一切,而我,若是可以,我更寧願替她承擔一切苦厄,她為難、皺眉、不安、痛苦……都是我不願看到的,所以,只要我做得到,我定會將這些從她命中抽離。你或許會覺得這
樣做,她的人生就不完整,可是有太多苦難的人生,就算再完整,也只是讓人痛苦、拚命想要逃離的一生,你與她共享這樣的一生,意義何在?」
簡無衣怔在那裡,久久未回神。
沈幽珏的心思似乎超出他的預料,他沒想到,沈幽珏他竟然已經想好了一切,決定了一切。「我希望,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她都願意牢牢記著這一生,不管什麼時候回想起來,都是輕鬆泰然、無憂無慮。誠然,我非仙人,做不到讓她此生沒有半點苦難與波折,
但是我會盡我所能,去避開這一切。」說著,他站起身緩步走到簡無衣身邊,「有些事情不是毫不隱瞞、直言不諱,就是對一個人好,而是要在合適的時候說合適的話,這樣才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而她…
…」他朝著門外看了一眼,嘴角下意識地勾出一記會心淺笑,「簡兄也說了,她不是尋常女子,所以簡兄也不要把她想得太簡單、太脆弱了,若她真正想要知道一件事,也沒有
人能攔得住。」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簡無衣的肩,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王爺不等溫酒了嗎?」
「勞簡兄告訴她一聲,酒水我過些時候再來喝。」
正在院子里切磋過招的玉立和秦衍看到沈幽珏出來,都愣了一下,秦衍迎上來道:「王爺,你怎麼出來了?夜姑娘不是去溫酒了嗎?」
沈幽珏對行禮的玉立頷首致意,領著秦衍往外走去,「先回吧。」
秦衍不再多問,跟在他身後朝著山莊外走去。
夜卿凰回來的時候,簡無衣手邊杯盞里的茶水已經涼透了,屋裡只有他一個人,還坐在她離開時的那個位子,神色卻已不再是她離開時的清和平淡。
「他人呢?」放下手中的酒壺,夜卿凰問了一聲。
「府中有事,先回了。」遲疑了一下,又道:「他說,過幾日再來喝你溫的酒。」
「呵呵……」夜卿凰冷冷一笑,「他把我這須彌山莊當成酒樓了?」話雖如此,簡無衣卻聽不出一絲不悅或者厭煩,他驟然就輕聲笑了笑,拿起酒壺倒了兩杯酒,「早就聽師父說你好酒貪杯,現在看來,師父所言不假,偶爾回來住一住的山
莊裡都藏有如此美酒,不知右相府中究竟還藏了多少。」
夜卿凰聞言忍不住笑了笑,搖頭道:「師兄這次猜錯了,我的酒幾乎都藏在山莊里,若是藏在相府中,我爹知道了會罵人的。」
「怎麼?你也有怕的?」
「有,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爹在我耳邊嘮叨,他一念叨,我就什麼心思都沒了。」
簡無衣聽了,彎眉笑了笑,「之前聽楚茨說你出去給人看診,我倒是好奇,是什麼人能讓你親自上門看診?」
他一提這事,夜卿凰突然想起那張藥方來,放下酒盞,拿出那張藥方遞到簡無衣面前,「師兄比我見多識廣,還請師兄幫忙看一下,這藥方可能是出自何人之手?」簡無衣接過藥方大致掃了一眼,眉心霍地一緊,沉了臉色,「這藥方哪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