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何必珍珠慰寂寥
李隆基走去許久,又差人送來了一串珍珠,這珍珠晶瑩飽滿,光彩奪目,一看便不是凡品。江采萍將它拿在手中,望了許久,終是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她抬眸,滿臉的譏諷,淚水湧上眼眶,她搖了搖頭嘆道:「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我江采萍所求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執筆在紙上緩緩寫下這首詩,與珍珠一同放入托盤中,江采萍失笑:「退回去罷。」
「這……」小太監一怔,神色有些為難,這陛下賞賜的東西,竟還有人要退回去?
「將這信給他,他便明了。」江采萍揮了揮手,不願多言。
柳葉蛾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濕紅綃;長門自是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寥寥四句,卻將此刻她的悲傷與幽怨抒發的淋漓盡致。李隆基貴為天子,身側的美人永遠都是源源不斷,哪怕今日這個折了,明日亦會有新的佳人投懷送抱。
望著鏡中漸生出皺紋的自己,江采萍怔住,她一直在用術法將自己按照人類的壽命變老,可如今,她卻有些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模樣。
「娘子,晚宴快開始了,我們還是快些去,莫要讓陛下久等。」侍女在她身側輕聲提醒。。
她點頭,在侍女的攙扶下起了身,這才前去赴宴,只是來到殿外時,她突然止步。
「娘子?」侍女疑惑的望著她。
「只說我身體不適,推辭便可。」
晚宴已經開始,殿內歌舞昇平,好不熱鬧,此刻的江采萍站在殿外,如同一個局外人,望著這奢靡的盛宴。
大殿中央,楊太真的身影正隨悠悠樂曲舞動,薄紗之下,曼妙身姿若隱若現,只見她媚眼如絲,蓮步款款,一顰一笑都帶著媚意。
諸王看著便不覺挪不開眼,紛紛讚賞。
江采萍站在殿外,望著這一片喧囂熱鬧,顯得格格不入。她不過是箇舊人,自然沒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殿上,李隆基面上的驕傲神情一如當年,殿內諸王的讚美聲的模樣也如同往昔,只是……
已無人再記得一舞驚鴻的江采萍。
她直愣愣的站在那裡,痴痴的望著,半晌,一行清淚緩緩從臉頰滑落。
侍女慌了神,掏出錦帕:「娘子,娘子莫哭……」
江采萍輕輕拭淚,漏出一個勉強的笑意,今日是除夕,人人歡聲笑語,唯有江采萍不同,她不願回到那冷冰冰的梅閣,索性在宮中閑逛。
不覺間,已不知走到了何處,只見腳下枯草橫生,像是多年來無人打掃。
此處偏僻至極,沒有絲毫人影,正當她心中疑慮時,一陣凄楚的歌聲從不遠處的殿中傳來,此曲十分幽怨,為這漆黑的夜晚增添了些許凄涼,卻又有些駭人。
侍女的臉被嚇得慘白,拉住江采萍的衣角,顫聲道:「娘子,我們快些回去罷,這裡太可怕。」
江采萍自己就是精怪,又如何怕這鬼神之說,況且自己並未在附近感受到波動,定了定心神,她笑著拍了拍侍女的手,讓她放心。
「不必驚慌,不過是有人在唱曲兒罷了,且隨我進去瞧瞧。」
說罷,她率先邁入偏殿。只見這殿內荒草橫生,蛛網亂結,屋內一張僅存的桌子上蒙著厚厚的灰塵,地上是零碎的磚瓦石塊,凌亂無落腳之處。
窗子早已破了洞,吱吱呀呀發出聲響。
誰能想到,在這奢靡華麗的皇宮之中,竟然還有如此景象?
坐在地上的女人鬢髮散亂,衣衫早已發黑,依稀間能看到原本的顏色,上面還打著一個又一個的補丁。
「你是何人?」江采萍走近前去,問道。
聽到聲音,那女人緩緩抬起頭來,沾滿灰塵的臉上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但江采萍知曉,她必然是個姿容俏麗的美人,尤其是那一雙眼睛,明亮如星。
她痴痴的看著江采萍,直看的她背脊發涼,才笑了起來,道:「我是陛下的妃子。」
江采萍一怔,滿心酸楚湧上心頭。
她亦曾暗自垂淚怨天尤人,埋怨李隆基的心狠與無情,可此時她才發現,原來李隆基的無情遠超過她的想象。
「地上涼,你且起來。」江采萍皺眉,心下不忍,伸出手想要將她扶起,卻被那女人狠狠甩開。
「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見女人這般,本來還有些害怕的侍女有些惱怒,指著她大喊。
可這女子只是幽幽盯著二人,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武落衡那個女人可是失寵了?」許久,她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武落衡?武惠妃?
江采萍一怔,這才反應過來,這女子想來是被囚禁於此,還不知道武落衡已死的消息。
她本想騙她,也算是給她個活下去的希望,可誰知侍女一時口快,竟直接說了出來:「武惠妃?早在多年前便歿了」
女子愣住,許久,才猛地起身死死抓住侍女的手臂,大聲問道:「什麼?她死了?你說她死了?」
未等回答,她便仰頭哈哈大笑起來,只是笑著笑著,淚水也不停流下:「當年,我風華正茂,受盡榮寵,卻被她害到年年月月幽禁此處。父親被革職,冤死獄中……母親,母親不堪重負,悲痛欲絕,更是一頭撞死……」
「我們家,就這麼散了!」
她用力捶著自己胸口,不停啜泣,熱淚將面上的灰塵沖刷下去幾分,借著皎潔的月光,這才讓人看清她原本容貌,說是國色天香也不為過。
女子肩膀微微顫抖,攥緊江采萍的手臂,咬牙道:「憑什麼?憑什麼她能一手遮天?我不爭不搶,憑什麼要被她害到如此地步?我一心一意待陛下,他卻視我如糞土,將我棄如糟粕!」
她踉蹌著跪倒在地,神情空洞如一個行屍走肉。
當年貌美如花的寵妃,今日竟落魄至此。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這時,女子死死抓著江采萍的手,突然又是大笑,有些癲狂,「你也是陛下的妃子?」
未等江采萍開口,這女子笑的更加大聲,似是沒了神智:「你也會同我這般,日日煎熬,變的人不人鬼不鬼,死了也沒人收屍!因為陛下心裡沒你,他從未愛過你!」
江采萍臉色一白,狠狠將那女子推開。
「不……」她搖頭,試圖不去回想女子所言,可那句話卻死死印在腦中,揮之不去。
江采萍拍打著腦袋,跌跌撞撞跑出殿外,女子卻不再理她,只是仰著頭大笑,始終重複著那句,陛下從未愛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