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五芒深處(Pentemychos)
亞里士多德無功而返,而同時,阿其得謨也帶來了壞消息。
「聲聞家在居住區和下城區內攻擊我們的人。」阿其得謨說道,「他們沒有使用智術,而是使用了更古老的武器——石頭。」
「這是畢達哥拉斯學派處死背叛者的方式?」亞里士多德抓了抓頭髮,「看起來,米洛和聲聞家們固執己見,完全沒有和平解決的想法。現在,除了阿啟泰出面,我想不出還有什麼辦法了。」
「那個老傢伙到底在哪裡?」阿里斯提波抖著鬍鬚,氣呼呼地說道,「還有歐多克索那個禁慾者呢?臨陣脫逃,可不是他的風格!」
「連艾薩拉都沒有辦法聯繫到他們嗎?」亞里士多德看向阿其得謨,「如果阿啟泰只能交給一個人與他聯繫的方式,那一定就是艾薩拉了,她被稱作『白塔的繼承者』。」
「很遺憾,她也很著急,但現在就是沒有任何消息。」阿其得謨也顯得十分焦急,「她讓我轉告你,自己想想辦法。」
「白塔內部是什麼看法?」亞里士多德問他,「如果聲聞家繼續這樣鬧下去,勢必會影響到整個城邦的秩序。」
「拉米斯科建議,所有數學家在這段時間不要離開天文塔,連居住區也不要回去。」阿其得謨搖搖頭,「這是最糟糕的辦法。但是要想避免與他們的衝突,也只好如此了。」
「我很疑惑。」同在這個房間的狄翁此時忍不住插話了,「你們的城邦沒有衛兵嗎?為什麼這種治安問題會由受害者自己想辦法解決?」
「塔蘭頓是阿啟泰一手建立的城邦,而學者們從地位和能力上都遠超一般的市民。」阿其得謨解釋道,「這樣由普通市民組成的城邦衛隊根本不可能管理學者,聲聞家也是學者的一員,衛兵們根本不敢與他們作對,我們更不能下令讓衛兵去阻止聲聞家,因為這無異於讓他們去送死。」
「沒有人可以攜帶鐵制武器通往上層。」阿其得謨繼續說道,「議事廣場會把他們的武器留下來,一般的青銅武器和石頭,對白塔毫無威脅。」
「可是石頭也能砸死人。」亞里士多德憂心忡忡地說道,「還有,聲聞家中難道沒有人掌握了利用空間的技藝嗎?如果他們也能通過某些渠道進入天文塔呢?」
「艾薩拉和拉米斯科在負責天文塔的防護。」阿其得謨說道,「這也是為何他們要求我來代替他們轉達對學園的歉意,尤其是在此刻,他們真的幫不上什麼忙。」
「那斯彪西波呢?」狄翁急迫地說道,「我們不能就這樣看著他的傷勢惡化下去啊!」
「我帶來了一些藥劑。」阿其得謨說道,「這是白塔內部的收藏,請看看有什麼能用的。」
「萬分感謝。」亞里士多德接過了藥物仔細鑒別了一下,「這些藥物可以控制斯彪西波的傷情。那麼現在我們要做的有兩件事情,一是儘快找到阿啟泰,他更有能力解決斯彪西波的下肢活動受限的問題;二是阻止聲聞家對塔蘭頓城邦的破壞。」
「這兩件事其實等同於一件事,那就是把那些聲聞家關進籠子里。」阿里斯提波冷笑著說道,「色諾克拉底,你的鞭子能同時驅趕幾隻羊呢?」
「我不確定對方的實力。」色諾克拉底淡淡地回答,「但我可以試試。」
「那就去幫幫那群禁慾者吧。」阿里斯提波說道,「我們這裡現在用不上這麼多人。」
「我和你一起去吧。」亞里士多德自告奮勇,「我也想去天文塔看看情況。」
「好的。」阿其得謨點點頭,囑託他們,「我們盡量躲開大路,不要被聲聞家們發現。」
三人就這樣離開了海邊的藏身處,再次進入塔蘭頓。亞里士多德發現市場區還是有些冷清,但越往上層走,人就越多了起來。他們三個都穿著白色的袍子,路人紛紛給他們讓路。但這並不是他們想要的,於是在第三層,三個人不約而同地使用了技藝,快速通過了居住區。
第五層的兵營戒備森嚴,儘管聲聞家們的挑釁造成了一些混亂,但衛兵們還是儘力維持著城邦的秩序。此刻,一隊隊舉著長矛的士兵正在走下台階,領頭的一個人發現了阿其得謨,忙不迭地跑向他,呼喊道:「尊貴的學者!請幫幫我們!」
「什麼?」儘管很不情願,三個人還是停下了腳步,阿其得謨向著對方的衛兵說道,「你們有什麼事嗎?」
「萬分抱歉,尊貴的主人。」衛兵熟練地在自己的胸前畫了一個倒五芒星的形狀,接著說道,「是這樣,我們接到報告,有一些學者在下城區……發生了衝突。」
「是在居住區嗎?」阿其得謨心中一緊,急忙問道,「我們過來時怎麼沒有發現有什麼混亂。」
「不,是在市場區。」衛兵說道,「具體的說,是在市場區的酒館。」
「『瘋子』皮洛士那裡?」亞里士多德突然想起了什麼,「我之前經過那裡的時候,那根本就沒有開門啊!」
「是的,那裡的門是緊閉的,但恰恰是被幾位學者關上的。」衛兵有些為難地說道,「我們聽說,先是有一位白衣學者進入了酒館,接著有四五名黑衣學者跟著進入,之後門就被緊緊關上了。」
「我們的人為什麼會去酒館?」阿其得謨疑惑地看了看色諾克拉底和亞里士多德,而其他兩人也有些吃驚,因為畢達哥拉斯學派的成員日常很注意飲食的節制,他們基本不會食用酒館中售賣的食物。
「這過去多久了?」阿其得謨繼續追問那個衛兵。
「這是日中之前發生的事情,而現在……」衛兵舉頭尋找著太陽,而阿其得謨已經看到了太陽的位置。他拉了一下衛兵,說道,「我們馬上過去,你帶好你的人,不要讓市民接近那座酒館!」
三個人再次到達市場區,這時太陽已經向著西南偏西的方向運動了。阿其得謨大步走到懸挂著「瘋子」招牌的酒館前,右手緩緩地拍向門板。
「小心!」色諾克拉底率先喊出聲來。他的左手拉住了阿其得謨向後一提,右手則甩出了腰間的長鞭。鞭梢啪的一聲打在門板前方,一塊帶著火焰的石頭在擊打處應聲而碎。
「誰在這裡使用星象術?」阿其得謨怒道,接著酒館大門打開了,並沒有設置什麼屏障。三人一眼看向室內,卻被就館內的場景驚呆了。
老皮洛士的酒館內桌椅橫七豎八地散亂在地上,皮洛士本人靠著一張桌子像是失去了意識。在他面前,五名身穿黑衣的聲聞家站成了一個五芒星的形狀,而被他們圍在當中的,是一名穿著白色斗篷的數學家。
只見那人用斗篷罩頭,背靠著桌子坐在地上,身前設置著屏障,但這個屏障正在受到攻擊。三名聲聞家站立不動,口中不停念叨著什麼,而另外兩個則穿插著做出攻擊,可以看到每一次攻擊過後,防禦的數學家身體顫抖得就會更加強烈一分。
「他們在使用占卜。」阿其得謨一下子看出了聲聞家的策略,「用占卜確定出防守者下一步的行動,然後找到弱點進行攻擊。」他對另外兩人說道,「小心,這五個人是一個小組,他們似乎在彼此用我們聽不到的語言溝通。」
「他們怎麼會用火?」色諾克拉底看到聲聞家的手掌中出現了一團橙紅色的火焰,而經過這團火焰的石頭就變成了帶著火的武器。
「星象術中的隕石術。」阿其得謨咬了咬牙,「至於那團火,就是被斐洛勞斯稱道的:中心之火。」
「中心之火在每個人的手中嗎?」亞里士多德一愣,但他轉念一想,這確實很符合畢達哥拉斯對天體與人體的看法。於是他轉而問道,「我們現在應該怎麼阻止他們?」
「五芒星是一個集體,它是一個祭壇,將五個人的生命、力量和努斯連接在一起。」阿其得謨說道,「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具備了五個人的力量,我們去攻擊任何一個人,其他四個人也會為他分擔傷害。」
「這就是『五芒深處』吧?」一直默默觀察的色諾克拉底突然說道,「早就聽說過畢達哥拉斯曾經創製了這樣一種集體使用的技藝,不想今天還能看到。」
「很遺憾,我們數學家並不會使用這種技藝。」阿其得謨恨恨地說道,「但大師創製這種技藝,並不是為了讓後人自相殘殺!」
「我聽說五芒星兩角向上,是意味著無限與有限。」色諾克拉底說道,「無限意味著存在,而有限意味著虛空。無限被有限分割,故而成為三——就是五芒星底下的三個尖端。這就是萬物為三的原理。」
「確實如此。」阿其得謨有些佩服地說道,「想不到你對我們的理論了解得如此深入。那麼你有什麼辦法來破壞這個五芒星嗎?」
「既然是萬物為三,那麼萬物的變化就意味著存在與虛空的變化。三個站在五芒星底端的人不斷調整變化,才能讓兩個上端的人知道該如何行動。」色諾克拉底似乎在自言自語,「現在,三個占卜者佔據了底端,兩個攻擊者佔據了上端,正好符合我的判斷。而如果我們去掉『萬物』的變化,只剩兩個『無限』與『虛空』,他們再怎麼運動也無法實現與萬物一致,而只能回歸自己。」
「而我們正好有三個人。」阿其得謨聽明白了色諾克拉底的提議,「我們分別攻擊占卜者,讓兩個攻擊者失去指導。」
「好!」色諾克拉底話一出口,手中的鞭子就飛了出去,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如黑蛇一般纏上了一個占卜者的脖子。阿其得謨則雙手推出,一片流星一般的火球朝著另一個占卜者襲去。亞里士多德則沒有這些手段,他只好撿起了地上掉落的一塊木板,利用變形術將它加固,向著第三人擊去。
啪!三人的攻擊先後紛至,但占卜者們似乎專心在預測著敵人下一時間的動作,竟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兩名攻擊者則放棄了圍攻包圍內的數學家,轉而朝著亞里士多德等人攻擊開來。色諾克拉底一擊得手,但阿其得謨和亞里士多德的攻擊都被擋住了。
在這轉瞬之間,五個聲聞家的位置發生了變化。兩名攻擊者因為前移,成為了五芒星的底端,而逃脫攻擊的兩名占卜者此時相應站在了上端的位置。他們的位置一經轉換,眼睛就靈動起來,嘴上也停止了念叨,這兩個人轉換成了攻擊者,而另兩個人轉換成了占卜者!
「我們被包圍了。」亞里士多德看出了事情的變化,因為五芒星位置整體的變化,自己三人現在站在了五芒星正中。相應的,之前被圍攻的數學家擺脫了五芒星,此刻終於舒了一口氣。
色諾克拉底手上用力,按照他的設想,自己的鞭子可以輕易擰斷一個人的脖子。但這次他失算了,即使被纏上的頸項,那個占卜者仍然連眼皮都沒有抬,繼續無聲地念誦著什麼。色諾克拉底感到手臂上傳來一股巨大的力量,險些讓他的鞭子脫手。
「攻擊!」兩名新的攻擊者一齊朝著鞭子襲來,火焰的熾熱從鞭梢傳導到了色諾克拉底的手上。他不得已一甩手,放開了那個聲聞家。在他的手觸及鞭梢的時刻,上面的火熄滅了。
「不愧是『五芒深處』。」色諾克拉底的面色有些泛紅,但表情還是沒有變化。他將鞭子在手中纏了兩圈,看向其餘兩個同伴,「我會嘗試用自然學技藝來攻擊他們,你們兩個配合我。」
「風——」色諾克拉底的身側一道旋風捲起,而阿其得謨不失時機地送出了隕石,這些石頭以高速朝著五個聲聞家擊去,讓他們同時後撤了一步。
「有機會。」亞里士多德看出了對方的破綻,儘管「五芒深處」進可攻、退可守,但最終決定這個技藝力量的還是他們五個人個人的努斯總量,如果這五個人都不是什麼高超的愛智者,那他們遇到強敵時也只能保持防守,而不能確保立於不敗之地。
「都給我住手!」就在此時,剛剛擺脫困境的數學家站起身來,大聲喊道,「以阿啟泰的名義,給我停下!」
亞里士多德驚異地看過去,只見那人已經甩掉了斗篷,露出了漆黑的長發。那正是阿啟泰指定的繼承人,艾薩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