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一切是一
“怎麽又扯上了‘海上之王’?”狄奧尼索斯二世疑惑地看著眾人,“我們這是要做什麽?”
“很顯然,陛下。一切都在一張陰謀的羅網之中。”阿裏斯提波鄭重其事,“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消息,襲擊我們與襲擊愛利亞人都不是偶然的單獨事件,而是有計劃、有預謀的。”
“你說這其實是同一夥人的行為?”菲利斯都打斷了他,“阿裏斯提波,盡管有人稱呼你為智慧的人,但這不是你胡亂猜測的理由。”
“我覺得這個猜測比認為由狄翁指使襲擊要可信多了。”阿裏斯提波反唇相譏,“對方的目的是控製整個大希臘的海域,那麽,對這一帶出現的愛智者進行無差別攻擊,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們一直跟隨著愛利亞人,怎麽能說是無差別攻擊?”菲利斯都感覺哪裏不對的樣子,“你不會在故布迷陣,為狄翁開脫吧?”
“笑話。有趣的是,我們也一直被人跟蹤,而且那些人還在塔蘭頓製造事端,剛巧,塔蘭頓和愛利亞還是同盟的城邦。”阿裏斯提波堅持著自己的判斷,“這些行為都符合一個模式,跟蹤之後襲擊,而且無處追查。”
“我聽說你們與秘密教派在雅典發生過衝突,這或許是他們追蹤你們的理由。”菲利斯都眯起了眼睛,說道,“而愛利亞人與秘密教派素無交涉,他們怎麽會盯上優西比烏斯他們呢?”
“那就要考慮愛利亞人的目的了。”阿裏斯提波點頭應道,“或許秘密教派不願意看到他們來到敘拉古。”
“為什麽?”狄奧尼索斯二世說話了,“為什麽秘密教派的人要阻止別人幫助敘拉古!”
“我推測,這與他們下一步的計劃有關,無論是畢達哥拉斯派,還是其他愛智者的團體,對秘密教派而言都是潛在的威脅。”阿裏斯提波對僭主語重心長地說道,“如今當務之急是保護好陛下和城邦的安全!如果是普通人發動的襲擊,那麽城邦護衛就可以確保王宮的安全,但要是其中有秘密教團的參與,恐怕一般的衛士很難對付他們啊。”
“啊!”狄奧尼索斯二世大驚,“我們現在有學園和愛利亞的愛智者,難道還不能對付他們嗎?”
“可以,但前提是我們相互信任,不會互相掣肘。”阿裏斯提波笑了笑,“在麵對外敵之時,要避免內部發生衝突,團結一致才能保護城邦。”
“阿裏斯提波,我對這種觀點表示懷疑。”菲利斯都打斷了他,“我認為,正是麵對未知的危險,才要從已知的條件出發,把內部的隱患扼殺在搖籃之中。如果我們內部已經有心懷不軌的人,那又怎麽能保證團結一致呢?”
“哈哈!你說的很不錯,菲利斯都。但現在的情況是,從已知的條件並不能推出確切的答案。”阿裏斯提波譏諷道,“用一種‘可能’的隱患去破壞意義更大的團結,這恐怕就是‘資敵’的行為吧!”
“陛下。”這時一旁的狄翁突然說話了,“我認為兩位長者的意見都有道理。既然有人將我列為懷疑的對象,但我就自願接受調查。不過,我希望兩派愛智者可以團結一致,共同解決我們城邦麵臨的難題。在這個前提下,我的權力可以交出,任憑陛下交給誰。”
“嗯。”狄奧尼索斯二世有些意外,他看了狄翁一會兒,又用眼神示意菲利斯都,後者也表現出意外的神色。終於,僭主下定了決心,他用指節敲了敲桌子,說道:“目前事情還未查清,眾位愛智者既然來到敘拉古,就必將接受本國王的庇護。因此,我會對你們的安全負責。”他打量了一下眾人,見大家都沒有反應,才繼續道,“既然這件事情可能牽涉神秘領域,我想委托學園和愛利亞的各位一同調查,畢竟,這是你們更加熟悉的領域。”
“我們會盡力的。”阿裏斯提波應聲答道,接著他又朝著優西比烏斯眨眨眼,“合作愉快。”
優西比烏斯一時找不到什麽理由拒絕,隻好點頭答應。而狄奧尼索斯二世滿意地繼續說道:
“好!既然我們達成了一致,那敘拉古的事務也不應該再拖了。”他指著狄翁交上去的賬目說道,“要增加收入,穩定市場,貿易還是戰爭,到底應該怎麽做,就請各位拿個主意吧!”
“關於此事我已有所耳聞。”見眾人都盯著自己,優西比烏斯率先回答,“我也同意哲學家的意見,事到如今,戰爭並非合適的解決之道,我支持狄翁所說的開辟新航線,擴大糧食進口的提案。”
“哦?”狄奧尼索斯二世有些出乎意料,“你竟然支持狄翁的說法?”
“陛下,我們要按照理性的指示說話,而非情緒。”優西比烏斯說道,“對存在而言,一切指向它的語言都是真理,不論它是從誰嘴裏說出來的。”
“閣下的見解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僭主鼓了鼓掌,“那麽,對於這個計劃,您能給我們什麽幫助呢?”
“我們的航海技術雖然可能不如塔蘭頓,但護航的技藝卻正是我們所擅長的。”優西比烏斯笑道,“如果敘拉古要派出船隊,前往埃及,那麽我們願意跟隨船隊保護它們的安全。”
“太好了!”僭主一下子興奮起來,但隨即又平靜下來,“但你們隻有三個人,能夠保護幾十條船嗎?”
“這正是我接下來要請求的。”優西比烏斯看向另一側的柏拉圖,“我早就聽說學園的愛智者們擁有非凡的技藝,能否請求哲學家派出一些人手幫助我們呢?”
“這……”阿裏斯提波略一遲疑,他看向柏拉圖,但那位哲學家此刻正捋著雪白的胡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阿裏斯提波隻好硬著頭皮答道:“這需要我們商量一下,畢竟我們也沒有太多人手可用。”
“時間可不在我們這邊,先生!”菲利斯都終於抓到了一個對方的痛腳,大加反駁,“你們來到敘拉古到底是為了什麽?難道眼睜睜看著我們的困難不管?更不用說,這可是狄翁提出的計劃!”
“咳咳。”柏拉圖終於開口,“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使命。”
這句短短的話讓狄奧尼索斯二世和菲利斯都都放下心來,他們熱情地讚揚了柏拉圖的慷慨,同時表示馬上安排通航事宜。而柏拉圖則借機向僭主告辭,將學園眾人帶離了王宮這個是非之地。
……
“諸神在上,柏拉圖,你為什麽答應菲利斯都的要求?”阿裏斯提波一出門就對柏拉圖嚷嚷道,“誰都能看出來,愛利亞人是被他叫來針對我們的,或者說,針對你!看看,他們剛來就給我們一個下馬威,還險些讓狄翁陷入了指控之中!你難道還要上他們的圈套?”
“冷靜下來,阿裏斯提波。幾年未見,你的脾氣是越來越不好了。”柏拉圖笑嗬嗬地看著老朋友,“在那種情況下我能說什麽呢?就如同一場法庭的辯論雙方,氣勢是絕對不能輸給對方的。”
“你可不知道我們經曆了什麽。”阿裏斯提波冷笑,“如果你提前知道了塔蘭頓的事情,就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和人爭個高低了。”
“此事我們去個安靜的地方再說。”柏拉圖對他使了個眼色,讓艾斯齊納帶領眾人來到了他們下榻的地方。接著,他將阿其得謨和亞裏士多德交到麵前,向眾人解釋塔蘭頓發生的事情。
“一種將靈魂傳送到特定空間的技藝?這確實很有趣。”柏拉圖聽完後向眾人問道,“你們有什麽看法?”
斯彪西波和色諾克拉底都是出色的數學家,兩人很快在心裏思索著這種技藝的原理和可能的實踐方式。艾斯齊納對此並不在行,他感興趣的是那種可以傳送靈魂的裝置,於是抓著亞裏士多德給他詳細描述著。阿裏斯提波顯得有些疲倦,他倚靠著床榻,看著柏拉圖的表情,在思考著什麽。
“這恐怕不是單靠數學知識就可以理解的。”柏拉圖看見阿裏斯提波正直視著自己,露出笑容說道,“盡管我們說數學技藝的最高層次就是靈魂本身,但如果是那樣,阿啟泰自己就可以解答這個問題,也根本不會把它留給我了。”
“我想其中還牽涉到自然學。”斯彪西波若有所悟,“在我看來,這個技藝的實踐至少需要三個步驟:一、在自然之中定位某個空間;二、將實在的靈魂和身體分離開來;三、讓靈魂進入這個空間。事實上,隻有第一步可以說是依靠數學技藝就能實現的,而後兩個步驟都涉及自然物的運動,不屬於數學研究的範圍。”
“第二個步驟可能並不需要實際地將靈魂和身體分離。”色諾克拉底表示了異議,“當我們嚐試構造空間時,我們首先是在自己的靈魂之中構造一個空間,一個由純粹形式構成的區域。而這時我們的靈魂與身體並沒有實在地分離,隻是將我們思想中的一個空間現實化了而已。”
“單純從空間角度講是這樣。”斯彪西波點點頭,“但不要忘了,將現實化的靈魂空間作為一個敞開的區域時,能夠進入這個空間的不隻有靈魂。從這個意義上講,構造者也可以將自己的身體或什麽其他的物體一並投入這個空間之中,至於進入這個空間的其他人,他們並不是真正的‘進入’,而更像是‘被關涉’,‘被思想’。這就是構造者自身決定的‘被關涉方’能夠進入空間的原因,也是構造出的空間具有隱秘性的原因。”
“不經構造者允許,就能進入某個空間,這不是由思想的關涉性可以解釋的。”斯彪西波這樣解釋著,“如果把思想看做一座房子,被思想的對象就像是被邀請的客人,而未被思想就進入的對象就是闖入的強盜。”
“問題是,這是一座密封的房子,沒有門窗,甚至沒有縫隙。”他繼續說道,“那麽,一個未經主人允許就進入的強盜是怎麽打破它的呢?”
“我想從數學角度去理解這種關係。”色諾克拉底接著他的問題說道,“如果一個特定的空間是存在的,那它一定是符合某種數學原則的,比如它的幾何形狀,它的數量關係等等。”
“你是說,賦形術?”斯彪西波想到了什麽,“比如如果了解了一個特定空間的數學構成形式,就可以用賦形術解開它的結構,重組一個新的空間。但是這種賦形術有一個前提:構造者失去特權。如果構造者自己一直使用合理的方式構造靈魂空間,即維持思想的純粹性,而不引入自然物的法則,那我們根本無從去解開它,因為這是構造者的特權。”
“或許可以這麽想。”色諾克拉底蹲在了地上,用一根樹枝在地麵上勾畫著:“如果我在地上畫一個立方體,我們可以一眼看出它的內部結構,這是因為這個立方體根本不是立方體,而是一個平麵圖形。所以,我們在真正的立體之中,自然可以看清平麵上的各種情況,不是嗎?但如果我們構造一個真正的立方體,比如用木塊做一個立方體,我們就看不到它的內部了。因為我們和這個木塊同處在同一個空間之中,我們是同等級的,這個時候木塊對我們就有了特權,我們不能隨意改變它的數學結構。但對平麵上的一個圖形,我們一旦踏上一隻腳,或者用手掌塗抹一下,就從內部破壞了它的構造。這樣的幾何形狀就是沒有特權的。”
“但我們所說的空間都是具有長寬高的立體。”斯彪西波回應道,“這是與自然一致的構造,它不是平麵,也不是線或點。你說的那種情況根本不成立。”
“我在想,是否存在一種可能,有某種存在看待我們所處的立體空間,就像我們看待地麵上的平麵圖形一般?”色諾克拉底遲疑地說,“如果這是可能的,那麽在空間中自由穿梭就不是不可能的,就像我們隨便畫一條線就可以連通兩個平麵圖形。”
“如果真的存在這種事情,這無疑已經達到神的領域。”斯彪西波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我認為這是僅僅存在於胡思亂想中的東西,我找不到任何理論支持它。”
“但靈魂的空間說到底也是構想中的東西。”色諾克拉底努力地解釋著,“我的意思是說,凡是被思想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存在的……”
“你這句像是愛利亞人才會說出的話。”阿裏斯提波突然笑了,“難道你真的認為‘思想’和‘存在’是絕對同一的?你思想的東西都可能成為實在?”
“這句話本身並沒有錯,老朋友。”柏拉圖的聲音插了進來,“從思想到存在的同一,到被思想的成為實際存在的東西,這中間有很大的距離,但未必不能實現。畢竟,這就是我們實踐的意義。”
“那你認為色諾克拉底的猜測是真的?”阿裏斯提波嗬嗬一笑,“在維護你的學生方麵,你的口碑可一直不怎麽好。”
“我不確定他的猜想是否是真的,但他的猜想有一定合理性,也就是可能性。”柏拉圖也笑了,“比起各種神秘的理解,似乎這種數學解釋讓我的努斯更能接受。”
“嘿,那你說說,這怎麽實現呢?”阿裏斯提波對這個解釋很不滿意,“理論要能實踐可不是隻有可能性這一個條件!”
“為什麽不去問問愛利亞人呢?”柏拉圖兩手一攤,“畢竟是他們最先提出‘思在同一’這個命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