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月球之下
“阿波羅在上!”亞裏士多德的耳邊傳來了眾人虔誠的齊呼,這讓他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就在他茫然無措之時,他看到阿其得謨正興衝衝地從樓上下來。
??“亞裏士多德!你看到了吧!”他指著上層正在逐漸熄滅的光球說道,“阿啟泰成功實踐了創製術!他製作了一個太陽!”
??“製作太陽?”亞裏士多德仿佛聽到了神話,“這是怎麽回事?”
??“你知道智術的七環等級,對吧?”阿其得謨開始介紹道,“最高級的技藝就是創造,這是接近神的能力,而在自然學中要創造的就是物質,在數學中要創造的就是精神。而如果把二者結合就可以創造一個既具有物質性又具有精神性的實體,那就是世界或者天體!”
??“在自然學中,第七環技藝被稱作創製術,它要做的就是製作一個東西的質料部分。”他繼續解釋著,“剛才你看到的,就是太陽的質料部分,未賦予宇宙靈魂的天體形態。”
??“真是偉大的景象。”亞裏士多德由衷讚歎道,“這比起星象術所借助的天象要真實和持久多了。”
??“嘿嘿,我真是太激動了,亞裏士多德。”阿其得謨握住了他的手說道,“這隻是個開始,你知道嗎!接下來,阿啟泰就可以製作出一個真實的太陽,這樣他就接近了真正的神,就像畢達哥拉斯一樣!”
??亞裏士多德很快理解了對方的激動情緒,畢竟對於他們的學派來說,太陽神是他們尤其重要的崇拜對象,甚至超過了酒神。這也是他們與雅典或其他地方的俄耳甫斯教徒不同的地方,他們對代表光明和淨化的阿波羅更加看重,甚至將祂等同於真理本身。
??“亞裏士多德。”他突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召喚。他抬頭看時,卻見歐多克索站在階梯上向他招手。他慌忙向阿其得謨告辭,走上前去。
??“你已經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歐多克索微笑著問道。
??“大概是的。”亞裏士多德重複了一遍阿其得謨的說法,“所以,阿啟泰真的即將實現製造太陽的壯舉嗎?”
??“說起來容易,但你知道的,理論和實踐之間往往有著巨大的差距。”歐多克索眉頭微微收緊了,“尤其是製造一個天體,比製造月球之下的任何東西都要困難的多。”
??“為什麽要強調月球以下呢?”亞裏士多德疑惑道,“我以為真正的困難在於靈魂與物體的結合。”
??“事實確實如此。”歐多克索嚴肅地點點頭,“將自然學與數學的最高等級技藝結合起來是一項前無古人的實踐,我們完全不知道它會帶來怎樣的結果。但是,比起大地上的身體和靈魂,天體是另一層麵的實體。”
??“那是因為天體更加古老,比我們更加接近造物者嗎?”亞裏士多德想到了《蒂邁歐》中的理論,“它距離我們更加遙遠,不像人類或自然物一樣觸手可及。”
??“天體的特殊性不僅僅因為它們距離我們更加遙遠,而且是因為它們自創生以來就是永恒的。”歐多克索說道,“如果把天球看做一層層的球體,那麽,在月球層以上的所有部分,對於我們來說都是神聖的領域,它們和諸神同始終,如果不考慮造物者,它們就是無限者。”
??“這種永恒的無限者很難被我們把握,更不要說是摹仿。”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亞裏士多德,“我知道你對自然學的研究也十分深入了,那麽你應該明白,對實體的質料和形式的分析是一件多麽複雜的事情。”
??“所以,在自然學中,低等級的製造技藝與高等級的創製術有著巨大鴻溝,前者隻能處理月球之下的實體,而後者則考慮的是宇宙或者世界本身,包括天體。這也是阿啟泰試圖接觸的領域。”
??“歐多克索導師,這樣的實踐……會有什麽危險嗎?”亞裏士多德更關心這個問題,他可不想某天被太陽的火焰吞噬。
??“哦?”歐多克索笑了一下,回答道,“每次試驗之前,我們都會做出足夠的防護措施,至少在天文塔內,你不會遇到什麽風險的。”
??亞裏士多德點了點頭,卻聽到歐多克索繼續問道:“你讀到斐洛勞斯的那部著作了?”
??“是的。”亞裏士多德簡要地介紹了一下自己讀到的部分,包括“中心火”的宇宙觀。歐多克索認真地聽完了全部,略加思索之後說道:
??“我知道你有些疑惑,這裏的理論和我們在學園接觸到的有很大差別。但是,任何一種理論的合理性都值得我們去考察。”
??“我知道了,我會繼續學習。”亞裏士多德唯唯諾諾地點頭,突然他想到了什麽,“同時,我在市場上聽到了一件奇聞……”他把酒館老板每到夜晚就開始發瘋的事情說給了歐多克索。
??“瘋子酒館的老皮洛士是嗎?我聽說過他的事情。”歐多克索不以為意地點點頭,“自然之中總是存在著很多難以把捉其原因的事情,它們是如此神秘,讓我們產生疑惑也是很自然的。”
??“那這其中是否有高於自然因素的幹涉……比如,神的懲罰或者啟示……”亞裏士多德懵懵懂懂地問道,“就像一些祭司會突然陷入瘋狂狀態。”
??“孩子,自然就是自然,不是神明幹涉的結果。”歐多克索斬釘截鐵地說道,“月球之下沒有新的事情發生,現在的一切都是過去發生過的,過去發生的將來也一定會發生。這就是自然的法則。”
??……
??亞裏士多德接受了歐多克索的教導,但還是滿心疑慮。不過,他很快從沉思中緩解,畢竟智慧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獲取的東西。他繼續讀書,直到黃昏時分。白塔內再次敲了一次鍾,這次隻是單純的報時,告訴塔內的眾人太陽即將下山。
??亞裏士多德不想在書庫內多做停留,他收拾好了書卷,便與眾多抄書工人一起走出了書庫。外麵,一個個白衣的學者三五成群地走出來,比上午的人還要多一些。
??“還是先回住處吧。”亞裏士多德隨著人流走出大廳,城市中的人也多了起來,尤其是傍晚從海上回來的人。他們身上帶著海水特有的氣息,皮膚被曬得黝黑。但亞裏士多德沒有多做停留,徑直回到了自己的住處。
??“呼……漫長的一天。”他一下子倒在了靠牆的床上,“總的來說,一切都進入了正軌。”他從床上跳起身,“啊,我的麵包呢?”他向桌子上看去,卻發現桌麵上空空如也。
??“我記得買回麵包就放在了桌上啊。”他茫然地在屋裏找了一圈,這間小屋根本就沒有什麽可以隱藏東西的地方。最後,他看到了打開的窗戶,他午後出門時顯然忘記關窗了。
??“難道有什麽動物偷走了我的食物嗎?”他扒著窗台,向窗外看去。太陽已經下山,天色還未全黑,隻是有些許昏暗。他看了許久,但什麽也沒有發現。“野狗?或者是老鼠?”他想不出到底還有什麽可能性,“那可是兩根麵包啊!”一想到它們的價格,亞裏士多德又難免心疼起來。
??隨著一陣焦急,他的腹中又有一陣饑餓傳來。高強度的讀書本來就是一件消耗極大的事情,更不用說他這幾天一直沒有太多進食,全靠中午那頓頂著。
??“哎,還是要去買食物。”亞裏士多德收拾了一下錢袋,他已經換了一些塔蘭頓本地的貨幣,它叫做斯塔特(stater),有金幣和銀幣兩種材質。這種製作精良的錢幣一麵刻著海神的駿馬,另一麵是啟明星下躍出海麵的海豚。
??亞裏士多德拿出了兩個小銀幣,又把錢袋收在身上。“現在天色還沒有完全變黑,應該市場上還有商人吧?”他臨走前又檢查了一遍窗戶,然後小心地關上了它。
??“兩條麵包,謝謝。”他把銀幣遞給即將收攤的麵包商販,接過了對方找的零錢。然後,他直接拿起麵包咬了一口,散著熱氣的脆皮麵包落進肚子,一下子治愈了他的饑餓。
??他邊走邊吃,一口一口地漸漸吃完了一塊麵包。就在他考慮是否應該馬上吃掉另一條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來到街口,“瘋子”酒館就在路邊,不過此時門板已經緊閉,燈火也熄滅了。
??“皮洛士真的會在晚上發瘋嗎?”他不由得產生了濃重的好奇,“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在裏麵。他會把自己鎖住?還是任憑自己在空無一人的酒館裏亂走?”
??他在酒館的門板處站了一會兒,想從門縫看進去,但失敗了。“我這是怎麽了,這麽關心人家的事情。”想到這裏,他不由自嘲地笑了笑,“算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咚咚——”沉重的腳步聲從緊閉的大門裏傳來,接著是一陣物品翻倒的嘩啦聲,亞裏士多德一愣,但周圍的行人都像無事發生一般從酒館邊走過,根本沒有人多看這裏一眼。
??“那是老皮洛士發出的聲音嗎?”他想道,“難道是這對當地人來說太過平常,不需要關心?”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跟著城邦的習俗去做至少沒什麽錯誤吧。”他一時打消了一探究竟的念頭,“哪怕要探訪一下他的病情,也應該在白天來,現在,發瘋的人怎麽會配合醫生的治療呢?”
??就這樣,亞裏士多德從酒館牆邊走過,看到了這座房子側麵的窗戶,“那好像開著?”他敏銳地發現了離地麵有很大一段距離的窗戶敞開著,從高度看,那裏是酒館的閣樓。
??“塔蘭頓人似乎都不怎麽喜歡關窗啊。”他逐漸理解了這裏的人喜歡吹海風的習慣,“不過,老皮洛士會不會不小心墜落下來……”
??“啪——”一聲木製窗框被撞散的巨響,就像在印證亞裏士多德的猜測,一個人影從高處直接掉了下來。亞裏士多德往後一閃,隻見一個身穿黑衣的年輕人在地上打了個滾,看也不看自己,徑直奔跑了起來。
??“小偷?”這是亞裏士多德的第一想法。雖然塔蘭頓有畢達哥拉斯學派的守護,但城邦中總是不可能完全杜絕犯罪行為啊。
??“想不到來塔蘭頓的第一天,我還要參與抓賊的行動。”想到此處,他順著人影追了上去。
??那個黑衣人腳步很快,亞裏士多德懷疑對方使用了智術,他沒法直接追上,隻能遠遠地盯著他的逃跑路線。
??黑衣人跑得匆忙,也沒有注意到有人在遠遠地跟著自己。他在街巷中穿來穿去,漸漸走到了接近第三層城區到第二層階梯的地方。那裏有一座低矮的房子,像是故意建成這樣來避免太陽直射的。
??黑衣人在門上敲了三下,裏麵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接著一個聲音問道:“怎麽樣?”
??“哈迪斯!該死!”那個人小聲地罵道,“快讓我進去,那是個瘋子,混蛋,他要拿斧子砍死我!”
??“你幹什麽了!混蛋!”裏麵的人把門打開了一條縫隙,“你把人引到這來了是不是?”
??“沒有!我隻是去找點吃的,我怎麽知道酒館的老板是個瘋子!”那人焦急地說著,聲音也提高了八度,“快把門打開,讓我進去!”
??“你小子會把我們害死!”裏麵的人仍然不放心地說著,“你確定沒有人追著你?”
??“神王在上!沒有!我確定!”外麵的人急了,重重地推了一下門,“你這樣不是更招人耳目嗎?快別說了,讓我進去吧!”
??“吱呀”一聲,木門打開了一半,一個頭發剃光,兩眼賊溜溜直轉的腦袋探了出來。他四處張望了很久,才讓外麵的人進去,接著又伸著脖子觀察了一會兒,直到確認沒有異常才回到門內,重新關上大門。
??亞裏士多德從路旁高杆下的一堆籃子後站起身來,這些為了方便向山上運貨的提籃成為了他最好的掩體。他腳步不停地直接爬上階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直到進入房間、關上大門的那一刻,他才安撫住砰砰直跳的心髒,冷汗從他的後背悄然滲出。
??他的心中一直牢記著剛才的那一幕,在初升的圓月之下,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個開門人的麵孔。對這個隻見過一次的人,亞裏士多德記得十分清楚,他正是在厄琉息斯與自己遇到,“救助”了自己並被自己欺騙的那個俄耳甫斯教信徒,提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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