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戰利品
當伊巴密濃達陣亡的消息傳到前線時,底比斯人陷入了混亂。達番圖斯費盡力氣才收攏部隊,大軍退回了帖該亞。雅典人和斯巴達人則回到曼蒂尼亞,整編軍隊,救治傷員。
??經曆了最後一戰的幾個人心情都很沉重。伊巴密濃達隕落之後,他的護衛們發動了一次自殺式的衝鋒。沒有人活著離開他們的將軍,也沒有人自殺,他們用盡全部手段,要多殺一個敵人,仿佛這樣就是為主將報仇的方式。
??狄翁的劍上沾滿了血汙,他搶在其他人之前看住了伊巴密濃達的遺體。色費索多羅則站在了他的身側,他仍然抱著格裏魯漸漸冰冷的身體,一雙銳利的眼睛盯著眾人。
??“我們應該保護好底比斯人的遺體,在戰後交還他們。”狄翁看著滿地的血泊,向著色費索多羅說道,“你是雅典人的騎兵百人長,我是斯巴達人的參謀。我們在此做出決定。”
??“我要求一樣東西。”阿裏斯坦德突然出現在他們麵前,“把伊巴密濃達的革囊給我。”
??“他的聖物已經銷毀了!”狄翁怒視著他,“連一點灰塵都沒有留下!”
??“我要的不是聖物,而是別的。”阿裏斯坦德說道,“想想看,如果沒有我,這場戰爭根本不會結束。這是我應得的戰利品!”
??色費索多羅緩緩放下格裏魯,他走到伊巴密濃達身前,解下了那個他從不離身的革囊。他將皮革口袋口朝下抖了幾下,那裏沒有什麽武器,也沒有其他金屬,隻有一份地圖掉了出來。
??阿裏斯坦德探手將地圖抓在手裏,身影瞬間移開了。他向著眾人揮了揮手,消失在了山坡上的樹叢之中。
??“那是什麽?”狄翁看著色費索多羅,有些埋怨地說道,“他既然那麽看重,一定是重要的東西!怎麽能輕易給他呢?”
??“越是重要的東西,越應該離我們遠一些。”色費索多羅早已沒有了精神,“如果我們還想活得久一點,就不要參與這些事情。”
??……
??波達洛斯重新坐在了城邦議事廳的主位之上,但他一點也不開心。阿爾克西勞還沒有從昏迷中醒轉,而“占卜師”早已逃得沒了蹤影。作為阿爾克西勞的副手,狄翁成為了斯巴達軍隊的最高代表,他與代表雅典的安提豐一起,參加了這次會議。
??西尼阿斯活了下來,他的傷口被裹住,頭上臉上還留著一片紅腫,但他保住了性命。他的兄長則沒有這樣的幸運,人們找到了他的屍體時,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確認出那團模糊的血肉屬於這位勇猛的雅典將軍。正因如此,西尼阿斯要求列席會議,他成為了雅典步兵隊的統帥,應當享有這一權利。
??“諸位,阿戈斯人派來使者。”波達洛斯負責通報了最新的消息,“他們殺死了底比斯的達番圖斯,用他的屍體向我們要求單獨議和。”
??“伊巴密濃達死後,阿卡迪亞聯盟就是一盤散沙,不攻自破。”狄翁點了點頭,“那維奧蒂亞呢?”
??“他們唯一剩下的領導者就是潘梅尼斯了,他拒絕投降。”波達洛斯搖搖頭,“也拒絕一切形式的議和。”
??“一個武夫,而非政治家。”狄翁說道,“提出條件,我們歸還伊巴密濃達的遺體,他們退出阿卡迪亞,同時我們雙方各自撤軍。”
??“這個條件是公允的。”波達洛斯同意道,“我們也應該交換陣亡將士的遺體,將他們妥善安葬。”
??“我不同意!”西尼阿斯搖晃著站起身來,“我的哥哥死了!他被殺死在亂軍之中,屍骨無存,他的遺體得到尊重了嗎?”
??“我們找到了他。”安提豐抬頭說道,“這,……戰場上情況複雜,不能說是……額,屍骨無存。”
??“閉嘴!養馬人!”西尼阿斯破口大罵,“如果你的哥哥,那位偉大的柏拉圖臨終隻剩下了一攤碎肉,你會怎麽想呢?我不同意送還他們的士兵遺體,尤其是伊巴密濃達的,我要戮屍以泄心頭之恨!”
??“夠了!”老實人安提豐終於爆發了,他渾身顫抖著站起身來,指著西尼阿斯的鼻子,“我的人也死了!雅典最好的孩子們,也都死在了這裏!如果你想要讓雅典永無寧日,讓年輕人全部戰死沙場,那就先拔出劍來插入我的胸膛吧!”
??“丟棄將士遺體乃是城邦中的大罪。”狄翁也補充道,“你不會願意自領這份處罰吧?”
??西尼阿斯一時語塞,狄翁轉臉不再看他,對著波達洛斯和安提豐說:“就這樣定了。底比斯人同意交換的那天,就是我們撤軍的時候。”
??“呸!”西尼阿斯一口唾沫吐在地上,“安提豐,你最好小心些,我們之間的怨恨結下了。”
??“滾!”安提豐將桌上的酒杯一下子擲出好遠,在西尼阿斯麵前摔得粉碎,“去雅典法庭告我吧!一個戰敗的無能之輩!”
??“你!”西尼阿斯氣得麵色通紅,他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隻好拂袖而走。
??“安提豐,不要與那種人一般見識。”狄翁溫言寬慰著他,“你的騎兵才是我們最終取勝的關鍵,這一點我會在遞交雅典城邦的戰報中寫明的。”
??“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戰爭。”安提豐把頭埋在手臂之間,喃喃地說道,“這一切……都值得嗎?”
??……
??雅典軍隊的回歸打破了學園的寧靜,遠方的客人帶來了曼蒂尼亞戰役的消息,也帶回了色諾芬之子格裏魯的遺體。格裏魯的弟弟狄奧多羅悲慟的大哭,學園的眾人紛紛前來安慰,並向這位英雄致以哀悼。
??雅典城邦發出公告,為了紀念這一偉大的戰役,雅典將為格裏魯舉行公祭。他們致信他的父親色諾芬,請求他前來參加這個儀式,但被色諾芬婉拒了。他回信說,自己正在寫作一部有關近年事實的曆史著作,現在書寫正在緊要時分,無暇出席這次公祭——哪怕,那祭祀的正是自己的兒子。
??雅典集市的演講台上,白發蒼蒼的伊索克拉底慷慨陳詞:
??“有什麽能夠阻止一個最為無辜之人遭受更強者的惡行?
??然而擁有強大努斯的凡人亦可為不朽者做出裁決!”
??伊索克拉底在公眾麵前發表了一篇激昂雄壯又感人至深的悼詞,他講述了格裏魯的事跡,將他與古代的英雄並列為一;更為重要的,他發表了“泛希臘”的反戰宣言:
??“如果全部希臘人都將自己的同胞棄如糞土,
??那我們又什麽理由拒絕野蠻人將我們統統征服?”
??色費索多羅安靜地站在人群之中,他沒有跟隨其他聽眾鼓掌喝彩,而是麵無表情看著這一切。狄摩西尼站在他邊上,也沒有對老師的演講致以讚賞。相反,他幾次搖頭,對伊索克拉底的說法不以為然。
??“你怎麽了?”色費索多羅突然問狄摩西尼,“老師有哪裏說得不對嗎?”
??“格裏魯是一位偉大的英雄,但紀念他的方式應該是像他一樣,為雅典而戰。”狄摩西尼壓抑著心中的激憤,堅定地說道,“我不同意全體希臘人停止爭鬥,就可以獲得永久和平的幻想。不同的城邦總是有著各種衝突,而我們作為雅典人,應該把雅典的利益放在首位!”
??“格裏魯是個傻子,你也是。”色費索多羅冷冷地撂下一句話,轉身離開了市集。
??……
??在隆重的祭典進行到尾聲的時候,狄翁才趕到了雅典。他來不及收拾身上的風塵,也沒有與雅典的議事會成員打任何招呼,而是直接進入了學園。
??學園裏,作為“奧林匹亞”第一名的亞裏士多德和赫米阿斯獲得了繼續在學園深造的權利,當然,他們也可以協助導師開始訓練其他新來的學生。亞裏士多德受到了色諾克拉底的邀請,希望讓他和自己一樣,擔任柏拉圖的課程的助手——這或許就是柏拉圖本人的意思。
??阿裏斯塔跟隨自己的父親開始深入研究天文學,這讓他很少抽出時間四處走動了。赫米阿斯的技藝始終沒有進展,但他已經明白了一個道理:有關實踐的知識隻有在實踐中才能得到實踐。因此,他開始積極地向演講家和政治家學習各種治理城邦和說服別人的策略。
??三位朋友再次聚在一起是因為狄翁的到來。一大早,他們就接到了柏拉圖的傳喚。當他們來到學園正中的大廳時,狄翁已經坐在廳中了。
??“孩子們,你們應該聽說過敘拉古的狄翁的大名。”柏拉圖開門見山,向眾人介紹道,“他將會在學園停留一段時間,你們也可以多多向他請教。”
??“狄翁?”亞裏士多德想起自己初來學園時,柏拉圖就是因為狄翁的邀請才前往了敘拉古。這位權臣與僭主的關係似乎一直十分緊張,而且,他在曼蒂尼亞之戰中代表斯巴達議和,說明他已經完全離棄了自己的母邦。
??“學園果然人才輩出。”狄翁感歎道,“有些人注定會超過常人,就像成年人注定超過孩子。這是老師對我說過的話,但在我看來,它更適合於你們。”
??亞裏士多德等人向狄翁行禮完畢,隻聽柏拉圖繼續說道:“我們的法律和習俗正以驚人的速度敗壞著,而建立一種新的標準又極為困難。”他看向狄翁,“如果你希望奪回權力,並且繼續統治你的城邦,那麽最重要的,蒙諸神保佑,就是讓自己投身於哲學之中。”
??“我早就懷念能夠時刻聆聽老師教誨的歲月了。”狄翁讚同地點頭,“我願意居住在雅典,同時潛心於智慧。”
??“我會讓斯彪西波為你安排一切所需的。”柏拉圖轉而麵對亞裏士多德說道,“現在,我要告訴你們一個沉重的消息。狄翁和色費索多羅兩個人分別向我證實了以下一點:守護者保護的聖物在重現於世,而‘波塞冬’已經走上了‘成神之路’。”
??“請允許我來講述曼蒂尼亞的情況吧。”狄翁將“波塞冬”的出現,阿裏斯坦德的行動與曼蒂尼亞城外他們與伊巴密濃達對決的情景一一複述。在場的眾人仿佛聽到了古代英雄的傳說,一時不敢相信。
??“感謝你,狄翁。你的詩藝讓我們對這場變故印象深刻。”柏拉圖接著狄翁的講述說道,“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了,伊巴密濃達,或者‘馴獸師’,保存著阿爾忒彌斯的銀色弓箭。他已經在曼蒂尼亞的戰場上毀掉了它們,而他自己也殞命當場。”
??“另一個是‘波塞冬’,根據他表現出的技藝,以及對阿裏斯坦德的訓練,我們判斷他可能來自意大利——更確切地說,他可能是畢達哥拉斯學派的一員。畢竟,‘海上之王’這個稱號不是誰都可以攫取的。”
??“‘占卜師’克洛同的菲阿刻斯?”亞裏士多德對那張名單上的每個名字都牢記於心,他出言問道,“克洛同是畢達哥拉斯派的中心,而那裏生活著‘聲聞家’的團體,同時,他又有‘占卜師’這個稱號,這是否意味著,‘波塞冬’就是菲阿刻斯呢?”
??“這個推論很有說服力。”狄翁點頭表示讚同,他看向柏拉圖,“或許,我們可以暫時這樣認為?”
??“我會致書阿啟泰來詢問一下,最近意大利的情況。”柏拉圖使用了推測的語氣,“根據你們的說法,‘波塞冬’似乎遭受了很大的傷害,也許他在短時間內不會再次出現了。”
??“阿裏斯坦德呢?”狄翁跟著問道,“他儼然成為了‘波塞冬’的代言人,我們還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的技藝隻到了第三環的程度嗎?”柏拉圖自問著,“如果真的是這樣,他不能給我們帶來什麽危害。不過,我們可以派人去尋找他的行蹤。”
??“謹遵您的建議。”狄翁不再提出質疑。但亞裏士多德還是滿懷疑問,他上前一步,說道:“如果聖物對人的影響來自兩方麵,一方麵是誘使人汲取聖物中的力量,從而成為聖物在世間行動的工具,另一方麵是人可以主動操縱聖物,將人的努斯注入其中。這看起來是矛盾的。那麽,聖物本身的力量又來自哪裏呢?”
??“這個提問是愛智者的典範。”柏拉圖毫不吝惜自己的稱讚,“雖然我不能確定,但根據我的研究,聖物本身更像是一個容器,他可以承載一些力量,所以也許它其中蘊含的力量是過去的年代從某處獲得的。”
??“除了斐多的金弓,我們沒有其他聖物來源的信息。而斐多自稱金弓是從奧林匹斯的神廟獲得的。”柏拉圖沉吟道,“神廟,或許是聖物的最初來源。那麽,最初的原因或許真的與神相關。”
??“我們沒有學習過關於神的知識。”亞裏士多德說道,“我們在厄琉息斯知道了:不可試探神。”
??“不可試探神。”柏拉圖默默地重複了一遍這句話,“很好,那麽還有什麽,比去問一下這個說法的主人,更能解答我們的疑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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