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傳令官
亞裏士多德等人來到位於雅典西北方向的小城厄琉息斯的時候,天才剛剛破曉。他們夜深時就離開了學園,一路安靜地走到了厄琉息斯。此刻,他們看到了厄琉息斯海岸上的房舍,和山坡上的神廟。柏拉圖、歐多克索、斯彪西波都在隊伍中,他們一入城就消失不見,隻留下帶隊的色諾克拉底管理著眾人。
??“我們要去哪兒?”赫米阿斯東張西望著,“這裏沒看到什麽場地或是教室啊?”
??“那裏。”阿裏斯塔指了指山頂上的一座神殿,說道,“我雖然沒參加過‘奧林匹亞’,但肯定是那裏,不會出錯。”
??“那是什麽地方呢?”亞裏士多德伸著脖子看了一陣,卻發現根本看不清那裏供奉著什麽。
??“如果你們參加過三月的遊行,就知道那是厄琉息斯的德墨忒爾神廟。”阿裏斯塔小聲說,“那裏祭祀大地母神德墨忒爾和祂的女兒珀耳塞福涅。”
??看著色諾克拉底登上山坡,學生們也開始陸陸續續地向山上走去。這裏的山不算高,但山路卻很崎嶇,路麵上充滿了碎石和溝塹。赫米阿斯走了一會兒,就小聲抱怨道:“如果每年雅典人都要來這裏獻祭,那他們為什麽不好好鋪平一下這條山路呢?”
??“最早的人們也許這樣幹過,但很快這條路就會恢複原樣。”阿裏斯塔告訴他們,“據說這條路永遠保持著德墨忒爾來到厄琉息斯時的樣子,那時神廟還沒有出現,當然也不會有人想去修繕這條道路。”
??“如此說來,這也是一個神跡?”赫米阿斯瞪大眼睛看著地麵,“我什麽都看不出來啊。”
??“你當然看不出來。”亞裏士多德拍了拍他,“如果真的是神跡,怎麽可能是我們凡人所能理解的呢?”
??“如果是在三月的祭典,人們要舉起麥穗,奉獻初果。”阿裏斯塔繼續說道,“不過現在不是祭祀的時候,所以這裏十分冷清。”
??他看周圍的人都沒有注意,突然小聲地哼唱起了一段歌謠:
??“我要歌唱,歌唱那飄著美麗長發的德墨忒爾,神聖的女神
??還有那處女,她那纖弱的女兒
??遵照宙斯的命令,埃多涅俄斯劫她離去——當時她在玩耍
??而她的母親,在收獲金黃的麥穗。”
??“這是荷馬的《德墨忒爾頌歌》。”他笑了笑說道,“在厄琉息斯人人都會唱這首歌,我之前來這裏時就學會了幾句。”
??“劇作家,你的歌聲很不錯。”赫米阿斯嗬嗬一笑,“但是這詞句和我一直聽到的故事不一樣啊。”
??“說的不錯,這首歌裏沒有提到哈迪斯,也沒有提到珀耳塞福涅。”阿裏斯塔解釋說,“當地人把珀耳塞福涅稱作刻瑞(Kore),而帶走她的是莫洛希亞(Molossia)國王埃多涅俄斯(Aidoneus)。他們還說她離開也不是被迫,而是和她的情人逃走了。他們認為,這個故事比哈迪斯擄走珀耳塞福涅還要更早地流傳在厄琉息斯。”
??“有意思的傳說。”亞裏士多德再次仰望著山頂的神廟,“現在是百花開放,萬物生長的時節,刻瑞一定還在她的母親身邊吧。”
??“讚美地母,讚美刻瑞。”阿裏斯塔像一個當地人那樣說道。接著他們就聽到了色諾克拉底冷冰冰地說道:
??“所有人,在神殿中集合,考試馬上開始。”
??亞裏士多德仰頭望去,這裏的神殿與雅典不同,它沒有如帕特農一樣的廊柱,而是一間巨大的房子,房子四麵也沒有開窗,隻有搖曳的燭火照亮了房中的一切。如果此刻關上大門、熄滅火把,那麽即使在白晝,這間房中也會漆黑一片。
??“考試?”赫米阿斯聽到這個詞時就打了一個寒顫。他曾經想象過這門畢業考會是怎樣的情景,但萬萬沒有想到在如此封閉的地方,如果還沒有光線,那就更可怕了。仿佛為了證明他的猜測,色諾克拉底下一刻就關上了大門,在大門關閉的同時,所有的光都消失了。
??“真的是……在黑暗中啊。”學生們中間起了一陣騷動,但沒有人大聲說話,也沒有人敢隨意走動,隻是一些學生開始默念著一些可以實踐的命題,希望馬上派上用場。阿裏斯塔則試圖使用火元素,但身旁的亞裏士多德拉住了他。
??“有些東西。”亞裏士多德說道。接著阿裏斯塔也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自己的臉上拂過,而在這封閉的大廳裏,應該是不會有風的。
??與此同時,大廳裏的學生們也都感到了異樣,站在前排的一位學生突然“哎呀”大叫了一聲,引起了他周圍人的一陣驚慌。
??“怎麽了!”“發生怎麽事了?”人們在黑暗中努力地觀察著,希望抓住一些蛛絲馬跡。但很快,他們就獲得了答案。
??在他們的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出現得如此突兀,以至於幾乎貼在那個學生的身上,難怪會把他嚇得半死。
??這道影子似乎在空中漂浮著,而從他之中傳出來悠長的聲音,人們卻並不知道他的發聲器官在那裏。
??“刻律科斯(kerykes),刻魯喀納俄(kerukainae)。”黑影不斷重複著這兩個詞,在他重複的過程中,黑影一分為二,二分為四,進而出現了更多。
??“這是什麽?”赫米阿斯對著那片陰影說道,盡管看不清他的臉色,一旁的亞裏士多德也感到了他的緊張。這時,他們聽到身邊的阿裏斯塔說道:“刻律科斯,傳說中神明的報信人。”
??“報什麽信?”赫米阿斯急忙追問他。
??“死亡。”他的耳邊傳來了黑影的聲音。
??……
??格裏魯把全身沒入海水之中,一直淹沒頭頂。他在水中閉氣了片刻才鑽出水麵。海岸上還站著一個人,他牽著兩匹馬,遠眺大海,仿佛在觀賞日出的美景。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出發。”格裏魯跳上岸,水滴掛在他赤裸的身上,被陽光一照,反射出金色的光彩。“我們在這裏集結了這麽久,可是船依舊沒來。”
??“你很迫切地上戰場嗎?”色費索多羅仍然保持著眺望的姿勢,“作為士兵,第一要務就是聽從命令。如果沒有命令,那就執行上一道命令。”
??“所以,我們的任務就是在這裏看海?”格裏魯將一件袍子披在了身上,“你應該告訴我傳令官來說了些什麽?百人長。要知道對戰友們的隱瞞可能會讓他們不知所措,動搖軍心。”
??“你說出‘百人長’這個詞的時候一點都不是發自真心。”色費索多羅微笑著看著他,“別忘了,要論察言觀色,我才更為專業。”
??格裏魯並沒有什麽不好意思,他站在那裏,靜靜地盯著對方。直到色費索多羅被這眼神逼視地有些不自在了,他才走到戰馬身邊,從這位百人長手裏拉過韁繩。
??“所以,我是你的馬夫嗎?”色費索多羅用嚴厲地語氣向格裏魯問道。在對方一晃神之時,他哈哈大笑,“哈哈哈!我們的隊長安提豐才是馬夫!”
??“莫名奇妙。”格裏魯不想理會他,這位演講家總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著特殊的幽默感,而格裏魯恰恰看不上這些小聰明。
??“我說,小子。”色費索多羅用一種前輩的口吻說道,不得不說,他確實擅長模仿各種口氣說話,“跟著我當兵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不該你知道的,我絕對不會說;不該你趟的渾水,我也不會放任你去。”
??他牽著馬走在格裏魯邊上:“伊巴密濃達敗了一陣,在斯巴達。”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格裏魯瞬間提起了注意。
??“這個月初。”色費索多羅在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了一個布條,“這是最新的線報,伊巴密濃達率領殘兵回到了曼蒂尼亞。”
??“斯巴達沒有追擊?”格裏魯大略看了那字條一眼,“為什麽不斬草除根?”
??“哎?格裏魯啊,你是怎麽在斯巴達接受的訓練?”色費索多羅故作不滿地說,“如果敵人陷入絕境,就不要去逼迫他,一隻被困的猛獸可能爆發出十倍的力量,不是嗎?”
??“一隻被困的猛獸早晚會死。”格裏魯接口道,“用殺一人的代價終結這場戰爭,隻能說是事半功倍。”
??“你說的很對。如果斯巴達人能夠殺掉那位底比斯的將軍,我打賭他們一定會這麽做。”色費索多羅把布條塞回衣服裏,“他們殺不死他,僅此而已。”
??“他是不死之身嗎?”格裏魯哼了一聲,“即使是阿喀琉斯也有腳踵的弱點,伊巴密濃達在赫淮斯托斯的烈火中沐浴過?”
??“不,你想說的是德墨忒爾。”色費索多羅糾正了他,“這是每一個厄琉息斯人都知道的故事,那位大地女神在這裏,將國王的兒子放入火中,希望賜予他不死之身。”
??“然後祂就被當作刺客阻止了。”色費索多羅接著說,“人類就是這麽可笑,他們隻能看到自己感覺到的,隻能根據自己接受到的東西做出判斷。而神不同,神所遵循的隻有必然性。”
??“命運,是嗎?”格裏魯打斷了對方,“如果伊巴密濃達有神明護佑,那他命不當絕也是一種必然。”
??“這場仗沒那麽簡單。”色費索多羅突然唱了起來:
??“是哪位神祇挑起了這場爭鬥?
??宙斯和勒達那美麗的兒子阿波羅
??隻因他的祭司受到了侮辱
??便對這國王大發其火。”
??“荷馬的《伊利亞特》。”格裏魯小聲說道,“你是說,這場戰爭和特洛伊一樣,有著神明在幕後的角力?”
??“我隻知道我們離這場戰爭越遠越好。”色費索多羅再次哼唱起來:
??“一位女神在此刻降臨,
??那有著灰色眼睛的帕拉斯雅典娜
??我來此處平息你的憤怒,
??有白臂的赫拉關心著你們倆。
??停止爭鬥,不要手握劍把,
??讓他知道後果,無非出言辱罵;
??三倍於此的黃金將會出現在你的麵前,
??不要輕言動武,聽從我的規勸!”
??格裏魯有些不耐煩了,他用踩著騎兵皮靴的腳踢開了沙灘上的石頭,一言不發地向營地走去。色費索多羅也停止了歌唱,他們走進了位於海岸旁的雅典兵營。在這裏,騎兵們各自修整著自己的武器,一些人在刷洗著自己的戰馬。他們一見到色費索多羅,就趕緊上前報告:“百人長,有傳令官到了!”
??“我應該知道什麽嗎?雅典人的赫爾墨斯?”色費索多羅誇張地向著傳令的使者行了一禮,“我的上司安提豐在哪裏?難道不應該讓他成為你的聆聽者,而不是我嗎?”
??“咳咳咳,我在這,色費索多羅。”麵容有些憔悴的安提豐走到了色費索多羅麵前,“孩子,我們需要你聽一聽這道命令。”
??“尊敬的隊長,我對您的話無不遵命。”色費索多羅轉頭看著使者,“我們要開拔了,是嗎?”
??“底比斯人和他們的盟軍集結在帖該亞。”使者有些慍怒地看著色費索多羅,他認為對方的舉止是對自己的輕慢,但他還是說道,“伊巴密濃達向曼蒂尼亞人發出命令,要求他們立刻開城加入盟軍的隊伍,不然就會立即攻城。他還說,此刻正是麥收之前,曼蒂尼亞人的糧食和牲畜都在城外,如果他們不想餓著肚子度過一年,就趕緊加入底比斯人的陣營。”
??“說得好啊。”色費索多羅點著頭,“我也不想餓著肚子度過一年的光景。”
??“咳咳。”安提豐用咳嗽示意對方繼續聽下去,隻聽使者繼續說道,“曼蒂尼亞人向雅典發出了求援,此時,他們隻能依靠我們了。如果底比斯人占領了曼蒂尼亞,他們就與阿卡迪亞人再次聯盟,整個伯羅奔尼撒都會在他們控製之下。”
??“因此,執政官與議事會決定,要求集結在厄琉息斯的騎兵大隊馬上上船,趕往曼蒂尼亞,抵抗底比斯人。”傳令官將一紙文書高高舉起,“以雅典城邦執政官莫隆與公民大會全體之命令,安提豐,請讓你的人馬上動身!”
??“抱歉。”傳令官的話音剛落,色費索多羅就舉起了一隻手,“既然這是給安提豐的命令,那麽為什麽要我來聽呢?”
??“雅典的色費索多羅!”傳令官嘴角抽搐了一下,擠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執政官莫隆特別交代,由馬拉鬆的勝利者在這場戰役中充當前鋒!”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