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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救援者

  在墨藍幽深的愛琴海上,一葉扁舟在快速地行駛著,它沒有升起風帆,也看不到有人劃槳。突然,風暴出現了,海浪翻滾著撲向小船,將它裹挾著拋向天空。它是如此渺小,幾乎沒有其他船隻注意到它。


  ??“風暴!是風暴!”海上顯然不止這一艘航船遇到了風暴的襲擊,一條滿載著乘客的客船正好衝入了風暴的邊緣,巨浪讓它隨著波濤起伏著,船上的人們幾乎站不住腳。


  ??“快獻祭!是海神的憤怒啊!”船長大聲呼喊著,他身邊的水手們亂作一團,他們七手八腳地用樹枝搭起了一座祭壇,將船上僅有的水果、葡萄酒和一切值錢的東西擺了上去。


  ??“寬仁偉大的海上之王!”船長匍匐在船頭,向天舉起雙手,“請平息您的憤怒!”


  ??“寬仁偉大的海上之王!”水手們照著船長的模樣做著禱告。


  ??“劈啪——”木板斷裂的聲音不斷響起,水手們發現這艘船在不斷下沉著。船上的旅客更是驚呼連連,完全不知該如何行動。


  ??“寬仁偉大的海上之王!”船長不停在在船頭叩首,他的額頭鮮血淋漓,“救助您的信徒吧!”


  ??“轟——”迎接他禱告的隻有巨浪的咆哮,一個浪頭將船隻推著打了個彎,一側船舷無可救藥地沉入水裏。


  ??“船長!船要沉了,趕緊棄船吧!”大副用力拉住了船長的袖子,“我們會死在這裏的!”


  ??“寬仁偉大的海上之王!”船長用嘶啞的聲音繼續呼喊著,他一點兒也沒有理會大副的拉扯,隻是奮力地向船首的神像爬去,“讓我承受神靈的憤怒吧!救救他們!救救那些乘客!”


  ??下一刻,船長消失了。巨浪席卷了他,也吞噬了船上的所有人。在雪白的泡沫中,那個粗糙的祭壇轟然倒塌,隻剩下一塊木板飄浮在水麵上。在那塊簡陋的木板上,用歪斜的字體刻著一行文字,展示著水手們祭祀的對象:

  ??“畢達哥拉斯,海上之王。”


  ??……


  ??同樣在這片海上的納克索斯島,一個金發紫袍的老人坐在酒館的一張桌子旁,他的身邊還坐著一個銀灰色頭發的中年人。


  ??“最近這片海上很不太平。”那個中年人開口說道,“這已經是本月第二次風暴了。海神在發怒。”


  ??“安尼凱裏,你常年在海上遊曆,對這些事情有什麽了解嗎?”老人將一塊熏魚放到嘴裏,細細地咀嚼著。


  ??“尊敬的阿裏斯提波,你應該聽說過,長久以來這片海上的水手都在稱頌‘海上之王’的名字,他們會在風暴來臨之時向他獻祭。”安尼凱裏說道,“但最近,他們不再稱頌‘海上之王’,而是開始念叨著‘波塞冬’。”


  ??“海神?”阿裏斯提波舉起酒杯,小口地品嚐著本地產的葡萄酒,待安尼凱裏說完話時,他正好將酒水咽下。“我倒覺得在海上漂流的人應該多向海神祈禱。”他回味著口中的酒香,繼續說道,“你是說海神正在剝奪海上之王的權柄嗎?”


  ??“活下來的人會說是波塞冬救了他們。”安尼凱裏也喝了一口酒,“盡管他們在祈禱時也是在呼喚海上之王。”


  ??“不是剝奪,而是統合。”阿裏斯提波點點頭,“將所有信仰者的祈禱收束為一,將‘海上之王’這個名字與海神等同起來。”


  ??“照您的說法,真的是神在行動嗎?”安尼凱裏有些不敢相信,“我雖然不是個好學的愛智者,但從我的角度看,海神顯靈實在是太過虛幻的事情。”


  ??“神人同形同性,這種說法本就已經把人當做了神。”阿裏斯提波又喝了一口酒,“我讓你幫忙打聽的事情怎麽樣了?”


  ??“最近碼頭上沒有來自雅典的船入港,也沒有人見過奇怪的女人。”安尼凱裏答道,“但我從港口的哨兵那裏得知,最近有一群俄耳甫斯教的教徒來到了納克索斯。”


  ??“那些人還在島上?”阿裏斯提波放下了酒杯,“哨兵是怎麽看出他們是秘密教派的信徒的?”


  ??“他們根本沒有隱藏行跡,據說他們的船要遠航,因此購買了大量食物和淡水。”安尼凱裏一邊說著,一邊從衣服裏掏出了一張麻布,“他們的船頭刻著這個。”


  ??麻布上用深淺不一的墨跡畫著一個頭像,一個頭上長著兩張臉的形象。


  ??“這是什麽?”阿裏斯提波端詳著圖畫問道。


  ??“我見過這種神像。”安尼凱裏吸了一口氣,“這是以阿努斯,意大利人信奉的時間之神,他的兩張臉一麵看著過去,一麵看向未來。”


  ??“原來如此。”阿裏斯提波吃掉了盤子裏的最後一片熏魚,“安尼凱裏,最近有沒有去意大利的船,無論哪個港口都行。”


  ??“巧了,今天下午有一艘船要開往克洛同。”安尼凱裏說,“本來它應該昨天,但被風暴耽擱了時間。”


  ??“帶我上船。”阿裏斯提波站起身來,“我得出一趟遠門了。”


  ??他們走出酒館,沿著海岸的石子路朝著碼頭走去,路上,一群本地人正在用繩索豎起一座雕像。


  ??“那是什麽?”阿裏斯提波駐足看去,那是一座女性的雕像,被安置在麵向大海的高地上。


  ??“克裏特的王女阿裏阿德涅。”安尼凱裏看著那座雕像說道,“她被忒修斯拋棄在納克索斯島,又在這裏嫁給了酒神。在這裏,人們讓她與酒神狄奧尼索斯一起接受獻祭。”


  ??“那她的運氣還不錯,不是嗎?”阿裏斯提波戲謔地一笑,“我聽到的故事說,她被忒修斯拋棄之後就死了。”


  ??……


  ??“強行使用努斯的力量不是個好習慣。”德拉科看著從昏迷中醒轉的亞裏士多德說道,“我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看到你昏迷了,你要當心,不要下一次醒不過來。”


  ??“這是我的責任,我沒有及時阻止他。”站在一旁的色諾克拉底說道。


  ??“不,是我把技藝想象得過於簡單了。”亞裏士多德掙紮著坐起來,他的頭還有些發痛,但神誌十分清醒,“我想要將一個具體的形式附加於石頭上,但這個形式過於具體,以至於我無法掌握。”


  ??“色諾克拉底告訴我你試圖用努斯雕刻一座人像。”德拉科苦笑道,“我有時真的想要看看你的心到底是怎麽長的,為什麽會有這種奇異的想法。”


  ??“因為我希望找到一個真實存在的實體,這樣才能保證形式不會發生錯誤。”亞裏士多德認真地說,“而我當時麵對著色諾克拉底,自然就會把他的樣貌當作雕塑的形式。”


  ??“下次請你循序漸進,比如先雕刻一根圓柱或者石碑。”德拉科忍不住發出了感慨,“我真不知該說你是過於聰明還是過於愚蠢。”


  ??“看來你沒有大礙。”色諾克拉底突然說道,“你的試驗成功了,你確實靠努斯改變了一個自然物體的形式,這是你獨有的技藝。”


  ??“我還沒有完全成功。”亞裏士多德搖搖頭,“這需要很多練習,而且需要更多關於自然物的知識。因為如果我無法把握每一種自然物的特征,那就不能有效地將它的形式和質料分離開來,這樣得到的結果隻能是什麽都不像。”


  ??“不要走得太快。”德拉科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是我見過極具天賦的孩子,或者還有更偉大的發現等待著你,把腳步走穩比走快更重要。”


  ??“是的,醫生。”亞裏士多德點了點頭,“不過,我認識到自然學的研究存在著一定的缺陷,自然學家們總是從本原出發,卻不願意直接去研究具體的自然物是什麽樣子的。所以,我希望借助您的實驗儀器,自己親自觀察一下自然物的運動和變化。”


  ??“如果你願意,自然可以去找我,我會盡自己所能幫助你。”德拉科欣慰地說道,“你的醫學知識也不要放下,在判別藥物特性和原理方麵,我有不少經驗可以傳授給你。”


  ??“亞裏士多德!”從外麵急匆匆跑進房間的是赫米阿斯,他剛剛和格裏魯結束了一次搏擊訓練,就聽到亞裏士多德昏倒的消息,這才匆忙趕來。


  ??“不必擔心,我現在沒事了。”亞裏士多德對著焦急的朋友擠出一個笑容,“這隻是練習中的一個小失誤而已。”


  ??“哦!我可不認為這是小失誤!這很危險!”德拉科提高了聲音教育他,“透支努斯的結果你是知道的!不要總是試探自然的底線!”


  ??“柏拉圖說的對,你真的需要一根韁繩。”一直沉默寡言的色諾克拉底突然說道,“現在我明白老師為什麽這樣說了。”


  ??……


  ??在學園經曆這段小插曲的同一時間,遠在西西裏的狄奧尼索斯二世正經曆著他人生中的重大時刻。敘拉古與迦太基的戰爭日益焦灼,而他的軍隊在前線連吃敗仗。


  ??“混蛋!廢物!”敘拉古的僭主暴跳如雷,“達摩克利斯(Damocles)!你給我說說,為什麽我們的船隊剛出發就一下子損失了一半?你在和我開玩笑嗎?”


  ??“尊敬的王,我們從前線得知,船隻在傑拉(Gela)沿岸遇到了風暴,一部分船隻難以避開,於是……”


  ??“風暴!風暴!我不用你翻來覆去地重複這個詞!”狄奧尼索斯二世指著達摩克利斯的鼻子叫罵道,“我是西西裏人,我不會不認識風暴!但是這次出征的船隊統帥呢?他是怎麽帶隊的?為什麽不避開氣候惡劣的天氣航行?”


  ??“這……據說天氣變化十分詭異,經年的老水手也看不出風暴會在何時出現。”達摩克利斯心有餘悸地看著狄奧尼索斯二世座位上懸著的那柄利劍,“而且,艦隊統帥的旗艦也在這次事故中沉沒,他本人……落海遇難了。”


  ??“哈!”狄奧尼索斯二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子,“你說他死了?笑話,我要讓一個死人負責嗎?狄翁在哪?讓他來見我!就是因為他拒絕帶兵,我才派了另一個人!”


  ??“他還是不支持您和迦太基開戰。”達摩克利斯小心地說道,“聽說最近他經常一個人去港口閑逛,會不會是,他想要逃走?”


  ??“讓他滾好了,無用的老東西!”狄奧尼索斯二世頹然地坐在王位上,“把菲利斯都(Philistus)叫來,讓他組織一支新的軍隊!”


  ??“陛下,菲利斯都正在前來的路上。”達摩克利斯話音剛落,滿頭白發的菲利斯都就走到了大廳上。


  ??“陛下,我們應該停止與迦太基的戰爭。”作為一名宿將,菲利斯都經曆了三代君主,對現在的年輕國王並沒有什麽敬意。他直言不諱地說道,“按照我的計算,我們的臣民已經無力繼續支撐這場戰爭,現在城邦的物價飛漲,糧食緊缺,再下去,人們就活不下去了!”


  ??“啊!菲利斯都,我的朋友,為什麽你也這麽不理解我!”年輕的僭主失望地叫道,“這場戰爭是必要的,它能幫我們奪取海上的霸權!這樣就可以威懾意大利半島上的那些城邦,還有那些伊奧尼亞人!”


  ??“您的策略是正確的,但執行總是與計劃有一些偏差。”菲利斯都盡量選擇了不那麽刺耳的措辭,“現在的情況是,我們實在無力繼續這場戰爭了。”


  ??“你的意思的是,議和?”狄奧尼索斯二世轉了幾個圈子。他咬牙切齒地做了幾個表情,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


  ??“把狄翁叫來,讓他去迦太基議和。”他吩咐道,“如果他不去,就殺了他。”


  ??“遵命。”達摩克利斯趕緊領命出去,而菲利斯都默然不語,仿佛這些事情早在他預料之中。


  ??“老將軍,我很需要您的教誨。”僭主在單獨麵對這位曾經一手扶植了自己父親繼位的將軍時顯得異常卑微,“我不能指望狄翁,他一直要從我手中奪取權力。”


  ??“想要在外部取得勝利,就要先處理掉城邦內部的隱患。”菲利斯都眼皮都沒有抬,淡淡地說道,“讓他遭遇一場風暴死在海上,敘拉古就不會再有質疑你的聲音。”


  ??“真的?”狄奧尼索斯二世將信將疑地眨了眨眼,“如果我殺了狄翁,那會不會有人為他複仇?”


  ??“陛下,跑了!”就在此時,達摩克利斯跑進了大廳,“狄翁他昨天夜裏乘了一條小船,逃出了敘拉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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