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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不安

  “啊……這……不……哦不,我……”


  我認識他……


  在我父親死前,他所在的教堂就是我唯一去過的教堂,我那第一個金色的十字架就是我父親從他手裏接過的,是他給了我一本聖經,讓我相信在那教堂頂端的地方,有雙眼睛。


  而在我父親死後,他是帶頭把我趕出了小鎮,但我不恨他,因為每個人都說著同樣的話,他們都說這個瘦弱的男孩是個魔鬼,他本不該出現在這,但他活下來了,這就是詛咒,這男孩是個惡魔……


  我相信他現在已經認不出我了,不然他不會和我說話,可盡管如此,我看見他還是有種莫名的衝動,我想衝上去揍他一頓,雖然這不太可能。


  “迷失了道路的朋友啊,神必賜你力量。”


  他微笑著說到,我盡量把眼神移開不和他對視,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但我記得他的笑容,小鎮上的都說這人的笑容比太陽還燦爛。


  “我能……把那拿回來嗎?”


  我指著那十字架說到,他笑著點了點頭,把那十字架放到了我的手中。


  “指引你的是誰?”他慢慢的問到。


  “沒人,”我說,“我不是教徒,這個十字架是別人送我的,因為金色的很少見,所以……這是別人在路邊花了——花了——花了差不多500多塊錢買來送給我的,所以……我不是教徒……嗯……那個,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我想去上個廁所……”


  說完我朝他鞠了一躬,然後快速的朝那旅館走去,他沒什麽舉動,但在我走出幾步之後他在後麵把我叫住了。


  “偉大的天父賜你光明的力量,在你的肉體之外必將看到天堂的存在。”


  我繼續往前走去。


  “上帝憐憫一切,無論世間萬物。”


  ……


  “上帝原諒所有,不管所做對錯。”


  ……


  “但上帝不會容忍欺騙,那是罪過!”


  “我沒騙你!”我轉過身吼道,語速極快:“我沒騙你!我確實不是教徒,我或許進過教堂,但隻是進去!我沒做任何事,因為我知道他不接受我,這是東方!”


  他仍然保持著那微笑的表情,就好像剛剛我什麽都沒說。


  “神造萬物,”他開口說道,“他接受任何事物,包括你,也包括我,他就在我們身邊。”


  我聳了聳肩:“顯然,那是你們,我沒有不敬的意思,但你們有點煩。”


  “這可是好處,”他笑著道,“正確的朋友能告訴你正確的選擇,在每個人的生命中你總能找到它,因為它無處不在,就像——”


  “死亡。”我打斷道,“死亡——對,死亡,就像死亡……”


  他笑著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就在我以為他沒話說時,他忽然猛地一頓,然後抬起腦袋看著我。


  “……我們認識嗎?”


  他看著我的眼睛問到,似乎想起了什麽。我急忙轉過身去,這才發現剛剛的舉動有多麽的愚蠢。


  他追了上來。


  “我們認識嗎?”他重複了一遍。


  “不,”我背對著他邊走邊說,“但我們都認識十字架……我真要上廁所了,再見。”


  說著我一便把旅館的門拉開,一個老頭坐在櫃子後麵抬頭看了我一眼。


  “我等人的,”我對他說,“就剛剛進去的那兩個,他倆來拿行李。”


  那老人家隨即低下頭不再看我,我鬆了一口氣,然後往樓梯走去,詹姆斯這時背著一大包行李從上麵下來了,他看到我有些詫異:“不是叫你別下來嗎?”


  我聳了聳肩:“車裏有點悶,我來看看有什麽要幫忙的。”


  “就這些了,不過你可以把錢交給老板,一共300塊。”他說著便走了下來,然後停在我旁邊努了努嘴,道:“錢包在右邊的褲子口袋裏。”


  我哦了一聲把手伸進他口袋裏,他穿著一條牛仔褲,緊得要命,好不容易才把那錢包拿出來,手上已經有了幾道紅印子。


  “我下次會穿鬆一點的褲子。”他盯著我的手說到,我白了他一眼,從裏麵抽出三百塊錢後就把錢包扔到了行李上,他一口咬住了。


  “丹尼呢?”我把錢寄給那老板說到,詹姆斯把行李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在整理一些細小的東西,”他說,“搞得就像藏了一袋衛生巾一樣。”


  “如果他真藏了一袋護舒寶的話,你可以試著把他關進小黑屋裏一個月,看看他會不會有大姨媽來。”


  他嗬嗬的笑了幾聲,那老板接過錢後寄給我一支筆讓我在一張票上麵簽上自己的名字。


  “他還不下來?”我邊簽邊說。很久沒寫字了,現在看到才發現原來自己寫的字已經像條蚯蚓一樣了,不過還好那上了年紀的老板也沒笑我。


  詹姆斯沒說什麽,簽完後那老板給了我一張票後就做回了自己的椅子上眯起了眼睛,我走回來把票交給詹姆斯,丹尼這時總算在樓梯口出現了。


  “抱歉啊,”他跳下樓梯說到。我注意他背上還有一個旅行包,於是就有些奇怪,這是他的家嗎?


  詹姆斯一把抱起桌上的行李就走出去了,丹尼吐了吐舌頭:“他是不是生氣了?”


  “可能隻是忽然間腸胃不適了。”


  我刹有其事的說到,他愣了愣,好像沒聽明白我是在開玩笑。


  “那他有吃藥嗎?”


  櫃台後的那為上了年紀的酒店老板咳嗽了幾聲,我轉過頭一看,發現他捂著嘴在笑,發現我在看之後用力的瞪了我一眼。


  “我們還是走吧,”我拉著丹尼的衣服說到,他點了點頭,然後我們便走了出去,那老板在後麵喊到:“出去後順便把門關上,謝謝。”


  太陽此時已經很炎熱了,盡管如此我還是看到那個神父仍然站在路邊,就像在等我出去一樣,我躲在丹尼的後麵往前走去,這有些傻,但我不想看見他。


  “嘿,你們!”詹姆斯靠在車邊喊道,他已經把行李放進去了。


  “才一天你們就這麽親密了嗎?”


  我們走到他旁邊去,那神父這時走了過來,我趕緊把車門打開,但還是晚了一步。


  “我確定你在我的記憶裏存在過,所以把你的名字告訴我,謝謝。”


  詹姆斯看了那神父一眼,然後又看了看我,隨即就明白了我為什麽要到那旅館裏麵去。


  “教會的什麽時候淪落到要在鄉間小道上拉人了?”詹姆斯笑著問到,那神父對他彎了彎腰,說:“我們在任何地方都有給人指引的義務。”


  “好吧,那請你去別處,”詹姆斯說著把我推進車裏,“或許你可以試試指引一下自己。”


  神父搖了搖頭,他走上前來抓起詹姆斯的手舉到半空:“閉上你的眼睛,我相信你能感受到那溫暖的光明。”


  “抱歉,”詹姆斯甩開他的手說到,“我現在隻想坐到我的車裏然後關上車門。”


  “你能告訴我這孩子的名字嗎?”神父指著我說到,丹尼把自己的包塞進了車裏讓我拿著。


  “很遺憾,不能。”丹尼說,神父側過身看著他,“抱歉?”


  詹姆斯和丹尼對視了一眼,“如果這能讓你閉嘴的話……”


  說著詹姆斯就抱住了丹尼,兩人吻在了一塊。那神父的臉色瞬間變得很搞笑,過了一會兒他指著兩人,手有些顫抖:“無知的罪人啊!你們必受懲罰。”


  “把整部聖經都念出來吧,”詹姆斯笑著把丹尼也塞進車裏,然後他靠在車門邊看著他:“或許你可以讓耶穌他老子耶和華來解釋一下耶穌他媽是怎麽生下他的,我想是什麽來著?這也算逆自然吧?因為沒人可以不破處就懷孕,瑪麗亞也一樣,除非她無性生殖。”


  “願神懲罰這片日益墮落的土地吧!”那神父大聲說到,“你們這是在犯罪!上帝接受罪人,但不會原諒犯罪!感謝——”


  “你有何資格代替上帝說話?”詹姆斯一腳踢了上去,把那神父踢在地上,“當你死後能看見上帝時,你再來傳講,不然你現在作用就隻是當個過街老鼠……僅限於這條街。”


  那神父顫抖著從地上爬起來,詹姆斯坐到了車裏把門關上了。


  “那孩子!”他在外麵叫著,“請把那孩子送出來!這是罪過!你們不能欺騙一個純潔的心靈,他還是個孩子!”


  “我敢肯定我以前認識你,”我把腦袋鑽出車窗快速的說到,“而且當你能記起來我是誰時我也能肯定你不會像現在這樣認為我。”


  他愣在了地上,我心裏忽然有些不忍心,心想他剛剛還在試圖拯救我,我這樣做會不會有些不對?


  車慢慢的開了,那神父站在原地一直沒動,我想他可能正在自己的記憶力找出我到底是誰,我真心希望他記不起來,不然他就又要花一個夜晚的時間來懺悔自己的罪過了。


  就在這時,我看到他猛地抬起了頭,眼裏透著股淩厲。


  我猛地一震,他認出我了……


  多年前的那一幕又出現在了我眼前,那座一條街就能看到底的小鎮,那些滿臉敵意的居民,此時如電影一般忽然出現了——


  我居住的那個小鎮不大,就和上麵說的那樣,一條街就能看到底,教堂就在那條街的盡頭。


  “起來了,小源。”


  這是我父親的聲音,他每個周末都會帶我去教堂,我總是在教堂裏閑逛,教堂裏工作的那些人都認識我,那神父在我五歲的生日那天給了我父親一個金色的十字架,然後我父親轉過身蹲下來,把十字架慢慢的掛到了我的脖子上。


  “你會記得它的,”他說,“直到死亡。”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直盯著我,眼神有著前所未有的異樣,我有些害怕,他隨即把我抱起來往前走去,神父在後麵對他揮著手:“做你想做的,在這件事上,你會是正確的。”


  此後我進教堂的次數就越來越多了,父親每天都會帶我來教堂祈禱,我注意到他祈禱的時候手裏總拿著張照片。


  “這是什麽?”有次我指著那張照片問他。


  他默默的離開了。


  就像死的時候一樣,他就那樣離開了,沒說任何話,因為他的眼睛流著淚,嘴唇顫抖。


  他的壞習慣很多,鄰居都說他那樣是在找死,他常常通宵喝酒,每天還能抽掉十多斤草煙,他在生前的最後幾個月裏脾氣暴躁,但他從來不打我,我記得有次他在家裏拿著錘子大吼著砸著每一個他能看到的東西,我衝上去試圖攔著他,他掄起錘子就朝我砸了過來,但那錘子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不能這樣,”他顫抖著說到,“我不能……這是不對的,我不能這樣……”


  幾個月後他死去了,就像我的噩夢一樣,他在死前對我說我是魔鬼,隨後他拿起斧子朝我衝過來,當時的情況是我沒有逃跑,因為我在哭泣,我衝上去抱住他,我在他懷裏大哭著,我說他在開玩笑,我的話很混亂,但就現在來說我的意思就是他不能建立起我的信仰之後再把它摧毀。


  他想把我從他身上扯開,我死死的抱著他,因為他是我父親,十多秒後我聽到他手中的那斧頭掉在了地上,然後他也往後倒去,眼睛大睜著,就那樣死去了。


  是我殺了他——盡管多年來我一直沒意識到這一點,但事實卻正是如此,他呼吸困難,因為我當時緊緊的抱著他——這是那個神父說的。


  他在我父親死掉後的一分鍾內就出現在了我家門口,當時我正趴在父親身上哭著,他衝進來把我拉開,確定了我父親的呼吸已經停止之後他拉著我走到了他街上。


  “他殺了自己的養父!”他大喊了一聲,等到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他之後,他大聲的說:“他殺了自己的養父!就像除掉他從未見過的養母一樣!他是個惡魔!他應該被綁在十字架上燒死!他應該被沉溺在冰涼的河水中去!”


  我不斷的哭著,他說什麽我都沒聽見,他緊接著拉著我朝教堂走去,我忽然很害怕那個地方。


  “把他趕出去就行了。”鎮長這時從一邊走出來說到,“他現在是個孩子。”


  “他殺了自己的父母!”神父轉過身說到,“他是個被遺棄的惡魔,無論到哪都是,我們要做的就是把他送回地獄,如果不這麽做——”


  “那我就停止給教會的一切資金,”鎮長打斷道,“而且就如你在很早以前說的,那時我將不在乎這個地方有沒有天使祝福。”


  “我們是神的子民!”神父朝著周圍大聲喊道,“沒人可以剝奪我們的權利,沒人——”


  “也許拆遷隊可以,要我打電話給縣裏申請一下嗎?或者在這之前我該提醒你一下這裏是東方而不是西方,鎮民們不會做任何事,除非這孩子燒了他們的房子。”


  神父朝周圍看了一眼,鎮民沒一個說話的,他笑了笑,忽然把我鬆開了:“在你馬上把他送到該去的地方時,我能在一邊指引你的每一個動作嗎?”


  他把“馬上”這個詞說的很重,鎮長點了點頭:“隻要你不說話就行。”


  鎮長把我抱了過去,我仍在哭著,他慢慢的拍著我的後背,我聽到他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教堂的信徒們這時走了出來,神父緊緊地盯著鎮長,“也許燒掉會方便一點,魔鬼——”


  “孩子!”鎮長邊往前走邊說,“世上沒有上帝,也沒有魔鬼,沒有天堂,也沒有地獄……”


  鎮長走到公路邊把我放了下來,然後他摘下我胸前的十字架放到我的手裏,腦袋湊到我的耳朵邊輕聲說到:“你不需要信仰,孩子,別責怪任何人,你一會兒要做的事情就是逃離,不管發生什麽事。你能做到嗎?”


  我點了點頭,他笑著擦了擦我的眼淚,我這時才注意到那群教徒已經把我們緊緊的圍了起來。


  “我就是傳播罪惡的人!”鎮長站起來說到,他緊緊地拉著我的手。


  “八年前我犯了個錯,並將之隱藏,而我現在仍試圖這樣——萬惡的神啊!你能否聽到我的呐喊?”


  鎮長忽然把我托到了肩膀上,四周的教徒趕緊圍了上來,隨後鎮長就把我扔向了空中,我掉進了六米之外的那條河裏,身體自動的遊了起來,我浮上水麵,看到鎮長被他們綁了起來,幾個人正在朝河邊跑來。我想到了鎮長的話,急忙潛泳而去,當我在河的另一邊上岸時,那神父的眼睛正盯著我,似乎知道我會在那裏上岸一樣,我的視線和他的視線交織在一起,然後我便看到他的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


  我不知道鎮長後來的結果怎樣,不過我後來在那個救助中心時看到一條新聞說我那個小鎮上的一群極端宗教分子燒死了一個人,就在教堂的前麵。


  現在,我透過車後窗看到那神父的眼神,整個身體忽然震了一下,詹姆斯這時又把車交給了丹尼來開,他鑽過來晃了晃我的肩膀,“怎麽了?”


  “沒事。”


  我把視線轉回來,心想應該沒事,他又不知道我住哪。


  詹姆斯嗬嗬的笑了幾聲,然後就忽然把腦袋湊過來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我一怔,他接著把我抱住了。


  “瞧你那樣,”他摸著我的腦袋說到,“就像林黛玉一樣,剛剛那神父把你怎麽了?”


  “沒事,”我說著又看了一眼窗外,車子這時已經拐了好幾個彎,“我們住的那附近有教堂嗎?”


  他想了會,“那邊最近的教堂是在縣城了,我們那隻是在一個小區裏,而且沒人信教。”


  “是嗎?”


  我淡淡的笑了一聲,但心裏忽然湧出的不安感卻越來越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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