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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等待(下)

  時間本來就是不存在的,我們為什麽要根據石英鍾的轉動來認定時間的存在?它不公平,因為隻有我們知道它的存在,它不幽默,因為隻有我們才知道它的邪惡,隻有我們才知道它是多麽的像個地獄的小鬼,它讓我們忘掉高興的事情,然後再讓我們記得悲傷,它是個陰險的家夥。


  當我來到這個深山裏的婚介所後,我無時無刻都在敵視著時間,我把牆上的掛鍾弄停,它總是提示我又過了一天;我把電腦的時間歸零,因為我總盯它那右下方跳動的數字。


  當我趴在床上把頭深深的埋進柔軟的被子裏時,時間用每秒一小時的速度快速而過;而當我在入夜後睡覺之時,它又以每小時一秒的龜速不肯離去。我躺在床上死死的盯著天花板,這時我想到了美劇《lost》的大結局,我以前看這結局的時候總會罵編劇,罵導演,可我現在發現那群人的結局其實是最幸福的。


  瑞切爾第二天一早就給我弄來了一套衣服,她衣櫃裏隻有寬大的睡衣,我穿上去像個小孩子一樣,當我換好她帶來的衣服出來之後,她已經在桌子上放了早餐,然後她讓我坐到椅子上,說:“不錯,挺合身,昨晚咋樣?”


  “很好。”我說著坐到椅子上。其實我昨晚一點也不好,我醒來的時候又呆在了地板上,夢裏的那個人變得越來越凶殘,越來越恐怖了。


  她點了點頭,然後推了一盤麵包放到我麵前,我注意到她今天穿的衣服像是一張床單,很寬大,看上去也很飄逸,顏色是五彩繽紛的。


  我拿起麵包咬了一口,瞬間感覺到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麵包了,我並不餓,但我在那天早上吃得很快。瑞切爾始終笑眯眯的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什麽,我也沒問她,後來她沒叫我出去走走,吃完早餐後她就告訴我在房間的另一扇門裏有台電腦,網速很快。


  我就是在那時染上了討厭時間的毛病。


  在第一個星期裏,我在那房間一步未出,感覺像回到了孤兒院一樣,我專注著上網,玩遊戲,因為我知道楓的事肯定會慢。


  在第二個星期裏我開始煩躁,我開始不停地站在窗戶旁邊往外看,我希望他能在下一秒就出現在鐵門邊。


  在第三個星期裏我開始接受瑞切爾的建議走下樓去,她說我應該多和別人說說話,雖然這裏是婚介所,但是來到這的人都很素質,他們不會纏著你的。於是我就走下樓,坐在隻有我一個人的桌子旁邊盯著大門看,我隻盯著大門看。


  在第四個星期裏我開始生氣,我試圖對任何一個和我說話的人生氣,我把不滿和憤怒全都寫在了臉上,一有人在我旁邊坐下我就朝他大吼。


  “你不能這樣了。”


  這是在五周後的第三天,瑞切爾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她的婚介所有些忙,她在招募人手。


  “你不能這樣了,”她說,“瘋子會回來的,他隻是被事情纏住了,沒人會知道下一秒會怎樣對吧?我這也不是要你保持希望……不對,我是要你保持你希望,因為你說過會等他永遠。”


  “一個多月了,”我盡量克製著自己的聲音,但我無法讓它降下來,“對!我是說過會等他永遠,我也沒說過不等他,我隻是覺得生氣而我不知道為什麽會生氣,我沒法一個人呆在這裏,他讓我沒法一個人呆在房間裏。我知道他離開了,但他還在我的夢裏,我趕不走他,因為他不在這個房間!”


  吼完後我喘著粗氣看著她,她看著我的眼睛沒有說話,這時我才回過神來我幹了什麽,“對……對不起,我,我隻是……對不起。”


  “沒事,”她說著倒了杯水,“世事無常,別這麽快發火。這個地方是瘋子讓你呆在這的,你想離開嗎?”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我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個地方。


  她把身子往前一傾:“你離開後想去哪?當個被通緝的流浪漢?”


  “這邊到處是山,隨便找個山崖跳下去不就行了。”我低下頭小聲的說到,她猛地拍了下我的腦袋,“想什麽呢?”


  然後她接著說:“你需要一點事情做,願意來我這幫忙吧?或者你可以把電腦的音響放得很大,那麽你就可以跟著唱了,我不會說什麽的,你討厭哪位歌手?”


  我眨了眨眼,“國產的都討厭。”


  她噗的一聲笑了起來,然後她咳嗽了幾聲,說:“那你最喜歡哪位歌手?我要具體的名字。”


  “shayne ward。”我快速的答道,她聽後點了點頭,又問:“哪首歌?”


  這我遲疑了一下,因為shayne的歌每首都有點銷魂,當然這是我個人感覺,我當時並沒有選什麽我最愛聽的歌,“Obsession,”我對她說,“每次聽這首歌的時候我都要咒西蒙死去,但少了他的話,各國偶像就完了,所以我喜歡他進醫院,因為他停止了簽下shayne,因為shayne的專輯銷售量沒有符合目標。”


  她挑了挑眉,說:“那你就聽這首歌吧,不過呆會不要大聲的跟著他唱假音,不然我的客人會被你全嚇跑。”


  說完她站起來把收起了盤子,然後她從自己那寬大而飄逸的床單衣服裏抽出一張紙放在我麵前,“唱歌之前你能把這張招工貼到外麵那鐵門上去嗎?我這有些事,有對基友鬧矛盾了。”


  我點了點頭,然後拿起那張紙打開一看,這真是一張招工啟事,因為上麵就隻用歪斜的中文寫了兩個字:“招工。”


  “你確定這地方會有人來嗎?”我抬起頭問到,她挑了挑眉,說:“你會寫英文嗎?這件事就跟你會寫英文一樣肯定。”


  “好吧,”我說,“我這就去。”


  她眯著眼睛點了點頭,我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拿著那張“招工”走下樓去了。


  在這裏已經呆了快一個月,我知道這裏的運作是怎樣的,這裏在周末的時候才會發生那天早上我來到這時看見的派對,而其他時間則隻有二樓有人出入,他們都是一群單身的,而且身份各異,瑞切爾曾對我說來這裏的人有些背景很大,有暴發戶、富二代、官二代、毒梟、軍人以及雇傭軍。


  “這還有外國人來?”我記得聽她說完後奇怪了一句,她點了點頭,“我不就是個外國人嗎,說實話我不喜歡這裏,因為東方人長得太秀氣,說話也……你知道的。”


  “好吧,你把我也說進去了。”


  然後我們都笑了起來,接著她就離開了。


  我拿著啟示穿過有些空曠的大廳,這大廳裏幾個常來的都認識我,他們在第一次看到我的時候都把我當成了瑞切爾太太的兒子的鬼魂,瑞切爾也不阻止,隻在那笑著。這時一個呆在前台等待接見的家夥對我打著招呼:“嘿,小瑞切爾,你能幫我對瑞切爾太太說幾句話嗎?我已經在這等幾個小時了。”


  “那你肯定不喜歡再等我五分鍾,王大學生,”我抱著手對他說道,“你的腦子如果還有點反應的話就會知道你的接見人已經站在你身後看你抽了五分鍾的煙了。”


  我不是故意這麽說話的,但我當時隻能這麽說話,因為我見到任何人都會莫名其妙的生氣。他轉過頭一看,我們那位接見人大媽正瞪著眼睛看著他,他摸著頭笑了笑,然後他轉過身對我說:“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我來很久了嗎?”我大聲的問他,他似乎察覺到了我有些不正常,急忙走到了那大媽旁邊跟著她走上了二樓,我深吸了一口氣,手中那張紙都快被我抓爛了,我急忙轉過身往外走去,這時發現一個外國人拿著報紙正坐在沙發上盯著我。


  “What?!”


  我朝他大吼,然後他急忙把頭縮到了報紙後麵,我使勁的把門推開,然後快速的走了出去。


  外麵天氣不錯,就是陽光太過明媚了一點,院子裏的遊泳池在豔陽的照耀下不斷的跳動著耀眼的光芒,我隻在外麵走了幾步就開始出汗了,於是我急忙把鐵門打開然後把那張招工貼到了一邊的牆上,回去的時候我又朝外麵看了看,我不確定自己是在看什麽,我站在太陽底下呆了有二十多秒左右,然後我歎了口氣,說:“這地方應該不會有人來。”


  房子裏仍然有些空蕩,大廳裏隻有四五個人等待著,我徑直爬上了樓梯,因為我現在可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但就在我在二樓的走廊上轉過頭時卻又看到那位坐在沙發上看報紙的外國人,我注意到他的原因是因為他又在看我。


  “What?”我在二樓大吼道,然後我說:“你有什麽事嗎?”


  他聳了聳肩,說:“隻是奇怪怎麽你長得像瑞切爾太太的兒子,你知道嗎,她兒子死了,在伊拉克,而且就在她麵前。”


  我奇怪的盯著他看了一眼,然後我轉身就走,他忽然放下報紙跑上了樓,十多秒後他攔在了我前麵。


  “你是把粗鹽嗎?”我大聲的對他說到,大廳裏那些看熱鬧的家夥這時全都往這邊看著。


  “如果你不是把粗鹽的話,就請你離開,因為我們沒什麽話好說。”


  “不不不,”他把手指伸出來晃了晃,“她留你在這的原因隻是因為你長得像她兒子。”


  “謝謝,”我對他說,“這你已經說過了。”


  他忽然把腦袋湊到了我耳朵邊上,我有些奇怪,然後就聽見他在我耳邊說:“她殺了他兒子,相信我,她會把你也殺了的。”


  我後退了幾步,然後盯著他對他後麵說到:“這點我可不知道,瑞切爾阿姨,他在說你兒子的壞話,我想你該教訓他一下。”


  那人急忙轉過身去,隻見瑞切爾太太正臉色陰陰的站在一扇門前看著他,他急忙吸了口氣,然後就轉身想走。


  “為什麽不多聊一會呢,你這閑話王,”她扭著腰走了過來,那人馬上就不走了,“看你和瘋子的相好聊得挺起勁的,為什麽一見我就不說話了,難道我有冷場的潛質嗎?”


  他聽完後轉過身,用一種莫名的接近於難以置信的目光盯著我,然後他說:“他是瘋子的那啥?”


  “不是,”我快速的說到,“我恨他,就是這樣,而現在我不想看見你,因為你長得和我心目中的歐美大叔特別不同,你的腦袋就像個被糟蹋的鳥窩,不對,說鳥窩不合適,應該是馬蜂窩,你看你身材,比我還瘦,你小時候是發育不良還是沒吃飽?你這又矮又瘦的竹竿。”


  “至少比你高啊,”他大聲的回到,也不去管瑞切爾太太了,他接著說,“你為什麽這麽嘲笑我?我哪點讓你看不順眼了嗎?好吧,如果你這麽說的話那我告訴你,你那瘋子不會回來了,他家專門製造毒藥,就像古代的波爾金家族一樣,他名聲在外,國際刑警都在找他,所以他才會躲進監獄裏呆一陣子,現在他沒事了,你以為他還會和你這個未成年呆——”


  “我不管他媽的回不回來,”我打斷他吼道,“我他媽的現在就想你從二樓跳下去。”


  瑞切爾太太在一邊忽然插嘴:“也許不用。”


  說著她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然後裝上了消聲器,把槍口對準了他,“源,你說我是該打他腦袋好,還是打他的小弟弟好些?”


  “哦,冷靜點,”他看到槍急忙笑著招手到,“我隻是開個玩笑,因為這位……嗯……小瑞切爾說話太刻薄了,我……處於常理,我應該這麽說對吧?但這是事實。”


  “他不會回來了?”我皺著眉問到,“再告訴我一遍。”


  這人遲疑了一下,似乎有點擔心瑞切爾太太手中的槍,我知道自己的目光沒什麽作用,但我還是用盡可能惡狠狠的眼神瞪著他看。


  “對,他不會回來了。”


  我馬上衝著大廳說到,“我需要你們大聲的告訴我,我說話刻薄嗎?”


  “很刻薄,”大廳裏異口同聲。


  “好吧,”我拍了拍手,然後對瑞切爾太太說,“打他小弟弟,因為我說話刻薄。”


  然後我轉身就走,幾秒後我聽見他慘烈的嘶吼了一聲,瑞切爾太太在後麵大聲說到:“他吵不吵?”


  沒等大廳裏的人回答,她又朝那人射了幾槍,叫聲馬上就停止了,我快速的跑到了房間裏,我不知道在幹什麽,也許是他那句話的影響,我趴在床上,把腦袋埋進了被子裏,幾分鍾後瑞切爾太太打開門走了進來,坐在床邊,她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把她推開了。


  “別和我說話,”我悶在被子裏對她說,“我很蠢,我相信他了,所以別和我說話。”


  “好吧,”她說,“你如果不起來的話我就用惡狠狠的眼神盯著你的後背,讓你的後背發麻,接著我就把你扔出去,不讓你進來,然後你如果不走的話我就會拿一把狙擊槍爆掉你腦袋。”


  “好吧,”我也這麽說到,接著我猛地站起來就往外麵走去,她剛開始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時我已經走在走廊上了,她急忙跑了出來。


  “不過我會把鐵門關了讓你出不去,”她在後麵說到,“所以,回來,坐在桌子上,也許你會大哭一場,也許你隻會掉一點淚水,但無論你怎麽做你都需要談談。”


  她盯著我的眼睛看了一會,她的目光很柔和,我忽然感到很安心,我又走了回去。


  “我睡得不好,”我一坐在椅子上就對她說,“我每天晚上都有做惡夢,每天早上醒來我都會躺在地板上,感謝你們口中的瘋子,他讓我的噩夢消失了兩個晚上,接著他就離開了,現在我需要你告訴我,那人說的是不是實話?”


  我說完後她開始逃避我的眼神,我第一次看到她這樣,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對我說:“如果你能等他永遠,那你還關心他什麽時候回來嗎?你做出了承諾就得遵守,瘋子可以在永遠之前的任何一個時間回來,隻要你把永遠的標準劃得很好。”


  “You know,”她接著說,“你知道我兒子,他就像剛剛死去的那個家夥說的那樣,他死了,就在我麵前。我們當時在一個沙漠的基地裏,當時正吃過午飯,他就像往常一樣在宿舍裏活動著,我記得他那時剛和他的男朋友在宿舍裏做過他人生的第一次性愛,然後他揉著腰走出來對著我們那幫趴在牆上偷聽的人說爽死了,他說自己從未這麽爽過,然後他就搖搖晃晃的走到外麵的壓水機旁邊,洗完臉後他站在我前麵十步的地方對我說他想一直這樣,他讓我別反對,因為他是認真的,我也是因為這點而點了點頭,他高興的大笑起來,他跳躍著,我從未見過他如此高興,然後一顆炮彈忽然從天空中用一條拋物線扔了過來,他不是被炸死的,他是被砸死的……他是被砸死的,然後炮彈爆炸了,敵軍們幫我省了火化的費用,但我連點骨灰也沒找到,我……我……我能喝點水嗎?”


  說著她倒了杯水一飲而盡,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以……我恨他,”她接著說,“我恨他,因為他在死的時候還在對我笑著,他在死的時候還在高興著,他的表現就好像知道自己死去一樣,但他沒告訴我他下一秒即將死去,所以我恨他!”


  說著她忽然握住了我的手,“我不是在告訴你應該恨某個人,因為恨一個人,就代表那個人會一直在你的心裏,你會一直想著他。瘋子會回來的,或許時間會久,但他會回來的,如果你不想在他回來時用刻薄的語言對他說話的話,你最好還是別生他的氣,因為你說過會等他永遠。”


  “我做不到,”我說著低下了頭,她笑著說:“沒人能做到不是嗎?當某人離去,像一個侵略者一樣把你的思想全部奪走,但……Thank God!We are human!我們會用盡一切的辦法找回自己被奪走的思想,我們遺忘它,我們尋找它,我們記得它。在某一刻到來時我們知道是時候該離開了,但他仍會在我們的夢裏,我們在等他回來,我們相信他會回來。”


  周圍安靜了一會兒,她似乎在給我時間考慮,幾分鍾後她對我說:“在這留下來,這是他給你的最後的安身之地,瘋子不是個放蕩的人,他一定會在永遠之前回來的。”


  “你想要我說什麽?”我抬起頭笑著說道,然後我看了看被我調停了的石英鍾,“永遠已經過了,”我說,“我現在要把所有的時間複原,因為永遠已經過了,我能以工作者的身份呆在這嗎?我不想無所事事。”


  “當然你可以,”她眯著眼睛說到,“本婚介所今年隻收兩個工作人員,你內定了,現在,來抱一個,慶祝一下。”


  於是我們倆站起來擁抱在了一起,她身上散發著一股奇怪的香水味,味道雖然算不上好聞但很舒適,我靜靜的閉著眼睛把腦袋放在她肩膀上,過了一會兒後我小聲的問到:“他真的會回來的,對嗎?”


  她輕輕一頓,然後她拍著我的肩膀說:“這不是我能控製的,孩子,他真的會回來嗎?這問題你清楚,因為你在乎他,那麽你為什麽要擔心時間呢,時間隻是個膽小鬼而已,隻有時間才會被害怕被人遺忘。”


  是啊,我在心裏小聲的歎了口氣,時間是個膽小鬼而已,它用各種手法來讓我們記得它,通過石英鍾的轉動,通過電腦屏幕右下方的數字變化,但我們沒必要這麽在乎時間,因為當我們把石英鍾的秒針弄停,用貼紙把右下方的數字遮住之後——好吧,雖然這有些奇怪,但我們之後會說:“看,現在幾點了?”


  然後有一個學哲學的複雜人士就會回答我們:

  “永遠。”
——

  本卷完~下一卷進入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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