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赴約
星沉月落,蒼穹之下有一絲濛濛的微亮,離南府分人們依舊沉浸在夢裏。
郊外野林,路側已漸無人煙,葳蕤草木經春露洗滌,幾乎翠得發黑,舉目皆是荒荒綠意。
陳子夕獨自一人走在灰蒙蒙的晨色裏,悉悉碎碎的落草聲,在死寂的野外裏顯得格外突兀。
忽然他站住步子,一陣晨風卷過,草木隨著風動搖晃著腦袋,一股異樣感覺緩緩壓了過來,陰陰沉沉,蒼穹間好像有無數幽靈乘著春風呼嘯而來。
一支長鞭不知從何處伸出,帶著尖銳的嗡鳴向陳子夕纏了過來!那粗鞭宛如一條吐信的毒蛇,迅如疾電,那一股詭異而強大的力道,似乎能將他整個人劈的一分為二。
陳子夕雙眸一凜,身形靈動,如鬼魅一般,從鞭身下斜擦而過。
而後手腕一轉,青劍在手,劍身反刃如千軍之勢拍去,長鞭身子微斜。
陳子夕嘲弄的勾了勾唇,可那長鞭像長了眼睛一般又兜頭纏來,如影隨形,陳子夕急忙在空中旋身,滾過了鞭風,身影飛過之時,眼角於四周一掃,勘到了麵前樹林裏,一個黑影立於幾丈之外。
陳子夕目光頓時殺意騰起,當下運力將劍鋒橫掃過去,這一劍風聲鶴唳,漫卷草葉,速度之快,旁人隻能瞥見劍身上流泄的一線寒光,卻拿捏不準那劍究竟在何處。
詭異的事發生了,劍氣將草木齊齊斬了首,可那處的人卻不見了。
陳子夕怔愣片刻,忽然,一個黑影從旁欺身而來,輕易向陳子夕心口處抓來,他愕睜雙目,隻見那人臉上的笑容,如鬼魅一般,眸中的詭譎讓人心驚。
陳子夕大駭,不由得連連後退,但見那人一隻骨骼枯瘦的手掌做爪,似乎要將他的胸膛貫穿!
很快,陳子夕胸前中間隱隱可見一道極細的五指印。
他悶哼一聲,眸光卻變的邪詭起來,猛地扔了長劍朝那人眉心刺去,運足內力一掌打在劍身上,劍身極速旋轉,芒劍身盈盈生輝,絞的那人不得不收了掌。
陳子夕踉蹌後退幾步才站穩,猶如刀刃般鋒利的眸光在那人身上徘徊,冷聲道:“真沒想到,你竟然是個如此厲害的老太太!”
老婦人仰頭哈哈大笑,斜睨著他道:“你這個小兒郎可沒那個司小兒懂禮貌。”
陳子夕收了劍,瞄了一眼胸口的傷,哼道:“你千方百計的想見我,就是想要殺我麽?”
“我想殺你,輕而易舉,又豈會給你留了生路。” 老婦人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瞥了陳子夕一眼,緩緩道:“我知道你們想要做什麽?”
陳子夕忽然臉色大變,眼瞳陡然緊縮,下一刻隻見他揚起劍鋒當空刺來,入骨殺氣直至老婦人麵門。
那老婦淡淡一笑,一擺手隻聽撲通一聲,陳子夕手裏的長劍竟然被挑飛了!他不禁驚駭的睜大的雙眼看著她!
“你是想殺人滅口麽?”老婦人佝僂著身子,冷眼睨著他。
“你,你究竟是誰?”
陳子夕不可置信驀瞪大了眸子,方才那一劍他用了全力,可他這矮小的老婦人竟然在揮手間不費吹灰之力掉他的劍,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老婦人矍鑠的雙眼泛著光芒,淡道:“和你們做買賣的人。”
“我們?”
“不錯,我要和忘塵做一場買賣。”
“你引我到此,是想讓我替你傳話?”
“不是。”老婦人看著他狡詐一笑:“是威脅。”
“笑話!”陳子夕笑的輕蔑:“這世上有誰能威脅的了他?”
“你的命呢?”
“我的命不值錢。”陳子夕冷笑一聲:“老太太,我勸你死了心,這世上沒有人能和他做的了買賣,更沒有人能威脅的了他。”
“不,你的命能威脅的了他。”老婦人言之鑿鑿,道:“沒有你,他得不到龍舌刀,沒有那把刀,他辦不了他的事。”
“你怎麽什麽都知道。”陳子夕探究的看她。
老婦人眯著眼笑得和藹:“我知道的還很多,隻不過,這筆買賣一定能做成!”
“想和我做買賣,可是要看你有沒有那個資本。”
忘塵緩緩從野林深處走來,仍是一襲灰白的僧衣,臉上是淺淡如霧的笑容。
老婦人眯著眼看他,那雙眼睛卻閃著無人看懂的狡黥。
“如果我能就得了你的命呢?”
忘塵雙眼立刻深如深潭,輕笑道:“生死契這世上無人能解。”
“孤陋寡聞。”老婦人嗤笑。
“我憑什麽相信你?”
“就憑我能讓雙生鎮裏菡萏死而複活。”
忘塵略怔了怔,隨後緩緩走向她,在老婦人身旁落足,俯身撿起躺在草地上陳子夕的長劍,寒亮的劍身被初生的日頭光芒蘊了淡淡的赤紅,上麵映著忘塵白淨的麵龐,亦染上了殷然的冷意,微帶噬血的猙獰。
“什麽條件?”
“真是聰明的後生,我的確有條件。”老婦人雙眼細眯,眼中騰起一絲狠厲:“我要,……七竅玲瓏心。”
“嗬……”忘塵低眉輕笑,聲音陰黯不明:“你可知這七竅玲瓏心如何得到?”
“當然。”老婦人眯眼看他:“那個女娃娃不是心甘情願替你剜心集魂麽?”
忘塵神情一凝,緩緩閉上眼,掩住眸中神色,漸漸勾唇冷笑道:“那你就該知道,那是我欠她的。”
說罷轉身離去,將手中的劍擲給陳子夕,他反手接住,隨著忘塵也轉身離去。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她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她又該如何自處,不是怕是這一生都不會原諒,而是她根本就不會給自己留活路……”
老婦人話沒說完,卻被突如其來的勁風擊的微側身,抬眼看去,卻見忘塵手臂微揚,眼中寒芒掠瞳,盯著她,毫不掩眸底陰狠和殺意。
“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死在你手下的人還少麽?”
“所以,我也不差你一個。”
說罷轉身就走。
“我就在荊棘山裏,你會來找我的,而且很快!”
忘塵不再理會她,腳步越走越快。
走出了很遠,陳子夕一直跟在身側,欲言又止,忽然他抬頭問道:“公子,那老婦人既然能解得了毒,為何不讓她一試,總比去尋長生來的……”
陳子夕的聲音在他目光射過來時戛然而止。
忘塵輕斥一聲,緩緩收回視線,眼迎上了天邊升騰的日頭,暈染在眼底,竟變的血紅。
“那是我欠她的。”
——
地上兩具殘屍已經死去多時了,血肉模糊,殘破不全的屍身此刻就躺在鳳傾心眼前,雙眼還驚駭圓睜,直直望向陰霾的天空,似乎仍叫著冤屈。
鳳傾心緊握著雙手,胸腹間氣血翻湧,久久不能平靜。
“這種死法太悲慘了。”身後的司映亦忍不住心痛。
“他們斷肢找到了麽?”
司映搖了搖頭,道:“沒有,王府上下都翻遍了,沒有見到。”
鳳傾心眸子斂著悲痛,歎息道:“將他二人屍身運到殮屍房,通知家屬,好生撫慰。”
“是。”
日頭西斜,鳳傾心站在窗下拳頭握的緊緊的。
司映站在窗下不知該說些什麽。
“他還會再出現的。”鳳傾心突然道。
“你是說凶手?”司映驚恐萬狀:“難道,他還會在殺人?”
“一定會的,他還差一條腿。”
“難道他真的要湊齊一副身子,這,這和風月屍身一樣,都是被分屍肢 解成一塊一塊。”
頓了頓,司映突然想起來道:“可是王大林的頭顱仍放在殮屍房,他的卻沒有被拿走。”
鳳傾心冷笑:“這就是凶手就給我們的破綻,他敢在我們眼皮子底下殺人,這就說明此人必定十分自負,王大林的頭顱,他一定會來拿走的。”
“傾心,你有何打算?”
鳳傾心抬眼,眼中精光一輪,她沉吟道:“明日就將死者三人下葬的消息放出去,他若不想破了他殺過人的局,就由不得他不來。”
“可是案情未破,死者下葬這於理不合?”司映有些為難。
鳳傾心冷眼瞧他,道:“法律不外乎人情,難道這個案子破不了,他們還一直不入土為安?”
——
王牧之負手在窗下,眼睛征征的看著遠方,不知看到了哪兒。
夜裏倒是他難得在王家住宿。
碧瑤在身後看著他,唇抿的緊緊的,眸底掩不住的癡戀。
“你還是挖了水塘。”他道。
“這樣,不是很好麽?”碧瑤垂著眼,聲音淡淡的。
王牧之回眸看她,月色透著窗撒下,碧瑤青衣若翠,銀輝如霜,映著她美麗的容顏更是熠熠生輝。
他輕輕抬手撫上她臉,喃喃道:“這樣,的確很好。”
說罷,轉身離開,碧瑤忽然從身後抱住他,聲音帶著哭腔道:“我們是夫妻,你為何就不能留下過夜,為何……你就不能愛我?”
“我不愛任何人,你不是不知道,又何必強求。”王牧之緩緩掰開她的手,起身離去。
“我知道,你愛的人是她。你不是不愛,而是不能再愛……”碧瑤忽然追出去,在他身後大喊。
王牧之身子一顫,沒有言語,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