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鬼喚(一)
雙生鎮是個奇怪的地方,方才還月明星稀,這會竟烏雲密布,沒一會兒便下起了纏綿小雨,好在雨並不大。
一柄朱青油布傘壓得低低的,傘下的男女比肩而行,穿過遊行的人徑直上了暖水河中一艘花船,身子鑽入船艙,朱青傘方才合上,隱入竹簾內。
二人才入船內,花船緩緩蕩開,身後水麵漾起紋紋漣漪。
“那艘船熱鬧的很。”鳳傾心輕輕勾起船窗上的紗幔,看著不遠處極華麗的畫舫,沉了聲道:“隻是不知該如何上去。”
忘塵站在船口負手而立,風輕輕蕩起腮旁的發,恍惚他的確不是塵世之人。
“不急。”
耳邊一陣微風起伏,忽而,畫舫裏傳來縷縷琴聲,悠悠揚揚,一種情韻卻令人回腸蕩氣。
忘塵輕輕笑了笑,歎道:“瞧,機會來了。”
說罷,從懷裏拿出一柄碧玉長簫,鳳傾心看著那綠簫身子一震,是鳳吟,沒想到即便他出了家這簫仍還留著。
忘塵臨窗吹奏,簫聲婉轉幽幽,響徹河丈,此時,那嫋嫋夜雨也伴隨著樂聲隨風翩翩起舞。突然,畫舫裏的琴音變了語調,抑揚頓挫與簫同喝,繁音漸增,琴簫同鳴使鳳傾心如癡如醉。
此時,船身微微一震,鳳傾心勾了勾唇角,那畫舫與花船相銜,忽聞畫舫裏傳來小廝的聲音:“丹霞姑娘請客入舫。”
鳳傾心起身,撩起竹簾,道:“好。”
說罷與忘塵出船便登上纜梯上了畫舫,這裏麵著實熱鬧。
足下軟氈,燈火搖曳,兩旁一群賓客圍邊而坐,鳳傾心看見,楚辭正含笑與一氣質非凡的男子舉杯暢飲,林紋繡一臉嬌羞依在他身邊,抬眼見她入船,微微一怔,眼裏閃著疑慮的光。
鳳傾心收回目光見船內一群赤足少女盈盈舞動,中間是一簾紗幔,裏麵朦朧著一位撫琴女子,那女子輕抬眼,目光便落在她二人身上。
“簫聲沉穩低吟,能使百鳥和鳴,鳳凰聲舞,極有霸勢,可為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想必方才吹簫的是這位公子吧?”
“正是在下。”
“入了我的畫舫,便是我丹霞的座上賓,二位請落座。”
小廝在楚辭座旁擺了紅木桌椅,請忘塵與鳳傾心落座。
丹霞一抬手,紗幔慢慢卷起,她緩緩起身,溫柔的柳眉清淡如水,嫵媚的鳳眼極具魅惑,美眸下被粉色麵紗掩住,卻依然擋不住那傾城的麵容。
她朝著賓客微微福禮,道:“小女子多謝各位賞臉,今日我畫舫蓬蓽生輝。”
“丹霞姑娘,你也不必多言,我們這茶也喝了,曲也聽了,你何時讓我們開開眼一睹十緞錦的芳容?”
其中一人突然嚷道,引的眾人附和。
“姑娘莫不是耍我們,你手中根本就沒有十緞錦?”
鳳傾心見楚辭低眉飲茶,並沒有什麽表情,倒是他一旁的男子,眼睛亮了起來,急得雙手交握。
丹霞眉眼微彎,卻又微微歎息道:“諸位莫急,這十緞錦確實在我手中,它的珍貴之處不容小女子多說,小女子偶然得到,卻又百般惶恐,今日請公子到此一敘,就是想將這十緞錦交給與它有緣之人。”
“哦?”鳳傾心突然出聲,道:“聽姑娘所言,這十緞錦中可有何隱晦?”
丹霞抬眼向她投了一抹欣佩的目光,緩緩道:“姑娘當真聰慧,這十緞錦中的確有些隱晦。”
船外疾雨不絕於耳,天地像一個巨大的牢籠,把這艘船封鎖在雨幕的中央,伴隨著風聲丹霞的聲音緩緩蔓來。
“諸位可曾聽過發繡?”
“發繡,你是說這十緞錦是用繡者青絲繡成的?”
“不,並不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活人父母健在怎可斷發!”丹霞的眼睛突然暗了下去,倏地淩厲起來。
“這十緞錦是用十八個死去的女人的頭發繡成的!”
丹霞話音一落,屋內一片嘩然,楚辭依舊淡淡飲茶,並未有任何波動。
“十緞錦雖美麗之極,可也不是一件詳物,承載了死氣也裝納了他們靈魂,那些死去的女子對頭發難分難舍,每每夜裏都會尋發而來,若是找不到,便會夜夜啼喚,這便是鬼喚。所以這緞錦一出雙生繡者便枯萎一個,那是被鬼喚喚走了魂魄……”
“哈哈!丹霞姑娘,你簡直在胡說八道!”林紋繡突然站了起來,輕蔑的看著他,連身子都顫抖起來。
“姑娘說,雙生姐妹枯萎一個,你說的是青蓮麽?可她並不是被鬼喚喚走的,她是被人殺死的!難道姑娘不知前幾日菡萏畏罪自殺的事麽,她就是給青蓮償命死的。”
丹霞眉眼微低,對於她的質控有些緊張,道:“夫人不覺此事蹊蹺麽,若無鬼喚何以在青蓮死後五年,才發現菡萏是殺死自己姐姐的凶手?”
林紋繡盯著丹霞,好久才緩緩說道:“因為,當時青蓮被殺死的時候,是我親眼所見。”
——
楚家家奴四處巡夜,他們在墨暝的夜雨中疾步而過,但他們不曾注意到頭頂上,一條黑影正以迷蒙細雨為掩護,悄無聲息地在從後門跳入,廊簷,屋頂輕盈跳躍,宛如一隻黑色的蒼鷹矯健飛翔。
司映感覺身上粘糊糊的,氣的唾了一口。
他摸進楚大院,在長廊窗下穿行,隻是這楚家房屋眾多,哪一間才是菡萏的房間?
他隻好挨個房間找,菡萏畢竟是楚家正室,房間自然是挨著主屋,隻要挑最華麗的找,定能找到。他輕勾唇角,沒想到他也是極其聰明的。
終於,他又摸進一間房內,此時他卻駐了足,房裏帷幔搖曳,是女人的房間,隻是廳牆上掛著一個女人的畫像,司映湊近了看,借著廊簷上微弱的燈光,看清畫中的女子正是那日在傾心房內跳窗而起的菡萏。
司映大喜,急忙在房內翻找,終於在繡匣裏找到那闕未繡完的回文詩。
他輕舒一口氣,將那繡緞塞進懷裏,正欲離去之際,隻覺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
他有些瑟縮起來,連忙看去,卻見那牆上的畫竟然亮了起來,起初不見動靜,良久,畫上竟浮出數個粉點,倏地粉點突然散開,好像許多花片被一隻巨手突然撒上夜空。
粉點開始飛舞,越飛越近,一直飛到司映的頭頂上,這時他才看清原來竟是無數荷花花瓣,此時竟無風飄蕩,將他繞在其中,司映大喊出聲,嚇得臉色慘白,也顧不上許多倉皇而逃。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這一喊家奴立刻警覺,大喊道:“來人啊有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