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單刀赴會
戌時中。
約莫九點不到。
南熏門旁邊的小門打開了一條縫，一名穿著太監服飾的胖小臉黑內侍捧著聖旨走了出來，後面還跟著七八個護衛。
晉王趙光義的人早就候在外面。
為首的赫然是朝廷重臣、樞密副使楚昭輔，此人已經五十二歲，長得濃眉大眼，未曾想，居然也暗地裡投靠了趙光義。
扮作小太監的王琛瞥了一眼，隨即便假裝露出誠惶誠恐且戰戰兢兢的神色，行禮道：「見過楚副使。」
騎在馬上的楚昭輔看了看小太監，蹙眉道：「我觀你有些眼熟。」
王琛心說廢話，肯定臉熟啊，易容大師蘇菊又沒再哥們兒旁邊，只是用鍋底灰塗黑了臉，不過他堅信對方不會認出自己，畢竟身形比先前矮了三分，又「胖」了不少，再加上他用口技改變了聲音，要這樣都能被發現，那才是真的見鬼了呢，「興許是楚副使在宮中見過我。」
楚昭輔沒有立刻相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你在哪裡任職？」
這些之前王琛都和張公公、王繼恩對好了口號，目的就是防止趙光義問，趙二此人生性多疑，既然這個時候不敢見自己，想來會盤問仔細，才會帶過去，王琛低眉順眼道：「咱家前些日子剛剛調到殿頭任職，先前是內侍黃門。」
楚昭輔繼續追問，「那你是何時凈身進宮？喚作什麼？」
「七歲凈身進宮，在宮中當了十一年小黃門，六年黃門，偶爾僥倖被陛下看中，調去勤政殿端茶送水。」王琛按照原先劇本道：「喚作王尼瑪。」
「可有腰牌？」楚昭輔問道。
王琛從懷裡掏出銅製令牌道：「楚副使請看。」
楚昭輔揮揮手，一名年輕侍衛走了過來，從王琛手裡接過令牌返回。
這塊令牌大概是一個禮拜之前製作的，當時王琛剛剛掌握了宮中宦官的力量，本來是生怕遇到什麼突發事件，讓王繼恩製作了這麼一塊令牌。
沒想到今天派到用場了。
其實沒有這一塊也沒事，隨便找個殿頭任職的內侍拿塊令牌就行，只要不被人認出來。
楚昭輔對內侍省還是挺了解的，看了看令牌，微微頷首道：「果然是殿頭。」他把令牌拋了回來。
王琛本能地伸手要去接，忽然敏銳地目光看到楚昭輔目光中閃過一絲道不明的意思，他急忙表現出手忙腳亂，聖旨都險些掉地上，還是沒接住令牌，最後抱著聖旨蹲地上撿起來，嘴裡還埋汰道：「楚副使，您讓人換回來就是了，這令牌摔壞了，咱家被王行首責備如何是好？」
「哈哈，對不住，對不住了，本官沒想到王內侍身手如此稀鬆平常。」楚昭輔套話道。
王琛多機靈一個人，拿著令牌小心翼翼在袖子上擦了擦，看似很隨意回答道：「宮中內侍只要會端茶送水就行了，要身手好乾什麼？再說了，陛下也不讓我等學武藝，畢竟有陳太監前車之鑒嘛。」
「也是。」楚昭輔點點頭，隨即道：「退軍詔書拿我看一下。」
王琛知道他要檢查，立刻義正言辭道：「不行。」
楚昭輔眉頭一簇，「為何？」
王琛道：「陛下讓我給晉王宣讀聖旨，楚副使，還請勿見怪。」
楚昭輔語氣不善道：「哦？若是我執意要觀看呢？」
「大膽！」王琛突然猛喝了一聲，怒目而視道：「楚副使，你當真要欺君罔上！？」
這個時候一定不能表現出弱勢。
不管樞密副使還是誰過來，王琛代表的是趙匡胤，一定要表現的特彆強硬，如果因為想接近趙光義而表現出退讓，會讓對方起疑。
況且王琛不強硬不行啊。
手中的退軍詔書是假的，換別人過來，給看也就給看了，但偏偏眼前這位是樞密副使，對聖旨的格式比較清楚，王琛要是給他看了，別說見不到趙光義了，恐怕跟在楚昭輔後面的幾個弓箭手會立刻射箭。
「放肆！」
「瞎了你的狗眼！」
「區區一殿頭也敢跟我們將軍呵斥？」
跟在楚昭輔後面的幾個親衛大聲叱罵。
楚昭輔卻紋絲不動，騎在馬上，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王琛裝作氣急敗壞的樣子，伸手指著楚昭輔道：「好！好！好！好你個楚昭輔！這聖旨咱家是沒辦法宣了。」說著，他似乎顯得非常惱羞成怒，一揮袖轉身對著跟過來的幾個護衛說了句，「走，我等回宮稟明陛下，就說楚副使從中作梗，不讓我去宣旨。」
那幾個護衛都是東西班的人，一切都以王琛馬首是瞻，齊齊應了一聲，轉身朝里走。
楚昭輔也不阻止，任由王琛帶人返回往裡走。
一步。
三步。
眼看快接近小門了。
王琛心中一陣疑惑，難道哥們兒猜錯了，楚昭輔真的那麼強硬，不看到聖旨不帶我去見趙光義？要真是那樣就麻煩了！
可不應該啊。
一般而言，如果老趙活著，宮裡的太監飛揚跋扈點，尤其是在宣讀聖旨這方面，哪怕是薛居正、沈義倫和曹彬這種真正的大佬都得賠笑。
沒道理楚昭輔敢做這種欺君的事情。
小門都打開了，王琛心中一咯噔，壞了，難道真的不喊我？
正在此時，背後突然傳來楚昭輔哈哈大笑的聲音，「王內侍留步，留步。」
王琛微微一笑，果然如此，他轉過身來，笑容已經收起，臉上全是憤怒，「楚副使，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我這就帶你去見晉王。」楚昭輔道。
王琛模擬自己電視機上看到的太監性格，不依不饒道：「不去！連你身邊的親兵都敢呵斥咱家，我一定會回去跟陛下說明情況，哼！」說著，他又要往裡走。
楚昭輔一看不像是演的，頓時有些慌了，急忙從馬上跳了下來，三步當作兩步追上前來，一把抓住王琛的胳膊，一臉笑容道：「王內侍稍安勿躁，都是我馭下不嚴。」
王琛還是要往裡走。
楚昭輔摸出一塊金子遞了過來，賠笑道：「行個方便。」
王琛低頭一看，這塊黃金恐怕得有五兩重了，在北宋初期等於五十貫銅錢，已經不是一筆小數字，他扮演的是一個剛剛從黃門晉陞為殿頭的太監，殿頭一個月工資也就這點，他立刻喜上眉梢不著痕迹地把黃金收進袖子里，神清氣爽道：「楚副使的面子咱家不能不給，行吧，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兩人攜手往回走。
來到幾個親兵旁邊，王琛學著太監的性格嘲諷道：「狗眼看人低！楚副使，你可得好好教教你的手下，衝撞了咱家沒什麼，畢竟我身份低微，若是哪天衝撞張押班、王行首這樣的大太監，嘿！」
「是是是，王內侍言之有理。」楚昭輔道，然後他訓斥了幾句親兵，最後才指了指跟在王琛後頭的護衛們，「王內侍，這些人你看是不是讓他們先回宮中去？」
王琛壓根沒想帶這些人，畢竟待會真的要動手了，有這些人礙手礙腳，可是不帶又演的不像，他裝作為難道：「這不太好吧，陛下……」
楚昭輔立刻又遞了一塊五兩重的黃金過來。
王琛一伸手藏起來，瞬間扭頭道：「你們在裡面等咱家。」
「是。」
「好的。」
幾個東西班的護衛轉身走了。
望著捧著聖旨「肥胖」的小太監，楚昭輔總算鬆了一口氣，先前他被趙光義交代過，千萬不能讓王琛混在裡面接近。
楚昭輔知道王琛長什麼模樣，眼前的小太監看上去是稍微有點像，不過個子矮了一截，又比王琛胖那麼多，聲音也渾然不同，肯定不可能是。
所以楚昭輔真實的注意力一直在跟隨在王琛旁邊的幾個東西班護衛身上，包括剛才各種試探，他就想看看護衛當中有沒有誰露出異常。
結果讓楚昭輔訝然的是，居然真的沒有，不過謹慎起見，他還是沒有讓王琛帶著護衛們一起去。
孤身一個小太監。
就算有貓膩，應該也掀不起什麼浪花吧？
楚昭輔心中是這樣想的，只是頗為遺憾他剛才的演技，居然浪費了，他唏噓不已。
殊不知，他和趙光義一直戒備的王琛，正和他談笑風生朝著裡面走去呢。
……
不得不說趙二是個陰謀家。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都來一個狡兔三窟。
穿過層層全副武裝的士兵，楚昭輔並沒有帶著王琛前往帥旗的位置，也沒有去副旗的位置。
而是來到數萬士兵的正中央。
這裡簡陋地搭了一個營帳，裡面燈火輝煌。
楚昭輔讓王琛在外面等候了片刻，進去通報了。
王琛站在營帳門口，眼睛四處亂瞟觀察著形式，在營帳四周把守了大概一百來個士兵，看這些士兵的身形和站立姿勢，絕對每一個都是兵王級別的高手。
應該能達到金槍班護衛的實力，比大內高手們要差不少。
這些都不是什麼問題。
要是擒拿了趙光義之後，王琛想要衝破這一百來個親衛的把手比較簡單，實力擺在那邊呢，況且只是突圍，又不是一定要搏鬥。
只不過再外圍就比較難了。
那邊全是騎兵、戰車，尤其是塞門刀車，上面一把把寒芒四射的刀刃，若是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別說王琛身體素質堪堪超過人類巔峰，哪怕真的大羅神仙過來，恐怕都討不了好。
有可能會藉助到火箭筒。
王琛心裡琢磨著，其實最讓他頭等的還是數萬士兵，要是這些人蜂擁而來，將自己團團圍住，想要殺開一條血路可不簡單，雖然他擁有AK47掃射，問題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弓箭手們不計代價射箭的話，王琛絕對會被射成靶子。
更何況不遠處還有弩車。
看來只有把趙光義當成擋箭牌，對方才不敢射冷箭。
短短一兩分鐘的時間。
王琛已經把形式摸得清清楚楚。
忽而，裡面走出來一個羽扇綸巾的青年男子，他上前作揖道：「見過王內侍。」
王琛回禮道：「見過先生。」
「晉王有請。」男子伸手道。
「有勞。」王琛客氣了一句。
兩人朝著營帳內走去。
裡面。
無數燈籠掛在帳篷四周。
在營帳里，主座位置坐著身穿鎧甲的趙光義，還別說，他平時看上去黑胖矮小，此時卻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將軍模樣。
在附近還站著七八個人。
王琛驚訝地發現，盧多遜居然也在此處，靠，幸虧那天哥們兒使用了時光倒流，不然盧多遜這貨絕逼會告狀，怪不得小盧後來能做到宰相呢，合著早就投靠了趙二啊。
另外潘美、崔彥進等朝廷重臣都在。
還有幾個沒見過，應該是趙光義幕府的幕僚。
看見他進來，趙光義本能地眼珠子一跳，疑惑道：「我為何沒見過你？」
楚昭輔笑呵呵解釋道：「晉王，王內侍剛剛晉陞殿頭不久，先前是黃門，您沒見過也屬正常。」
「不對！」趙光義眼睛眯了起來，「宮中內侍每個我都了如指掌，哪怕小黃門亦是如此。」他停頓了一下，眼睛死死盯著王琛，嘴裡卻不停說下去，「我記得這兩年宮中只添了一名宦官，乃是圖謀叛亂的通州林氏長子林遠圖，當時因為陳太監在牢中發脾氣胡亂打死人，嚇得沒有其他宦官敢去，王行首當時任武德使，便建議讓亂臣賊子林遠圖前去，被陳太監打死就算，不死服侍下去。」
聽到這裡，王琛驀然醒悟，這才知道王繼恩在背地裡為自己做了多少事情，他還說當初通州林氏圖謀叛亂這件事漏洞一大堆，為何武德司那邊沒有追查下去，合著當時武德使是王繼恩。
怪不得。
唉，自己一開始還對認王繼恩為父心裡不舒服，沒想到他真的對自己那麼好。
王琛心中一陣感動，想好了，等到助趙德芳登基后，一定要好好對待王繼恩，做人不能忘本，他在北宋時空有今日的成就，除了自身努力外，王繼恩也有很大的功勞。
砰！
一聲猛拍桌子的巨響聲響起！
緊接著，趙光義怒斥聲傳來，「說！你是誰！？」
稍微走神的王琛立刻回過神來，心中微微嘆了口氣，好吧，被識破了，趙二這人實在太聰明了點吧，怪不得歷史上能夠乾死趙大成為皇帝。
既然被識破了，王琛也不準備偽裝下去了，沒有繼續使用口技，縮骨功也停止使用，身形恢復的同時，他用袖子在臉上擦了擦，哈哈大笑道：「晉王，別來無恙。」
下一刻，趙光義臉色大變，驚得一下子騰地站起身，語氣驚恐道：「是你！？」
不止是他，崔彥進、潘美和楚昭輔等人也大駭，全都身子骨繃緊，有人更是「噌」地一聲，把劍都拔了出來，一副如臨大敵樣子！
他們根本沒想到來人居然是王琛啊，這可是能夠一口吞掉雷霆萬鈞、一道神雷轟碎焦繼勛馬車還在地上留一個大坑的真正神仙中人，法力無邊，如今趙光義等人又是在謀算皇位，此時見到王琛怎麼可能不怕，怎麼可能不驚！
畢竟，在他們的潛意識當中，王琛屬於無所不能的存在。
反觀王琛單刀赴會深入敵營，卻顯得一臉從容，好像這裡是他大本營一樣，根本沒有任何擔憂，他往前走一步，趙光義、潘美等人便頭皮發麻地往後退。
「站住！」
「別動！」
趙光義和潘美等人又驚又恐地喊了起來。
「別緊張呢。」王琛微笑著把聖旨來到桌案前，隨手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下來，高蹺二郎腿放在桌案上，道：「來，我們談談。」
要知道外面有好幾萬大軍啊！
照理說趙光義等人應該底氣十足！
而王琛只有一個人，但偏偏，就他這麼孤身一人，往那邊一坐，就好似反客為主，變成了他身後擁有數萬大軍一樣，緊張不已的卻是本該佔據主動的趙光義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