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命運

  第二天上午,周迎娣接到一個陌生的來電,接通后對方有些客氣和猶豫,「周姐?」


  「你好。」周迎娣淡淡道。


  「我是衛來喜。你還記得我吧?」衛來喜小心地問。


  「誰給的你我電話?」周迎娣蹙了眉頭。


  「啊?是我管秦哥要的。」衛來喜本來想問衛曉男,但想著這麼多天周迎娣的事兒她都沒給他透露一星半點,估計電話也不好到手,想了想便問了秦漢庭。秦漢庭很給力,雖然他也沒有,但他立刻求助了田慶民。


  周迎娣蹙著的眉頭舒緩了些,沒說話。


  「那個……周姐……你是Y縣人?」衛來喜腆著臉問。


  「是。」周迎娣答,突然語氣轉冷,「你想打聽什麼?」


  「呃……這個,我,你跟我姐她長得挺像的,我以前其實吧,我也不知道,但我聽我媽嘮叨過……」


  「對不起,我還有事。再見。」周迎娣直接掛了電話。


  嘟嘟的忙音盡顯冷漠,周迎娣這氣場絕了,衛來喜的好口才瞬間被拋到九霄雲外,他咬牙切齒地說了句「shit」,開始撥家裡的電話。


  晚上,衛曉男就收到家裡的電話,她躲到卧室關上門去接。


  「來喜說,你認識一個有個姓周的女的,跟你長得很像?」李紅翠開門見山。


  衛曉男心一沉,來喜的嘴真夠快。


  她嗯了一聲。


  「也是Y縣人?」


  「嗯。」


  「你有沒有打聽一下,她母親是不是在北區的居委會工作?他父親在水利部門?」


  「我沒問過。」


  「哎呀你個傻子,連來喜都知道留意這回事。」李紅翠罵著她,「實話跟你說,她八成就是你二妹。」


  衛曉男沉默了下,問:「你和我爸要認她嗎?」


  「這得看她的意思,人家要是不願意,咱們上趕著,熱臉貼人冷屁股,算咋回事。」


  「是。」衛曉男道。


  「對了,來喜說你跟她關係很好,對她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你想知道什麼?」


  「聽說她自己開公司,是個老闆?」


  衛曉男心裡一驚,「才剛剛起步。」


  「那也不錯哎,是個有本事的。」李紅翠道。


  衛曉男無奈,對於她的問詢有了抵觸,盡量將周迎娣的事業低調化,「帶著孩子的全職媽媽,自己鼓搗點小活計,很辛苦的,不過她也確實能幹。」


  「這點隨我。」李紅翠自戀了下。


  衛曉男笑笑。


  「也就是說結婚有孩子了?孩子多大?」


  「四歲,在金星幼兒園上學我們才認識的。」衛曉男猶豫了下,「是個女孩,本來又懷了二胎,五六個月了,回婆家過年時查出來還是女孩,公公婆婆就逼著她打胎,她不願意,爭執的時候從樓梯上滾下來流產了。」


  「什麼?」李紅翠吃了一驚,「竟有這事?」


  衛曉男苦笑。


  「唉。」李紅翠深深嘆了口氣,「也是個苦命的人。本來以為將她送人,命能好一些,那周家條件不錯,兩口子都不會生育。」


  「後來會生了。」衛曉男沉沉道,「生了個男孩。」


  「嗯。我聽說了。」李紅翠搡了下鼻子,竟似是有鼻音,「你跟那閨女說,以後別生了。」


  衛曉男更加吃驚,她沒料到母親會這麼說。


  「為什麼?」


  「再生還是閨女,」


  「……」


  李紅翠嘆了口氣,「這事兒遺傳,你知道你媽我嗎?我生了幾個丫頭片子才有的來喜?」


  衛曉男默然。在母親偶爾的嘮叨中她耳聞了一些,但具體幾個她還真沒詳細打聽。


  「八個……這輩子我懷過八次孕。」李紅翠一開口就將衛曉男嚇了一跳,她的聲音沉鬱,「老大是你,老二是周家那閨女,老三老四老五老六,這中間四個全是小丫頭片子,人說一個桌子四條腿,我生了四個后想著這次肯定得換樣了吧?可第五個還是閨女,我堵著一口氣接著懷,直懷到第七個,人又說七仙女,我心想肚子里這個肯定又是個閨女,懷了后反應和口味都跟以前一樣,沒命地吐,愛吃辣,我覺得壞了,還得女孩,還得去流,也就沒查,那時候管的嚴啊,查一次很不方便,等到四五個月了直接流出來,奶奶的腿兒它竟然是個男胎,小/雞/雞都成型了。我的這個悔啊。」李紅翠抹了一把眼淚,「腸子都青了。」


  衛曉男獃獃地聽著。


  「我歇了半年又懷了第八個,就是來喜,生出來了,是個男孩!我終於生了個男孩了,老衛家終於有后了,我也算對得起他們家列祖列宗了。可是我這身體,也就此垮了。盆腔炎,附件炎,宮頸糜爛,一個沒落下。」


  衛曉男在心底算了算,她與衛來喜之間相差八歲,也就是說八年時間母親懷加生了八胎。


  從小到大,她最常聽母親抱怨的就是腰疼,大月子小月子受了寒。


  八年抗戰啊。從二十五到三十三,一個女人的黃金時代,就這樣懷——生——流地稀里糊塗過去了。


  「跟那閨女說別生了。一個就好。現在新時代。」李紅翠默然了片刻仍舊重複原來的話,「我現在都後悔以前生啊流啊的那麼多。」


  衛曉男張了張口,愕然問出,「你後悔了?你後悔有來喜?」


  「不關來喜的事兒。」李紅翠沉吟著,「說後悔不太合適,但是,回想一下那些年我就肝顫,要是讓我重新來一遍,打死我也不幹了。」頓了頓她笑,「我寧願跟你爸——那個老東西離婚。」


  衛曉男吸了下鼻子,「媽……」


  「唉。」李紅翠又嘆息,「女人的命啊,自古以來就是個苦字。曉男,下輩子咱們都別當女人。」


  是啊,下輩子別當女人。衛曉男聽周迎娣說過這句話,聽修佳佳說過,現在又聽母親說。


  她有點理解當初自己月經初潮時母親的反應了——那是對於女性角色打心底的反感和無奈。


  沉默了會兒李紅翠又想起來問:「出了這種人公公婆婆肯定不喜歡,她小月子有人伺候嗎?她養母去沒去?」


  「沒有。她跟他們關係不好。」衛曉男如實答,「我在她身邊照顧著呢。」回頭看了下仍舊緊閉的卧室門,又道,「現在,我正在他們家。」


  李紅翠愣了愣,「她老公呢,能方便?」


  「他們……鬧彆扭了,現在分居著。」


  「唉……」李紅翠眉毛皺成了一團,「可憐見的。要不你跟她提一提,我估計她心底也肯定有數,對於你倆的關係——要不她怎麼和周家人不合,肯定是知道自己是收養來的孩子,你跟她提一提,看她願不願意認回咱們家。」


  「估計不行。」衛曉男道。


  「還沒試呢,你怎麼就知道不行?」李紅翠生了氣,「你去問問嘛,又掉不了肉。你不願意我就讓來喜去。親姊妹呢,天天見面,住一起,你還伺候她小月子,她說不定早就想認你了,只是不好首先開這個口。我聽來喜說你倆看起來很親密。」


  衛曉男躊躇了半晌,「我試試。」


  當天晚上衛曉男滿腹心事,揣摩了各種措辭,還是沒能說出口。第二天第三天白天馮雲都在,晚上田慶民和秦漢庭一起嬉皮笑臉地組團蹭飯,飯後秦漢庭還會半綁架似的帶她去樓下散步,等回來看著周迎娣沉重的面色她又不忍給她增添煩惱。


  捱了兩天就是元宵節了,恰好趕到周六。


  過了節金星幼兒園開學,衛曉男就得去上班。


  晚上田慶民帶田歡出去看煙花,秦漢庭給她打電話說有事,就不過來找她了,沒有他的糾纏,衛曉男一身輕鬆。


  家裡很靜寂,周迎娣從書房走出來,伸了個懶腰,半個多月的休養讓她的外傷已經痊癒,身上也有了力氣,衛曉男廚藝高,家裡的伙食水平好,她的氣色紅潤起來,整個人顯得挺精神。


  衛曉男正坐在沙發上想事情,周迎娣從冰箱里拿出了兩瓶酸奶,走過去遞給她一瓶,「想什麼呢?」


  衛曉男一愣,視線凝注在她手上,「這個太涼,你不能馬上喝。」


  周迎娣剛要擰開瓶蓋,聞言遲疑了下。


  「至少得先放外面半小時。」


  這段時間無論是田歡還是周迎娣,冰鎮的東西吃之前衛曉男都要求提前拿出來晾。


  「要不我給你去燙燙。」衛曉男起身。


  「好吧。」周迎娣無奈。


  衛曉男去廚房忙乎了幾分鐘后再回來,周迎娣一摸酸奶,已經溫和,「真有你的。」


  「得在意著點,不能吃涼的,人體恆溫37度,你吃了低於這個度數的東西,就得拿自身的元氣去暖它,尤其女人,久了會宮寒。你身體剛恢復,得特別注意。」衛曉男諄諄囑咐。


  「忒有道理。」周迎娣點頭,打量著衛曉男,「怪不得你這麼顯年輕,明明比我大一歲,可看起來至少小五歲。會保養,有秘方啊。」


  衛曉男被她誇得有點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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