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三觀
到了晚上窗外響起鞭炮聲,震耳欲聾,田歡一開始趴在玻璃上看,夜幕中璀璨火光,此起彼伏,不知怎地過了會兒她臉上漸漸泛起驚恐,下午好轉起來的情緒隨之煙消雲散,窩回到沙發的角落裡瑟縮起肩膀,眼淚汪汪。
「歡歡。」忙著整理衛生的衛曉男大驚失色,走過去蹲在她面前細問,「你怎麼了?快跟我說說。」
田歡一聲不吭。
「你之前不是答應過我嗎?有什麼事情就要大聲說出來,不能自己一個人扛著。」
「我害怕。」田歡聲音低微,小小身子有點發抖。
「是害怕鞭炮?」
田歡點點頭,又搖搖頭,又點點頭,眼底滿是懼意。
衛曉男一陣心疼,將她橫抱在了懷裡,柔聲跟她講述了「過年」的典故——是為了驅趕一個叫「年」的怪獸而舉行的放炮慶典。
「鞭炮聲很吵,我小時候也害怕,到現在我還不敢靠太近呢,害怕它是正常的,因為鞭炮是火藥炸裂,確實很危險,要不怎麼把『年』這個傢伙給嚇跑了呢,害怕它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說明我們的歡歡你非常聰明謹慎,但是咱們只要不靠近它,就是安全的。」衛曉男指著窗外的明明滅滅道,「你瞧,離了好多好多米,並且還隔著房子和玻璃,不會有事的,我們可以好好欣賞它帶來的美麗。」
田歡依舊靠在她懷裡不做聲,但是神情舒緩了些。
這時窗外又來一波,噼里啪啦如在耳邊轟鳴,眼看田歡的臉色又晦暗起來,衛曉男忙道:「這只是很大很大的聲音而已,但一點都不危險,我的嘴巴里也能發出。你聽,棒棒棒砰砰砰……」
她模擬著鞭炮的聲音,抱著田歡一起顛來顛去,上下起伏。
「還害怕嗎,不怕了吧?歡歡你也學起來,咱們去嚇唬放鞭炮的人。棒棒棒砰砰砰……」
衛曉男滿臉笑意地鬧騰,希望能夠感染到田歡。
隨著嬉鬧田歡雖然沒有立刻跟學,但是臉上的緊張不復存在,大眼睛里的淚光也不知何時褪了去。
衛曉男竟然接著即興編了個RAP。
「棒棒棒砰砰砰,
鞭炮聲聲。
你問我害怕嗎?
我大聲說——我不怕。
我要他們,比我更害怕。
棒棒棒砰砰砰,
不過就是鞭炮聲,
我比你放得——更響亮。
趕走了年獸這個大壞蛋,
我還要,把所有煩惱都趕走。
歡歡和我一起來,
我們是勇敢小娃娃,
什麼都不怕。
每天勇敢闖世界,
變成大大旅行家。
棒棒棒砰砰砰
棒棒棒砰砰砰
……」
「幹嘛呢?」周迎娣聽見聲響從床上爬起來瞧熱鬧。衛曉男沖她使個眼色,「若蘭你也來。我們在用嘴巴放鞭炮。」
周迎娣頓時意會,雖然身體不爽利,也斜靠到沙發上加入到「棒砰」交響曲,待聽完衛曉男完整的RAP她笑得合不攏嘴。
這時田歡的情緒完全被調動,破涕為笑,嘴巴里也開始模仿著衛曉男唱歌。一時間房間里歡笑鼎沸,壓過了轟隆不斷的鞭炮。
鬧騰完后,田歡靠在衛曉男和周迎娣之間,由周迎娣給她選了本書講故事。她小臉清甜地笑著,安靜而滿足,過了會兒便睡著了。
衛曉男將她抱起來。
「放主卧我那邊吧。」周迎娣道。
「你能行嗎?」衛曉男擔憂。
「沒事。」
衛曉男便將田歡抱到了主卧的床上,幫她蓋上了被子。
「你以後絕對會是個好媽媽。」周迎娣默默看著,忍不住說,「我自愧不如。」
衛曉男笑,「這就是我的專業呀。我帶過六年的班,伺候過各式各樣的孩子。」
「不一樣。」周迎娣笑,「有些人即便帶一輩子的班,不見得有這份心。」
衛曉男莞爾,兩個人將主卧的燈關了,回到客廳打開電視看春節聯歡晚會。
對於衛曉男來說這是她從小到大每年固定的記憶,只是今年身邊陪伴的人從衛父衛母衛來喜換成了周迎娣。而對於周迎娣,過去的七年婚姻,每一年春節都在田慶民家裡和田父田母一起過,看春晚身邊自然也是他們。
今年的兩個人都換了新場地,輕鬆自由,很有放飛之感。
恰縫某兩個熟臉演員上場,演一對離婚的夫妻破鏡重圓,之前之所以離婚是因為女方做重活流產了卻不敢告訴丈夫,丈夫知道孩子沒保住就埋怨妻子不小心,而妻子聽醫生說她可能喪失了生育能力便主動離了婚,理由是對方几代單傳一定會嫌棄她。而最後兩人懷抱著利用試管嬰兒生出兩個寶寶的希望重歸於好。
衛曉男看的時候只是覺得三觀落後,而周迎娣已然迥然變色,最後忍不住罵起來,「什麼破節目,兩人結婚就是為了生孩子嗎?生不出孩子就得離婚?這女的也是自輕自賤,當自己是生育機器?婚姻難道除了孩子之外就沒有別的價值了?現代中國社會已經高度文明了,為什麼還有這種繁殖癌存在?還能堂而皇之地上了春晚?真搞不懂這幫導演是哪個墳堆里鑽出來的,演這種節目的意義何在?!是嫌五千年的封建糟粕壓的女人不夠狠,繼續添磚加瓦來了。」她身子本就虛弱,話到最後已是氣喘吁吁。
衛曉男怕她氣出個好歹,忙遞給她杯水讓潤潤嗓子,附和道:「就是,這節目太沒腦子了。不知道是為了迎合哪些人做的。咱們不管它,我猜網上肯定罵聲一片。」
周迎娣余怒未消,「就是給我公公婆婆這號老古董看得。幸虧今年沒守著他們,要不我氣不瘋也得憋瘋了。」
「哎。老年人的思想不好改,要麼都說是老頑固嘛,年輕人接受新思想快,很少有頑固的。」
「改不了?改不了也好說,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這輩子我都不想跟他們打交道了。」周迎娣恨恨,「從前我還顧忌著,怕傷了和氣,畢竟想跟田慶民白頭偕老來著,也是怕田歡沒有爸爸,覺得單親家庭不利於她成長,結果這還蹬鼻子上臉來,逼得人沒有活路了。」
衛曉男見她越說越氣,便勸解道:「大過年的,別想這些事情了。你冷靜下,過幾天再說。而且我看田歡爸爸已經後悔了,吃一塹長一智,他以後的日子肯定不會再跟從前那樣,受他爸媽擺布。」
「已經晚了,曉男,我覺得我這兒已經死了。」周迎娣癱靠向沙發,手撫著胸口,美麗的眼睛里淚光婆娑。
「看在田歡的份上,先別說這種話,好歹再給他一次機會。」衛曉男道。
「要不是看在田歡的份上,我會立馬跟他離婚。」周迎娣唇邊一曬,「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是分居。」
「你們畢竟有多年的感情在啊。」
「感情?」周迎娣冷笑中悲涼叢生,「感情早在一次次的爭吵和失望中磨沒了,這一次是連餘溫都徹底扼殺,曉男,你不知道,我是個不能吃屈的人,而他讓我受盡了委屈——所以,對於這場婚姻,我早就後悔了。」
衛曉男無言以對,心中浮現出田慶民的樣子:高個子,微駝而寬闊的背,大眼厚唇,戴個黑框眼鏡,氣質踏實而溫厚,在過去的歲月之河裡他肯定給過敏感倔強的周迎娣充足的安全感,但是在後來繁瑣生活的點滴交挫中,他也讓這份安全感一毫毫流逝,直至今日的損失殆盡。
「給我講講你們怎麼相戀的吧。」衛曉男央求著。
「相戀?」周迎娣心情一時無法調換,投射到色彩繽紛的電視屏幕上的視線逐漸散漫起來。
「是在大一的暑假裡,一個假期我做了好幾份兼職,每天從早忙到晚,終於賺足了學費和生活費,可是在臨開學的前一個星期,我遇到了騙子。騙子自稱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但其實是社會上的小混混,當時絕大多數同學都放假在家,就我和幾個勤工儉學的在,還分住在不同宿舍。騙子一伙人有男有女,穿著和打扮都很時髦,來到宿舍里找到我說家鄉是外地的,但提前來了學校,本來是想趁機遊覽一下這個城市,可是沒想到有個同伴出了嚴重的車禍,命在旦夕,他們的錢都被用來了救命,可是仍然有缺口,希望能先借下我的錢墊墊醫藥費,過後家裡打來了錢立馬就還給我,當時給我展示了他們的學生證,同伴照片,傷勢,住院資料等等,言之鑿鑿,證據俱全,我就相信了,你說我蠢不蠢?我不僅信了,還傻乎乎地把所有的存款,包括身上的零錢全給了他們。可是沒想到他們拿到錢后立刻消失了,我等了兩天音信全無,給他們打電話死活打不通,這才意識到我被騙了,便報了警。警察先做了筆錄,讓我稍安勿躁,耐心等待破案結果。可是我哪裡等得及,沒日沒夜地哭,又恨又悔。哎……」
衛曉男一顆心被狠狠揪起來,感同身受。
她清楚的記得周宇強曾經跟她簡單描述過這件事情,原來被騙的具體的原委是如此的悲慘,而前段時間爆出過好幾樁大學生被騙致死案,周迎娣當時肯定是同那些死去的可憐孩子們一樣,急怒攻心,只是她幸運的是沒有被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