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逼迫

  「你好。」衛曉男微笑,「田歡媽媽,寶寶剛上幼兒園,心理上還不適應,希望你在這一階段早點接她。」


  周迎娣點點頭,牽起田歡的手,轉身要走,可能是覺得自己的反應有些過於冷淡,又重新轉過身來說了聲「謝謝。」


  「請問您貴姓?」衛曉男問。


  「姓周,周若蘭。」周迎娣道。


  「咦?」修佳佳驚訝,「你給田歡報到時的簽名是……」


  「那只是我身份證上的名字。」周迎娣說,她眼底的情緒很複雜,似乎淡漠,似乎憤恨,又故作輕鬆,「請叫我周若蘭。」


  衛曉男還想追問些什麼,周迎娣已經讓田歡說再見,田歡緊緊攥著媽媽的手,甜甜地笑:「老師再見!」


  夜色深重,周迎娣躡手躡腳走齣兒童房,她剛剛將田歡哄睡。


  相比白天的精緻打扮,晚上卸了妝的周迎娣依舊秀色可餐。時下最流行的半永久霧眉,紋過的眼線,與女兒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眼睛,靈動的黑眼仁,孕唇術營造的豐盈嘴唇——天生麗質加後天經營,讓她顯得楚楚動人。


  「怎麼樣?歡歡適應幼兒園嗎?」客廳沙發上斜坐著看書的田慶民抬頭問。他是個建築設計師,工作繁忙,經常加班,方才進門時女兒已經睡下。


  「當然。」周迎娣掩飾不住的自信,「她可是我女兒,隨我,適應能力超強。」


  「那就好。」田慶民將目光繼續投注在書上,「我爸媽今天給我打電話問歡歡情況了。他們還是很關心歡歡的。」


  周迎娣臉色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牆上的時鐘秒針不停撥動,她瞄了一眼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急匆匆打開茶几上的電腦。


  「我爸媽的意思是,歡歡已經上幼兒園了,咱們也該考慮二胎的事了。」田慶民小心翼翼地又看向周迎娣,見她沒有反應,才又繼續,「他們許諾了,這次生個男孩,一定來幫忙照看。」


  「如果還是女孩呢?」周迎娣猝然抬頭。


  「哪能呢?」田慶民笑,「咱們好好按照我媽提供的偏方調養,肯定會一舉得男的。」


  「嗤……」周迎娣冷笑,「如果偏方有效,人類已經絕種了。」


  田慶民被噎得半天沒吱聲,過了會兒訕道,「試試唄。要不咱就試管嬰兒,據說這個可以選擇性別,我一個同學……」


  「打住!」周迎娣眼底有怒色流溢,抬高了聲音,「我跟你說過很多遍了,我這輩子只要歡歡一個孩子,我不會再生了。」田歡出生前,她公公婆婆從老家趕過來,準備伺候月子。但在醫院裡聽接生的護士說是個女孩,孩子抱出來后只看了一眼就立刻返回老家了。


  這把剛剛在生死線上奮戰了二十來個小時好不容易分娩的周迎娣氣個半死。本來她和田慶民的感情甚篤,兩個人是大學校友,性格互補,從大一開始戀愛,畢業半年就結婚,從一無所有到買房買車,倆人共同還貸,小日子雖不說大富大貴,但也溫飽有餘,是人人稱羨的模範夫妻。周迎娣與公婆的關係也還算過得去,可這件事將他們的關係立刻降至冰點,也傷了夫妻間原本的親密。三年來,她與田慶民經常為此拌嘴,兩個人之間有了道難以癒合的罅隙。


  田慶民悻悻然閉了嘴。他也知道自己父母過於傳統,在這件事上傷了周迎娣的心。


  本來周迎娣是一家大型外貿公司的業務主管,事業正處於上升期,她精明能幹,假以時日成為分公司經理也未可知,可是孩子出生,公婆撒手不管徹底打亂了她的職業規劃。請保姆她又不放心,只得咬牙自己辭了職,在家裡一邊照顧孩子,一邊依靠上班時積攢下的廠家資源、客戶關係,開起了一個小貿易公司。日常根據客戶的需要接單,再找合適的廠家定做,賺取差價,另外國內外大品牌的流行服裝包飾鞋子等除了進入專賣店,往往還會剩些尾單,或者再出點原單,周迎娣便托關係從廠家弄來,每天看孩子的同時忙著審貨、收貨、打包、發貨,網上客服接待,每晚忙到凌晨才睡覺。雖然賺的並不從前少,但工作量是巨額的。


  兩個人話不投機便不再交談,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過了會兒周迎娣起身去洗手間,田慶民伸了個懶腰,準備回卧室休息。他順道走過周迎娣打開的電腦旁,無意中瞟了一眼屏幕,上面赫然顯示著一份簡歷。


  出於好奇心,田慶民俯身看了看。


  簡歷來自於金星幼兒園的網站,分類在師資隊伍這一欄,是一個叫衛曉男的女人的。


  衛曉男,Y縣人,師大本科畢業,A大在職研究生,小高級教師,幼兒園教育科研社團團長,島城幼兒園見習教師規範化培訓基地導師。獲得第十屆教育科研先進個人稱號;曾獲市「青年崗位能手」、區骨幹教師、島城三八紅旗手等榮譽,紮實開展課題研究促進自身專業能力提高,撰寫論文多次發表並獲獎,現任園長助理。


  聽見背後有響動,田慶民道,「這老師是你老鄉,以後可以多拜託她關照歡歡。」


  「啪」地一聲,周迎娣衝過來扣上了電腦,倒將田慶民嚇了一跳。周迎娣臉一陣紅一陣白,支吾道:「時間不早了,你去睡吧。」


  衛曉男正在刪除電腦和手機中有關唐玉鵬的一切,照片、qq、微信及所有消息。傷心懊惱到極點后整個人反而變得麻木了,她沒再流一滴淚。下定決心將一切清空,從生活到心靈,就當從不曾有過這個人。


  這時電話響了。


  「曉男啊。」李紅翠聽起來心情不錯,「首付都辦妥了,明天去交易中心登記,再去銀行辦理貸款。」


  衛曉男「哦」了一聲,李紅翠自顧自說下去,「這樣是首付二十萬,貸款三十萬,分二十年還,每個月還一千七百多。曉男啊,你以後每個月要給你弟打一千塊錢,我們幫他還剩下的七百……」


  「媽。」衛曉男打斷了李紅翠的話,「以後我不再給你們錢了,除非你和我爸得了什麼大病。我弟的事讓他自己操心吧。我以後得為我自己考慮了。」


  李紅翠愣住了,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女兒會冷硬地說出這麼絕情的話,半晌才反應過來,怒不可遏,「你個死妮子,反了天了,真是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哎吆吆……」她氣得幾近哆嗦。


  一旁的衛父衛支朝忙接過電話,他平時不愛說話,此刻嘆了口氣,語重心長,「曉男,瞧你把你媽氣得。我們知道這幾年你幫襯家裡了不少,爸媽心裡都有數。都怪你弟弟不爭氣,光花不掙敗家子。你再多體諒爸媽一下,等你弟弟能立業了,就不拖累你了。」


  李紅翠搶過電話,氣恨恨道:「曉男你跟媽實話說,是不是你婆家不願意你出錢幫娘家?他們給你耳邊吹風了?」


  「沒有。」衛曉男苦道,「我離婚了。」


  「什麼?!」她這句話不亞於晴天霹靂,衛父衛母驚呆了。


  「我離婚了。今天上午你們給我打電話時剛辦完的手續。」衛曉男說,「他有別的女人。」


  半晌對面才有反應,李紅翠氣道,「臭妮子誒,老衛家的人全讓你丟光了。」伴隨著衛支朝的聲聲嘆息。


  在衛曉男的家鄉,離婚是件相當丟人的事情,尤其對於女人來說。


  「趙家要是知道出了這事,還能讓燕燕嫁過來嗎?」衛支朝憂道。買好了婚房,本來年底就要他們結婚的。


  「保密,這件事一定要保密。」李紅翠做了決定,「死妮子,你就假裝沒離婚。在你弟結婚之前一定別說出去。」她又想了想,「或者你再趕緊找個人嫁了。」


  「媽。」衛曉男已是泣不成聲,「當初我跟這個男人結婚,就是你們逼的。你們非說我這麼大年紀了不結婚,名聲不好聽,街坊鄰居笑話,趙家人也不同意燕燕和來喜的婚事。非得逼我趕緊嫁出去,好為他們兩個騰位置·。」


  在衛曉男的家鄉,長幼有序也體現在這一點上。年長的兄姊沒成家,弟妹就不能著急,趕在他們的前面辦喜事是大忌。這是老理。


  幾個月前,衛父衛母籌劃著今年一定讓衛來喜辦上婚禮,兩人就跟衛曉男大鬧了一出。說出了如果再不找個男人嫁了就別再回家,過年也不能回的狠話。


  是以衛曉男才匆匆相親,匆匆找了個還算順眼的人領證。可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的是,又匆匆地離了。


  衛曉男的哭聲讓李紅翠心煩意亂,「曉男啊,不是爸媽難為你,閨女大了人家的人,這是從古代就傳下來的道理。你好好想想吧。」


  衛曉男不說話,只是哭。衛父衛母深深嘆氣,臨掛電話仍囑咐離婚的事千萬別透漏給街坊們知道,並且一定要每月給衛來喜還一千元的房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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