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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夜留宿

  我端坐到鋼琴邊,準備彈奏肖邦的第九號夜曲中的第二首。雖然我意識到在這種喜慶的日子,應該彈些更為應景的曲子,可我卻不喜歡俗氣的事物,也不想去迎合聽眾的口味。


  一曲終了,掌聲更為熱烈,我知道他們多是為了給鮑處長面子,才拍的那麼賣力的。


  無所謂,我只是做了鮑處長要求的事情,並不算是正式的演奏,也不奢望聽眾的欣賞。我只想彈完之後,趕快找一個清凈的地方,躲到宴會結束。


  我很擔心,怕雞蛋一旦有了縫隙,就會有蒼蠅叮上來。張副主任顯然就是一隻蒼蠅,這老傢伙一定是在我演奏的時候靠過來的,就在我正要穿過人群,重新尋找個安靜的角落時,猛然被他拉住了手腕。


  辦公室里的一幕又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我心裡又急又怕,卻掙扎無果,只能任由他拉著,膽戰心驚地來到一個相對人少的屋子裡。


  老傢伙已經喝多了,說話時舌頭有些打卷,卻還是拚命地向我噴著酒氣,「小蔣啊,沒想到你這麼有才氣,連鋼琴都彈得那麼好。也難怪,看看你這手指,就是彈鋼琴的料。」


  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指在這老傢伙的蹂躪下瑟瑟發抖,胃裡不禁泛起了陣陣噁心。


  上次被揩油的慘痛經歷告訴我,對待這種老狐狸就得耍點小腦筋。


  剛好送酒的侍者從我身邊經過,我趁勢拿起兩杯酒,遞一杯到老傢伙的手裡,「副座,我敬您一杯。」


  張副主任的臉微微變色,還是接過酒去,順勢在我的手上摸了一把。我忍著噁心,把酒送到嘴邊,一口灌了下去,頓時被嗆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這是我第一次喝酒,平時外公從來不讓我碰這東西,所以我也不知道,這東西的威力竟然這麼強。


  張副主任也毫不猶豫地幹了,之後,他接過我的酒杯放在一邊。我趁著他雙手沒空隙的機會,轉身要溜,卻不想這老東西極為奸詐,早就料到了我的行動,一把將我拉了回來。


  就在他準備繼續動手動腳的時候,不知誰把一杯酒潑在了他的身上。老東西惱羞成怒,就要破口大罵,聲音卻沒發出來。我也扭頭去看,見是許嘉函正手足無措地掏出手絹來要幫他擦拭。


  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今天是軍情處鮑處長的壽辰,他這秘書室的副主任就算是再神氣,也不敢動軍情處的人。


  見我還愣在一邊,許嘉函使勁沖我眨眼,示意我趕快離開。我意識到他是故意來救我的,便顧不上其他,又一次落荒而逃。


  我本就不勝酒力,剛剛又受了驚嚇,因此一出門就感到頭昏,腿也發軟,腳底下輕飄飄的,想努力保持平衡都很難。但我的意識還是很清醒的,我知道,現在還不能倒下,不然再被抓到,就不會這麼好命了。


  顧不得少女的矜持,我邁開步子,迷迷糊糊中倉惶逃竄,樹枝刮破了我的胳膊,我也渾然不覺。心裡越是急,酒勁就越發升了上來,我感到恍惚,一點點微光就刺得我看不清前面的路,我的心中在絕望地吶喊,可我的嘴唇卻發不出聲音。


  恍然中,一個聲音在問我,你沒事吧?

  我無法回答他,心裡想著放棄吧,一頭栽倒在路邊失去了知覺。


  我的睡眠不太好,晚上經常會做噩夢或無緣無故地醒來,然後就很難再睡著。外公總說,出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里,真是難為你了,孩子。


  也許是吧,可能我還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就感受過太多她的緊張和焦慮,所以特別缺少安全感吧!

  此時,張副主任正咧著他的大嘴,噴著酒氣向我靠近,我想推開他,可身體卻不聽使喚,我想呼救,但是喉嚨卻發不出聲音。我拼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一聲奮力坐了起來。


  夢醒了,沒有張副主任,只有一盞檯燈和一張單人床,我大大鬆了口氣,卻不知道身在何處。


  一杯水遞了過來,我抬頭去看,驚訝地發現面前的這個人正是周廣瑋。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鄙夷的神色,倒也沒有我所不希望見到的同情的神色,只是冷淡地看著我。


  我下意識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還好它們都在,我心裡鬆了口氣。


  「別檢查了,我可不是張某人。」周廣瑋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自己坐到離床較遠的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依舊冷冷地看著我。


  我很想告訴他,我沒以為他是張某人,摸衣服也並不是因為怕他偷襲,可終究還是太尷尬而沒法開口。


  我鎮定下來,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努力平復自己的心緒,誠懇地說:「謝謝你,周大哥。」


  我不欲多說,只因對我來說,那件事是個恥辱,再提起來,便等於打自己的耳光。


  周廣瑋沒有接話,我越發尷尬,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馬上穿好鞋,準備告辭。


  「現在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周廣瑋不緊不慢,不帶感情地說。


  「我知道,但我不能呆在這裡,我得回家。」我沖他一點頭,便自己找路開門出去了。


  我從沒走過夜路,更沒在這麼深的夜裡從一個陌生的地方回過家,我鼓起勇氣,告訴自己,沒有什麼比讓張副主任那個老傢伙揩油更可怕的了。


  然而,我還是只能戰戰兢兢地走著,牙齒咬的緊緊的,冷汗也從後背冒了出來。我不停地喘著粗氣,留神觀察周圍的動靜,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身後響起很輕的腳步聲,我知道有人在跟著我。我加快腳步,那腳步聲也跟著我加快,我放慢速度,那腳步就像在逗我一樣,也慢了下來。我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逆流,身體像凍僵了一樣,就是想跑也跑不動了。


  沒有人來救我嗎?我崩潰了,只能緊閉雙眼,做好接受最壞結果的準備。


  「你認識路嗎?」冷冷的聲音淡淡地響起。


  我猛地睜開眼睛,見是周廣瑋正帶著戲謔的目光盯著我看,原來從出家門開始,他就一直跟著我。我虛脫般出了口氣,強打精神對他笑了笑。


  「剛才還口出狂言,現在才知道自己膽小了吧?」他偏偏要揭我的老底,似乎跟著我就是準備看我的笑話。


  「我查了你家的地址,離這裡不算近。現在已經半夜了,沒有車能拉你回去,你看看是需要我送你呢,還是乾脆住在我家裡?」


  他的語氣依然冷淡,卻讓我心裡泛起了一陣暖意——即使是半夜,如果我開口,他也會不辭辛苦送我回家,再不辭辛苦地走回來,可見他不是個趁人之危的小人。


  我猶豫著,既不想勞煩他送我,又不想輕易開口說住在他家。


  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心思,冷冷地說:「如果不想自己走夜路,就跟著我!」


  說著便在前面帶路,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我想到剛才的恐怖情形,如果身後的人不是他的話……


  我趕快跟上去,加快節奏適應他的大步伐,累得氣喘吁吁的也不敢表現出來,他更是渾然不覺,依舊走的飛快。


  到了周廣瑋家,我給外公掛了個電話,跟他說我在女同事家裡住,讓他不要再等我。外公埋怨我這麼晚才打電話回去,卻也無可奈何,只得作罷。


  周廣瑋一個人住,因此他的家不大,只有一間卧室。他把暖和的被子給了我,自己披著條毯子到客廳的沙發去睡。


  我本以為自己醒了就很難再睡著,心想著白白浪費了這張床,倒不如我去沙發將就一宿,把床讓給真正需要它的人。就這樣胡思亂想著,也不知怎麼就睡著了,等我睜開眼,天已經亮了。


  我驚異於自己一覺睡到了天亮,再看看錶,該是起床的時候了。


  我把床鋪細心地整理好,把地上散落的椅子歸回原位,打開窗戶讓清晨的風吹進來,狠狠地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我平靜了一下,打開門走出卧室,腦子裡不斷期待或許周廣瑋已經準備好了早餐,然後冷冰冰地跟我說吃了再走。


  那將是一幅多麼溫馨而又讓人竊喜的畫面啊!


  可事實卻不是這樣,周廣瑋正在整理著裝,透過合身的襯衫能看到他結實的肌肉,我不由得舔了舔嘴唇,覺得有些羞澀。


  不過他很快套上外套,回過頭來,「起的很早嘛!我還以為像你這樣的大小姐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呢!」他略帶譏諷地取笑我,我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觀察到我的變化,連忙扭過頭去。


  「開個玩笑而已,不至於吧!」他並不知道我的臉紅是因為看了他的肌肉,還以為是自己的玩笑過火了。


  「沒,沒有,我只是,覺得,到了該去上班的時間了。」我結結巴巴的,生怕他察覺到我的小心思。


  「我家離局裡很近,現在還早呢,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再歇一會兒。」他能體諒我醉酒的感受,真讓我從心裡感動起來。


  「不,不用了,我先走,免得一起走,我們被,被同事看見。」我竟語無倫次起來,心裡直罵自己笨的可以。


  「你認識路嗎?」周廣瑋問了跟昨晚一樣的問題,這可難倒了我,我不吭聲,低了頭默默地坐到沙發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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