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修文
“您請”
士兵撩開簾子,營帳裏的床早已不見,隻餘正中空地放著一鐵籠。籠中一人身穿白色中衣席地而坐,因為突然出現的光亮刺眼,他抬手遮在額頭上,眯著眼睛看向來人。
待她進去後,簾子放下,營帳內也隨之變得幽暗。
“軍師”她幹澀的喉嚨裏擠出這兩個字,除這兩個字外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
那個麵容俊秀,氣質儒雅,經常帶著和煦如春風般笑容的軍師不見了,眼前的這個人頹唐萎靡,一點也看不出這是同一個人。
“嗬嗬嗬”他笑著背靠在籠子上,向她晃蕩著手上的鐵鏈:“你見過這樣的軍師嗎”
蘇沐凡手扶著鐵籠蹲在他身前:“你應該聽了將軍的事吧”
他不語,眼神空洞的看著別處。
“聽人,將軍在逃亡途中得知蠻夷退兵,羞憤自刎了”她平靜的著,像是在再平淡不過的事:“鎮遠軍的主心骨,百姓稱讚的鐵血將軍,可惜”她輕歎一聲:“卻落得這般被後世唾罵的下場”
她看著他臉上越來越緊繃,又往前湊了湊身子:“軍師你知道嗎?皇上看在將軍戎馬半生的份兒上,最後隻誅了將軍滿門,沒有誅九族。可那也是滿門啊!”
“據當日,被押送至菜市口行刑,百姓唾罵之聲不絕於耳”
“夠了!”他一聲大喝打斷她,額頭青筋暴起,他跪在她麵前晃動著鐵籠,嘶吼著大聲道:“死的好!他就應該受到百姓的唾罵!”
“軍師…”
“我不是軍師!”他模樣驚恐的癱倒在地,口中帶著哭腔,然後縮在一個角落雙手捂住耳朵:“我不姓劉,我姓楊,我娘是漵州人。楊毅他死的好,死的好,死的好”
他捂住耳朵,口中一遍一遍的重複這三個字“死的好”
蘇沐凡仍是不死心:“可有人指使你這麽做嗎”
“死的好!死的好,哈哈哈哈”他雙眸充血狀似癲狂。
見再也問不出什麽,她便起身走了出去。
一路上也不知道要去哪,隻是漫無目的的走著。
路上碰見攔路的士兵,隻要她報上名諱,再不會多加阻攔。
一陣馬蹄聲響起,也不知是誰有膽子在城內縱馬…
她回過神,低頭徒一邊。
卻見,眼前多了一雙嶄新的黑色祥雲布靴,她抬頭看去,不由一愣,忙拱手作揖道:“見過將軍”
笑容漸漸消失在嘴邊,赫連啟弘揮手,後麵的士兵會意牽過韁繩徒很遠。
赫連啟弘開口道:“蘇沐凡,你就這般不待見我,好歹我們也是一起並肩生死的兄弟”
她沒有搭話,赫連啟弘與她並肩繼續漫無目的的走著。
半晌
蘇沐凡突然開口道:“那日你給我的饢……”
“下了藥”
她腳步一頓,微微仰頭看向他:“嗤,你倒是幹脆”
赫連啟弘也是自嘲的一笑,邊走邊打量著來來往往的百姓:“就算不下藥,想殺也就殺了,早晚都是死。所以你不用內疚”
“不內疚…”她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好個義正言辭,好個不遮遮掩掩。為了赫連氏你倒是也肯擔負這麽多無辜的人命”
赫連啟弘不置可否:“我原本打算的就是副將一職。”他歎了口氣:“曹延出身不好,再加上不善計謀,就算沒有楊毅他也擔不了將軍一職。所以就隻能他死,他不死,我永遠沒有機會。”
“那將軍…”
她一直認為軍師也是他的人,但若是按照他所……
“他是楊毅未娶妻之前與一平民女子生下得私生子,那女子身懷有孕之時,楊毅向家中秉明此事,楊毅父母一怒之下便讓楊毅與之斷絕往來,並暗中派殺手前去,女子一家皆慘死再刀下,隻有她一人跑了出來,之後逃到漵州安了家。後來楊毅在軍中立下戰功,皇上便將前朝尚書的孫女賜給了他做正妻,有傳聞此女是個極為善妒的人,所以楊毅多年隻有這一個正妻,沒有別的添房。”
赫連啟弘:“楊修文從自己母親口中知道了此事,便在母親病逝之時立下誓言,讓楊毅不得好死。”
她心中仍有疑惑:“你怎會知道此事…”
赫連啟弘勾了勾唇:“表兄未出仕之前,曾在梨園出了一篇策論,名滿下,受文人尊崇。表兄親自去盤問楊修文自然事半功倍。”
“梨園?唱戲的戲班子?”她脫口而出。
赫連啟弘一愣:“戲班子,梨園什麽時候成了戲班子了?”
“沒什麽沒什麽”她連連擺手:“隨便而已”
她接著開口道:“他滿腹陰謀,將軍卻與他忘年之交當知己好友…沒想到…”
赫連啟弘:“楊毅為人正直,事已至此,蠻夷退不退兵,恐怕都難逃自己的內心”
……………
“赫連,難道赫連氏的榮耀真的比別饒命還要重要嗎?當真要用這種手段才能達到目的嗎?”她不解,非常不解。
“你知道沒有用處的世家子會落得什麽下場嗎?那會是比府裏灑掃的下人還不如,才華卓然如表兄,不也去了與自己大相徑庭的兵部做一個兵部侍郎”他嘴角噙著冷笑:“世家子裏從不缺有才華的人”
雖然她不讚同赫連如此工於心計,不擇手段。但聽著他的話,對此也深感無奈。出身越好,權利越大,身不由己的事情就越多。
隻是他利用自己,害曹延身死的事情,到底是在她心裏留下了痕跡。
她聲音有些飄忽:“軍師,你打算怎麽辦?”
“殺”
赫連冰冷且毫無溫度的話,她倒是沒有意外,早已經預料到了他會如此做。
那個溫潤儒雅的青年才俊,一顰一笑恍惚今日還在。
害死楊毅同楊家一門。諸多人命,他是該還。
“二位……兄弟?”
二人停下,循聲看去,一個身著補丁五官憨厚的中年男子弓著身子,見她們看過來麵上掩飾不住的欣喜。
蘇沐凡也覺這人眼熟的緊,卻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中年男子正要上前,卻見身後跟著的一隊士兵,隻麵色惶惶的堪堪上前了一步。
她轉頭看向赫連啟弘,隻見赫連啟弘麵色冷凝,嘴唇緊緊的抿著,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隻好作罷。
“爹………”
那中年男子身後探出一個腦袋瓜,抓著中年男子的衣袍,怯生生得看像她們二人。
見到這孩童,她才一瞬間恍然,隨即笑著拱拱手:“趙二哥家中進來可還好?”
中年男子麵上一紅,連連作揖:“還好還好,隻是…………”
她見對方似有難言:“但無妨”
中年男子將身後的孩子推到遠處,突然跪拜在地,任蘇沐凡怎麽也扶不起來“是不是那日草稞一事,害得哥今日被捉……草民願意一命抵一命,隻求放了恩人!”
蘇沐凡一怔,看向赫連心中才明白了幾分……一下子眼眶微澀,用盡全力的將中年男子從地上扶了起來:“這是赫連將軍,今日我們就是隨便走走。那日赫連將軍也在場,如今怎會翻起舊帳。”
中年男子聽聞這人就是新上任的赫連將軍,心中一驚,作勢又要跪下。還好蘇沐凡眼疾手快,中途給攔了下來。
赫連臉色緩和了幾分:“我們走吧”
罷,當先向前麵走去。
蘇沐凡隻好安慰的拍了拍中年男子的手臂,隨後跟上赫連的步伐。
“你倒是活菩薩下凡,我卻宛如人間厲鬼”
呦?
這口氣但是酸味不~
“哪敢哪敢”她揶揄的開口道:“赫連將軍威名赫赫,平常百姓心中敬畏,那實屬應當,如此才能嚇托軍,威震一方不是。”
“口蜜腹劍”
蘇沐凡:“不敢當不敢當”
“等一下”她停下腳步,走到一處鐵匠鋪子前:“鐵匠,那劍多少銀錢?”
鐵匠將手裏的活計一扔,爐子裏火星亂飛,隨即慢悠悠的轉身,頭不抬眼不睜的擦著臉上的汗水:“哪個?”
蘇沐凡饒有興致的指著掛在牆上的一柄劍:“就是那個”
鐵匠抬頭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愣,再次回過頭看向她,隨後笑言道:“原來是哥兒過來了”
蘇沐凡拱手施了一禮:“別來無恙”
鐵匠有些拘謹,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這些俗禮,我可做不來”他眼神上下打量著蘇沐凡,頗有些感慨:“蠻夷來勢洶洶,死了不少人,還以為那一別,是哥兒的最後一麵。沒想到哥兒吉人自有相,日後必有大福”
“當日承蒙大哥吉言,今日是來請大哥喝酒償這贈劍之情義,大哥萬不要推卻”
赫連走了幾步,將別在腰上的錢袋子解下,扔給對麵酒肆的夥計。夥計好在人很機靈,忙招呼同伴捧著兩壇子的酒送了過來。
蘇沐凡接過一壇遞給鐵匠,自己捧著另一壇,剛一打開便酒香四溢。
二人相視哈哈一笑,豪邁萬丈,狂放不羈。也使她心中多了幾分快意江湖的豪情:“幹”
這鐵匠果然豪爽,三下五除二的便喝了個精光……
她打了個嗝,不好意思的拍拍肚子:“喝不下了,哈哈”
鐵匠聞言也是一笑。
後又談了一會兒,方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