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滿園春(一)
「咳咳……」,秦思俏稍稍向後挪了挪,坐直了身子。
「你是弱女子?」楊續毫不忌諱地繼續玩笑道。
「怎麼啦!」
「弱一個給我看看。」
……
把楊續趕走之後秦思俏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她下定決心要振作起來,不能拖大家後腿,她要幫助那些可憐的冤魂,把真正的壞人一網打盡!
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第二次站在郊外的小樹林里,心裡還是有點七上八下的,那些冤魂雖然可憐,但是也很可怕啊……
「秦思俏,你放心吧,他要是再傷害你,就永遠不讓他出來了!」宋子昭拍拍秦思俏後背,給她壯壯膽。
「你省省吧……小心再暈倒。」蘇兔哧了一聲。
話剛落音,宋子昭這邊就炸了毛,「一個破事值得你說那麼多遍嗎!你夠了沒有啊!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冷血啊!」
「什麼暈倒啊?」秦思俏站在兩人的激烈對流之間小聲地問了句。
沒等蘇宋二人開口,楊續就在一邊淡淡地說:「宋子昭頭一次見我施法嚇暈了過去。」
「噗嗤!」秦思俏捂住嘴巴,偷眼瞧著宋子昭在黑夜裡也很黑的臉。拜他所賜,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起來。
「說完了吧,咱們開始了。」楊續及時地阻止了一場鬧劇。憋了一肚子氣的宋子昭也只能咬咬牙暫時先忍了。
秦思俏想象著宋子昭這位貴公子嚇暈的樣子,連顧明朗的鬼魂出現了都沒發覺。
「你今夜若是再發狂,就再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機會了。」楊續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威嚴,叫一旁的秦思俏覺得陌生。
「是,大人,小人記住了。」顧明朗比昨日要平靜很多,出來的時候也沒有伴著大雨了,只是仍舊渾身濕答答,披散著頭髮。秦思俏默念了幾遍「幻象……幻象……」,深吸一口氣,穩穩地開口:「你把你的故事詳細地說給我們聽吧。」
……
從前……顧家還是濟濟一堂,和和美美的。
顧老太爺五年前得病去了,留下顧母和兩個兒子,好在顧母持家有方,加上兩個兒子都已長成能夠獨當一面的男兒,母慈子孝,顧家並沒有因此沒落,在金良城裡一直很有地位。長子顧清風是個做生意的好手,比當年的顧老太爺是青出於藍,為人慷慨仗義,是人人稱道的儒商。次子顧明朗無心家族生意,喜好吟詩作對,筆墨丹青,為人溫良風雅,是遠近聞名的才子。兄友弟恭,一家有上這樣兩個兒子,沒有人不誇口稱讚。顧母對她的兩個兒子也極為滿意,心裡對小兒子更偏愛些,大戶人家大抵如此,長子需要承擔更多家庭責任,不比其他孩子能在長輩跟前嬉皮笑臉,多討些寵愛。
顧清風在顧老太爺死後就成了顧家真正的主心骨,外面多少雙眼睛看著,家裡多少張嘴等著,顧清風這新當家的一點不見嫩,事必躬親、滴水不漏,五年以來未曾有任何差錯,與他打過交道的無不心服口服。顧明朗小他兄長兩歲,對他大哥既佩服又信賴,兩人感情深厚,十分親近。
服完三年喪,顧明朗提出要從顧宅搬到別院住,顧母極力反對。別院是顧明朗設計建造,時常有文人雅士來往,是顧明朗最愛去的地方。他近幾日被母親大人逼得急了,才想出去躲個兩天。顧母眼下為了兩個兒子的婚事操心不已,別人家孫子都能打醬油了,她兩個兒子卻對自己的終身大事毫不關心,多少媒人踏破了門檻也一樁沒成。
一日午後,顧明朗坐在顧清風書房裡頭幫大哥查賬本,顧清風於他對面坐著「啪嗒啪嗒」打著算盤。
「大哥,我都查好了!」顧明朗遞上有半指厚的賬本。
「這麼快……你仔細查了嗎,不能有錯。」顧清風拿起賬本翻看起來。
「放心吧,簡單得很,有錯的地方我用硃筆圈了,旁邊更正了。」
顧清風翻了幾頁,的確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既然這麼容易,你何不管管家裡的生意,也好幫我分擔分擔。」
「還是大哥做事細謹,我就是懂些皮毛罷了。」
顧清風聞言笑了笑,手裡算盤不停,「我知道你沒興趣,把我這兒當避難所呢。」
「哎,誰讓娘總跟我提成親的事,真羨慕大哥你,每天都有理由出門去。」
「你當我早出晚歸的去玩了!」
「所以娘總是逮著我念,大哥你幫我勸勸娘,讓我去別院住幾日吧。」
「別!我也怕!」顧清風頭也不抬的繼續算賬。
「大哥你怎麼就沒有心上人呢!」
顧清風的手稍稍頓了頓,「怎麼突然說這些。」
「如果大哥你先成親,我就能緩口氣了。」
「你不想成親?」顧清風問道。
「全城的人都知道我非小萱不娶,其他女子我是不會多看一眼的。」
顧清風停下了打算盤的手,「那你怎麼不去杜庄提親?」
「我答應小萱晚幾年再和她成親,她說還不想這麼早就為人妻為人母。她一向不愛受拘束,就由著她吧,反正啊,她最後只能嫁給我,除了我誰能受得了她那脾氣,你說是吧大哥。」
「嗯。」顧清風低下頭重新撥弄算盤。
「大哥你忙完了去別院找我吧,細細又新練了曲子。」顧明朗笑著站起身離開。
「嗯,有空我會去的。」顧清風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
顧明朗騎馬到了別院,剛一下馬就有幾個小廝迎了上來,「少爺您來啦!」
「嗯,細細呢?」
「在裡頭呢,您不來,我們怎麼央著她都不肯碰一下琵琶。」
「是嘛,都進來吧,我讓她彈給你們聽。」顧明朗大步走進柳園,只見一群丫頭小廝圍著石凳站著,石桌上放著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琵琶,朱細細坐在一邊撅著嘴巴,瞪著幾個和她插科打諢的小廝。
「這不幹活都在幹什麼啊?」顧明朗一出現,那些個下人們嘴裡說著求饒的話,臉上卻浮現欣喜的表情,他們這個主子再好說話不過了。
「少爺您可來了,我們正盼著呢。」一個年紀有十五六歲的小廝笑著說。
「盼著我,這是怎麼啦?」顧明朗看向垂手而立的少女。少女十二三歲,穿著綠色輕紗羅裙,梳了個兩把頭,穿著打扮和一般下人不同,身材瘦小,相貌卻很是出眾。
「少爺,細細剛練了首曲子,可好聽了,可剛彈了一半就怎麼也不願意彈了,我們都急死了。」
「哦?有那麼好聽嗎?」顧明朗掀了袍子落座。
「是啊,少爺,就像……什麼天上,什麼人間。」
「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顧明朗拿著摺扇敲了一下那小廝的腦袋,「叫你們多讀點書,就知道玩。」
那小廝撓撓腦袋,不好意思地「嘿嘿」直笑,顧明朗對這群孩子從不端架子,主僕間也沒有諸多規矩,他年長他們十來歲,在他眼裡這些少年少女正是好年紀,便放縱得很,他也樂意自己的別院里整日歡聲笑語。
「細細。」顧明朗喚了一聲。
名叫朱細細的少女應了一聲,低眉順眼的,全無剛才的神氣。
「聽說你新練了曲子,本少爺特意來聽,可不要讓我失望啊。」朱細細是顧明朗在外地從人販子手裡買回來的,他的貼身丫頭。剛來顧家時才六七歲,除了模樣好,個性順從,還彈了一手好琵琶,這正合了顧明朗的心意,因此對她也格外看中。
朱細細拿起琵琶,輕攏慢捻,珠玉相擊。此時正逢煙柳三月,別院風光宜人,花紅柳綠,彩蝶翩遷,伴著小曲兒悠揚,這一幅畫面,真恨不得讓時光就此永遠停住。
一曲終了,眾人皆聽得如痴如醉,難以自拔。顧明朗心情愉悅,免不得嘉獎一番,大家都得了不少好處,把朱細細都贊上了天。
「細細,這曲子極好,你再多加練習,改日我請些擅長音律的好友來,定要他們無地自容。」顧明朗開心地笑著,朱細細也跟著淺淺地笑著。
沒過幾天,別院里真的來了客人,下人們為了準備接待客人而忙得焦頭爛額。
「瞧瞧你們做的事!」胖胖的管事看著手下手忙腳亂的,氣得直跺腳,「平時二少爺對你們和善些,你們就蹬鼻子上臉啦!這回誰做不好,我明兒就把他調到大少爺手下做事!」這話還是很有威懾力的,所有人一時間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顧清風出了名的治下嚴厲,手下個個敬畏,做起事來一絲不苟,年紀小的聽了顧清風懲戒下人的那些手腕還有哭鼻子的,兩相比較,別院的生活可以算是天堂了。在別院里,提到「大少爺」和說「狼來了」是一個效果。
今天來人並不多,但是有兩個很重要的人,一個是大少爺顧清風,另一個則是未來的顧家二少奶奶,杜小萱。
杜小萱是杜庄的小姐,杜庄在金良城也是響噹噹的,城裡的票號、當鋪幾乎都姓杜,杜小萱花容月貌,才華橫溢,兩家算是門當戶對,兩人也可謂是絕配。
據說,顧明朗十五歲時與一班少年泛舟游湖,突遇暴雨,在湖心亭避雨時偶遇正值豆蔻年華的杜小萱,一見傾心,發誓非杜家小姐不娶,這麼多年來一直苦苦追求。杜小萱雖然沒有嫁給顧明朗,卻也一直沒有許配人家,這兩人的關係著實叫人看不清。但顧家人都知道他們二少爺對這位杜小姐青睞有加,兩人關係很是親密,因此絕不能怠慢了。
秋水亭里,朱細細白紗掩面,在眾人面前演奏。大家都聚精會神地聽著,顧明朗悄悄湊到杜小萱耳邊低語道:「怎麼樣,她比你如何?」
杜小萱一身紫綃翠紋裙,綰了個墮馬髻,插了兩根珠釵,坐在顧明朗旁邊,聽顧明朗問她,用綉帕掩了嘴巴小聲道:「噓,別跟我說話。」
顧明朗笑笑,不再說話,專心研究杜小萱可愛的耳朵,越看越歡喜。
坐在他們右前方的顧清風聽到他們的說話聲轉過頭瞧了兩眼,看見兩人親密的小動作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
一曲終了,眾人皆讚歎,尤其是那些年輕的公子們,爭著要和朱細細喝酒。
顧明朗舉著酒杯道:「諸位,你們可都是細細的手下敗將,應該一個個排著隊敬酒拜師才是。」
那些公子們可不幹了,他們要是成了朱細細徒弟,那在顧明朗跟前豈不是矮了一截。顧明朗替朱細細解了圍,朱細細忙趁著大家不注意抱了琵琶走了。
「顧兄,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這麼個可人兒,藏著掖著,還怕我們拐了她不成。」
「陸兄此言差矣,在座都是聞弦歌而知雅意之人,聽了這琵琶聲,自然對彈奏之人有一番評斷,若是真讓她站在這裡給大家看,免不了一覽無餘,再無樂趣了。」
「顧兄說的是……」
「良辰美景,大家可千萬不要拘束,一定要多飲幾杯。」顧明朗招呼完一眾好友,便四下去尋杜小萱,卻被顧清風攔了拉到僻靜處。
「大哥,你找我?你見著小萱沒有?」
「小萱和李小姐去賞心樓了,你別急,我有話和你說。」
「有事嗎,大哥?」
「我知你和小萱情投意合,但畢竟你二人還未成親,在人前還是該守些禮數,免得落人話柄。」顧清風提醒弟弟。
「大哥,你什麼時候這麼講究起來,你和小萱私下裡還不是如兄妹一般。」
「那是私下裡,小萱是姑娘家,你該注意些。」
「好吧,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哥你別操心了。」顧明朗說完就朝著賞心樓的方向去了。
顧清風站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難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