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話:夜夜心

  江西,陵水縣街頭。


  「這位太太,您看起來印堂發黑,面色發青,想必是最近家裡有了不幹凈的東西,可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呀……」


  土地廟前,一個臉色白裡透紅,圓臉的算命先生,正雙眉緊蹙的看著眼前正在找她算卦的一名美婦。


  美婦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的年紀,身材卻比一般的少婦豐腴許多,皮膚看起來也白皙的多,哪裡有半分這位算命先生所說的青黑之色。果然,聽了算命先生的話,美婦面露不屑,看起來一點兒也不相信。


  其實,她還真不是來這裡算命的,這要不是今天怪熱的,她等的人又暫時沒到,只有這算命攤處在陰涼處,而且還有座位,她才不會過來坐下呢。她已經想好了,若真能坐在這裡等人過來,她大不了就給他一塊錢,反正她家也不缺這些,就當是花錢買了個舒服。


  也是她失策,早知道今天中午這麼熱,她就約在茶樓了,也不過是多花兩三塊錢的事,哪像現在,想找個休息的地方,還要來這個算命攤子。


  只是如今,她等的人不到,眼前這個圓臉的算命先生卻在自己面前不停地呱噪,這讓她很有些不耐煩,然後邊用手帕當扇子扇著,邊輕蔑的說道:「先生,您就不能有點新鮮的嗎?什麼印堂發黑,臉色發青,家裡有不幹凈的東西。無論哪個都是這麼說,這命若是真這麼容易算,我都能去擺攤算卦了。」


  她語出不屑,圓臉先生卻並不著惱,眼神掃過她由於天熱微微敞開的領口后,乾笑了兩聲:「這位太太,每人都這麼說,並不代表我說的不對呀。您可千萬別大意,不然的話,您等的那個人又怎麼會不出現呢?」


  美婦愣了愣,這才正眼瞧了瞧這個算命先生:「你怎麼知道我在等人?」


  說到這裡,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瞭然,撇著嘴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到我在旁邊等了好久了吧。哼哼,你們這些算命先生,還真是無孔不入呀。」


  事已至此,美婦已經徹底失去了耐心,她注意到土地廟對面有個酒樓,正好可以看到土地廟門口的情況,恰巧現在已經是午飯時間了,她決定到對面邊吃飯邊等。


  可她扔下一塊錢剛要起身離開,卻聽圓臉的算命先生幽幽的說道:「身為主母,卻被婢子登堂入室,如今被逼到找舊人幫忙的份上,這位太太,今日你等的那人是真的來不了了。你可想過回去之後該怎麼辦?真的就這麼忍氣吞聲下去嗎?」


  算命先生的話,嚇得美婦手中的帕子都掉了,她像看鬼一樣看著他,隔了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說道:「那你可知我是誰?」


  圓臉先生的臉上再次恢復了之前的笑容,然後他用手指掐算了一番后,看著美婦道:「這位太太,我還要看看您的手相,才能下定論。」


  美婦不知何時已經再次坐在了圓臉先生對面,聽了先生的話,立即伸出自己圓潤白皙的手,遞到先生面前。圓臉先生毫不客氣的將她的手緊緊握住,先是將她的手背翻過來,用手指很是摩挲了一番之後,這才將她的手翻過來,讓她的手心朝上,手掌中的各條紋線也自然暴露在他的眼前。


  美婦的手心滑嫩白皙,皮膚也滑如凝脂,一看就是個不幹活的太太,沿著美婦手心中的紋路,圓臉先生很是細細摩挲了一番,直到美婦白了他一眼,慢悠悠的用鼻音說道:「先生,您可瞧仔細了?」


  圓臉先生嘿嘿一笑,立即停止了摩挲,可卻也不放開美婦的手,然後盯著她的額心眯著眼道:「陵水西方一棺材,一頭大來一頭小,幡旗招展三千隻,升官發財好自在。」


  圓臉先生念得是一首不倫不類的打油詩,若是外人聽到,恐怕只會以為是哪家人有了喜喪。可這陵水縣的本地人都知道,在陵水縣的西方有一座棺材山,山上有一個佔山為王的土匪,人稱李大頭,又稱李閻王,而十多年前,李大頭從山下窯子里弄上山一個壓寨夫人,曾是陵水縣城有名的窯姐兒張小環,而他們這支山匪,號稱有三千人,是陵水縣的一害。


  所以,聽到圓臉先生的話,美婦心中吃了一驚,因為她正是張小環。想當初她被帶上山的時候只有十六歲,正是水蔥一樣的年紀,而如今已經二十六歲了,整整過了十年。即便保養得宜,可身材還是有些微微發福,很多人只怕已經認不出她來了。


  而這次,她下山是瞞著所有人下來的,連李大頭都不知道她來做什麼了,結果卻被這位算命先生一語說中,這讓她怎麼能不吃驚?


  她向來不信命,可這位算命先生的說法也太玄乎了些,所以,一時間也沒注意到自己仍舊被他握著手吃著豆腐,而是緊張的說道:「先生,您真是神了。只是,我等的那人真的不來了嗎?還有,若是他不來,您能不能幫我除掉那個狐狸精呢?」


  說到這裡,她的牙已經咬得咯咯直響了。


  前一陣子,李大頭從山下擄來了一個女學生,說好是給她做婢子的,可卻讓她發現李大頭竟然對這個毛還沒長全的丫頭有了別的心思,當即怒不可遏。


  那個時候她一怒之下,當著李大頭的面就要把這丫頭處置了,可卻被李大頭給攔了,他甚至還同她翻了臉,對她攤了牌,就是要娶這個丫頭做姨太太,差點把她的肺給氣炸了。


  這還不算,那個李大頭在屢屢求歡不果后,因為這丫頭的一句話,竟然提出要明媒正娶她,讓她給他做平妻,還要三媒六聘將她娶過門。


  姨太太也就算了,她終究是壓著她一頭,可平妻的話,還三媒六聘,這讓她立即意識到自己陷入了危機之中。想當初,她被帶上山,哪有什麼三媒六聘,同山上的兄弟們喝了頓酒,就被李大頭扛進洞房去了,這若是多了一個三媒六聘娶進來的大姑娘……


  張小環突然想到這一陣子李大頭神神秘秘的,說是山下有人過來聯絡他,想讓他把隊伍拉下山,好像還要給他弄個什麼軍銜,到時候搖身一變,他可就是軍官,而她可就成了官太太了。


  那會兒她還想著日後成了官太太,就正大光明的去上海,去北京城,去看看她十幾年都沒看到過的花花世界,也出一口她在這荒山裡憋了十幾年的惡氣。可在這個時候,突然出來一個平妻,還是個女學生……她幾乎已經可以預見到自己未來悲慘的命運了。


  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偷偷聯絡了山下的表哥,想讓他想辦法找人將女學生給偷下山去,最好還讓李大頭以為,這人是自己跑的才好。


  到時候賣了也好,殺了也好,只要不在她眼前,只要過了政府收編他們棺材山這個坎兒,她就可以從長計議了。


  可眼下,她沒有等到表哥,反而被這個算命先生一眼瞧破身份,說中心事,即便她從來不信命,也不得不對這個算命先生刮目相看。


  這個時候,圓臉先生邊摸著她的手,邊不停地嘆息道:「太太,咱們相見就是有緣,我也知道你是個苦命人。也罷,你若是信我,我就幫你一回。」


  「真的!」張小環立即露出了一絲欣喜,「先生真的肯幫我。」


  圓臉先生點點頭:「我既然說了,那自然是一言九鼎。不過太太,這人的福祿壽都是有限的,按理說,您這次若不是遇到我,怕是很快就會被那個女人趕出門去了,我若是出手幫了您,等於是為您逆天改命,這罪過可不小,您總得付出些相應的代價才成。」


  邊說著,圓臉先生的手已經沿著張小環的手腕向她的袖子里伸了進去,張小環愣了下,立即會意,於是媚眼如絲的掃了他一眼,含羞帶怯的說道:「只要先生能幫我除了心頭大患,先生要什麼,我就給先生什麼,決不食言!」


  被她的眼尾一掃,圓臉先生的身子立即酥了半邊,當即不停地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咳咳,太太果然是女中丈夫,不對……嘿嘿嘿,我信太太就是,我信太太就是。」


  「我自然言而有信了。」說著,張小環主動將另一隻手覆在了圓臉先生的手背上,嬌滴滴的問道,「敢問先生如何稱呼。」


  「我……我……我姓崔。」圓臉先生滿臉通紅的說道。


  「哦,原來是崔先生呀,奴家這次可就全靠你了。」


  張小環的身子向前探了探,剛好把自己敞開的領口暴露在崔先生的眼前,這讓他狠狠咽了口唾沫,正要滿口答應下來,卻聽旁邊傳來一個不緊不慢的聲音:「是崔先生吧。您可還認得我?」


  眼前的旖旎在聽到這個聲音后立即快速移開了,這讓崔先生很惱火,轉頭看向敢來打擾他好事的那人,本想疾言厲色的斥責一番,再將人趕走。可一看到來人,看到他那雙微微帶笑的眼睛,他卻像是見了鬼一般,立即打了個激靈,然後「嗖」的一下站起身來,對他大聲道:「你認錯人了,認錯人了。」


  「怎麼會。」來人笑了笑,「先生剛才不是說自己姓崔嗎?而且上次咱們第一次見面您也是在這裡擺攤,我怎麼會認錯。」


  「崔先生,他真的認錯人了?」張小環的臉上閃過一絲警惕。


  看到張小環臉上的而懷疑,崔先生暗道一聲不妙,然後連忙笑著道:「歲數大了,記性也不好了,我的確給他算過一次卦,不過已經是十幾二十年前的事情了,所以一時間沒認出他來,嘿嘿,嘿嘿嘿。」


  說著,他使勁捏了捏張小環的手,低聲道:「太太先回去,明日我就去給您家看風水。這幾日您先忍忍,千萬別輕舉妄動,可知道了?」


  聽到崔先生的話,張小環又笑了笑,溫柔的說道:「我知道了,那我可就一心只等您了,崔先生可別讓奴家失望哦?」


  「放心放心,我常年在這裡擺攤子,你不是也聽這位先生說了?我的酬勞還沒拿,怎麼捨得讓太太失望呢?」


  聽崔先生這麼說,張小環總算放了心,然後她又給那個前來找人的男人拋了個媚眼,這才不緊不慢的走了。


  張小環走了,崔先生臉上色眯眯的笑容也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斜眼看向身旁的男子,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來了?」


  還不等這個男子回答他,卻見他擺了擺手打斷他道:「等等,等等,讓我算一算……」


  說著,他竟然真的用手指掐算起來。


  只是,看著他的表演,男子卻只是微微笑著看著他,絲毫打攪他的意思都沒有,而過了好一會兒,崔先生自己都表演不下去了,終於睜開了眼放下了手,看著他撇嘴道:「算不算都一樣,反正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來了,我的逍遙日子也就沒有了。」


  說著,他開始收拾自己的卦攤,然後有氣無力的說道:「行了行了,還是隨我回去再說吧。嗯,那個幡子,給我拿來,那可是我的飯碗。」


  男子轉頭,果然看到了身後的幡子,可就在他拿起幡子想遞給崔先生的時候,終於覺出了不對勁兒,於是他急忙回頭,卻見崔先生早已不在原地,而是已經溜進附近的一個小巷子里了,他只來得及看到他一閃而逝的衣角。


  男子連忙追過去,可到了巷子口才發現,這條巷子雖然不寬,可是卻曲曲折折的,還有著很多岔路,恰恰是陵水縣最具特色的巷子之一。這若不是十分熟悉地形的本地人,根本就無法找到崔先生的蹤跡。


  男子愣了愣,卻終究是自嘲的一笑,然後搖著頭道:「也罷,你總不能一直躲著不見我。陵水西方一棺材,一頭大來一頭小,幡旗招展三千隻,升官發財好自在……你真以為我不知道到哪裡找你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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