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話:夜奔

  夏秋本以為在六大葯堂之一的樂善堂做事會非常的忙碌,可她沒想到,她來到葯堂整整三天,竟然一個病人也沒有上門,甚至連葯也沒賣出去一包。不但如此,她的東家也是連著幾天沒有露面,整日里,只有那個表少爺陸天岐在店裡。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天晚上她得罪了他的緣故,自從她來了,他就沒有給過她好臉色,不是坐在櫃檯後面寫寫畫畫,就是捧著一本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書看,根本就沒主動搭理她。


  她實在是不明白,這葯堂明明一個病人都沒有,他在後面寫寫畫畫的是為了啥,難道有那麼多帳讓他算嗎?


  她來的第一天上午,就把葯堂里自己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一個遍,好容易捱到了午飯時間,結果這位陸大少爺竟然半點要開飯的意思都沒有,在她厚著臉皮旁敲側擊一番之後,他才終於像是剛明白了一樣用下巴指了指廚房的方向,隨口哼了句:「想吃什麼,自己去弄。」


  這個時候夏秋才知道,敢情她還要承包廚娘的工作,什麼瘍科大夫順便打雜,這句話反過來說才對。


  不過,有飯吃就不錯了,她這一整天就指著中午這頓呢,因此陸天岐的臉色再難看,她也只能當做看不見,連忙去了廚房。


  可惜,一進廚房卻讓她更加失望,因為廚房裡竟然空空如也,除了鍋里剩下的幾塊糍粑以及一把小蔥外,根本什麼吃的都沒有。不但如此,很多廚具上都布了厚厚的一層灰,看樣子應該是很久沒用了。


  那個時候,夏秋實在是餓得很了,便簡單刷了刷盛著糍粑的鍋,又把小蔥擇了,然後就著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一枚雞蛋一起炒了。


  可正當她準備開飯的時候,陸天岐卻準時出現在廚房裡,看著她炒出來的糍粑,一臉嫌棄的說道:「你就只會做這個。」


  邊說著,他邊快速的盛了一大碗炒糍粑,去櫃檯吃了。


  看著鍋里剩下的為數不多的午飯,夏秋實在是連生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連忙就著鍋將飯吃了,總算是緩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而且,幸虧她將剩下的飯吃了,因為,她剛剛吃完,正準備拿著炊杵刷鍋的時候,已經去了前面的陸天岐卻端著空碗又返了回來,那副樣子竟然還要盛第二碗,直到看到同他的碗一樣乾淨的鍋,他才很不客氣的說道:「以後多做點,這麼點飯,還不夠塞牙縫!」


  那個時候,夏秋十分想把手裡的炊杵扔他臉上,大喊一聲姑奶奶不幹了!

  不過最終,她的理智還是戰勝了情感,她壓下火氣心平氣和的說了句「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然後做出了一臉為難的樣子。


  總算這句話說到了陸大少爺的心坎里去了,於是第二天,上午剛過十點,他就給了她一塊錢,讓她出門買些菜準備做午飯。


  一塊錢呀,這要是在學校里,都能頂夏秋一周的飯錢了,如今這錢落在她手裡,她怎麼能不心花怒放,盯著手中的那塊大洋,夏秋的眼睛都快直了。


  不過,她還是有些小瞧這位陸少爺了,因為還沒等她高興完,他又補充道,說是這一塊大洋是一周的菜錢,她可以一次買一周的,也可以一次買一日的,不過,不管怎麼用,每次買菜回來她都必須給他交賬。


  顯然,這是除了把她當廚娘使之外,還要防止她藉機揩油。被人這麼小瞧,夏秋實在氣得連話都不想同這個吝嗇鬼說了。


  可生氣歸生氣,這件事情到了最後還是有些好處的,因為在嘗了她做的飯後,陸天岐索性讓她做了晚飯再離開,而也因為這個原因,夏秋乾脆連晚飯都一起在葯堂蹭了,反正這飯是她做的,她的飯量又不大,偌大的一個葯堂,也不差她這口飯吃。


  不過,話雖這麼講,可畢竟月俸加一頓午飯是葯堂東家定下來的,也總要得到他的首肯夏秋心中才能踏實,怎麼也要親自向他知會一聲,過了明路的。但是一連兩天,她都沒見到樂鰲的面,直到第三天天色擦黑,夏秋將做好的晚飯擺上桌之後,樂鰲才帶著一陣冷風從外面沖了進來。


  雖然這幾天無數次設想過東家來的時候她該怎麼說話,該說什麼話,只是,真等樂鰲來了,夏秋的腦袋裡卻立即變成了一片空白,就連手心都見了汗。


  還未等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開口,樂鰲已經快步走到她面前,然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還沒走,正好,隨我來!」


  說完,他拉著夏秋,掉頭就往門外衝去。


  被他就這麼突然向外面拽去,夏秋更是腦袋發矇,而剛出了大門,卻見早有一輛黃包車停在了葯堂門口,車夫帶著深色的氈帽,將帽檐壓得低低的,正坐在車把上休息,看到樂鰲帶夏秋出來,連忙站起來:「樂大夫,不用去這位小姐住的地方了。」


  樂鰲回來,是專門來問陸天岐夏秋住址的,就是想去接她,如今她還在葯堂,很是省了他不少的時間和力氣。於是聽到車夫的話,他一面將夏秋送上車,一面低聲道:「老黃,你知道地方吧!」


  「那哪有不知道的,小姐您坐穩了,咱們要上路嘍!」


  說著,他抬起車把,就準備啟程。


  黃包車很大,足足能坐兩個人,被樂鰲送上車后,夏秋這才回過神來,連忙用雙手握住一邊的扶手,大聲喊道:「等等……上路?去哪兒?」


  她警惕的看向樂鰲:「東家,您不說清楚,我哪兒也不去。」


  這時,陸天岐也從屋子裡跑了出來,一臉嚴肅的問道:「出事了?」


  「嗯!」樂鰲應了一聲,然後快速的回答夏秋,「去種德堂。」


  「種德堂?」夏秋一愣。


  就在她出神的功夫,老黃已經拉著黃包車風馳電掣的沖了出去,猝不及防間,夏秋差點被他從車上甩下去,只得先緊緊抓住車扶手,穩住身體的平衡,一動都不敢動了。


  只是,隨著黃包車越跑越快,夏秋漸漸察覺出不對勁兒來。她以前也坐過黃包車,可腳程再快的車夫也絕不會像這個老黃一樣,將車拉得像風一般,速度快到她甚至都看不清兩旁的景色,只看到一盞盞氣死風燈被拉成了一道道明亮的線,到了最後,連這線都連成了片,就像是街道兩旁著了火。


  種德堂夏秋前幾天是去過的,正是在來樂善堂之前,她記得自己中午從種德堂出來,吃過午飯後,走了整整一下午,繞過了大半個臨城才來到樂善堂,到了這裡,天甚至都黑了。


  可被老黃拉著,不過才走了一刻鐘的功夫,黃包車就漸漸停了下來,等夏秋終於能看清周圍景色的時候,她吃驚地發現,在她面前的正是種德堂坐落的那條巷子,她前幾天剛好走過,好像叫做德齡巷。


  只是,讓她更吃驚的還在後面,因為就在巷子口,一盞幽暗的氣死風燈旁邊,有兩個人影並排站著,燈的光線雖弱,卻正好照亮了他們的臉,竟是樂鰲和陸天岐。


  將夏秋帶到他們面前,老黃停下車,讓夏秋下了車,然後沖樂鰲咧嘴一笑:「樂大夫,人送到了,老黃就告辭了。」


  夏秋此時已經徹底被眼前的情形整蒙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下的黃包車,只知道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老黃連同他的車已經全都消失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走的。


  夏秋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個不停,很想讓樂鰲向她解釋下原因,可樂鰲根本半點向她解釋的意思都沒有,見她來了,只是淡淡的說了聲「走吧」,然後便頭也不回的沿著德齡巷的一邊向種德堂的方向走去。


  這次,夏秋沒再被他牽著鼻子走,所以並沒有跟上去,而是仍站在巷子口她下車的位置,看著樂鰲的背影道:「東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我哪兒也不去,我要回去了!」


  她的話總算讓樂鰲停了腳步,然後他轉頭看向她,微微笑了笑:「你騙得了天岐,卻騙不了我,那晚的事情你根本沒忘。」


  夏秋心中一凜,但馬上沉靜下來,低聲道:「那晚!哪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天晚了,我也該下工了。」


  聽到他們兩個的談話,陸天岐一臉震驚,他警惕的看向夏秋,低聲對樂鰲道:「表哥,你怎麼知道的?」


  明明這幾天樂鰲都不在家,只有他陪著這個丫頭在葯堂,而他也反覆試探過,發現這丫頭一點都不怕他,不但如此,除了午飯,甚至還想留下來吃晚飯,而且就在今天下午,她還問過能不能搬來葯堂住,因為這樣她還能省下些房租,當然是被陸天岐以不方便為由斷然拒絕了。


  試問,正常情況下,若是一個弱女子還記得那晚發生的事情,肯定不敢在葯堂停留太久,肯定會巴不得越早走越好,更不要說在葯堂留宿了。


  而且,她也一定會同他們保持距離,以防被他們察覺她根本就沒有被消除記憶。可幾天接觸下來,以上說的種種疑點,都沒在她身上發現,她更沒在他面前表現出出害怕來,更是把他當做正常人……所以,如果不是她真的忘了,那就是演技太好了。


  而現在看來,這個丫頭果然天生就是個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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