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亞飛一覺睡醒的時候,病房門剛好被人推開,邵阿姨走了進來。
邵阿姨晃晃手裡的食盒,笑咪咪地說:「山藥綠豆粥,銀耳蓮子湯——加了點蜂蜜,甜的。大熊親手做的。他有點事,晚上來看你。」
亞飛臉色微紅,支撐著要坐起來。
邵阿姨快步上前,把食盒往桌上一放,扶她坐正身體。
「謝謝。」
「客氣什麼呀!」邵阿姨把給病人吃飯用的小桌板放好,開始擺食物。
食盒的保溫性很好,蓋子打開,食物還冒著熱氣。邵阿姨一邊幫亞飛盛粥盛湯一邊和她閑聊。
其實亞飛有些擔心,那天剛剛來了之後,熊包包會和他的母親說些什麼,她試圖看出邵阿姨的態度有什麼古怪之處,然而完全沒有。
邵阿姨說:「大熊像他爸,以前他爸年輕的時候也總喜歡做東西給我吃。我那會兒在單位上班,每天一到中午,他就在樓下喊我的名字,我下去了,他把飯盒塞我懷就走了,一句話都不會說——這點大熊也像他爸!」說到這裡,她忍不住一陣笑,「他爸的廚藝可比我好多了,我以前都不會做飯,是生了大熊以後,他爸工作忙不過來,我才學的。我到現在做的也一般般,沒有他們父子做得好。
她說起自己的家人,眉眼間儘是笑意和愛意,暖得幾乎要將人化了。
她跟亞飛聊日常,聊大熊父子,漫無目的地,一會兒聊到自己剛結婚的時候,一會兒又跳到前兩天發生的事兒,沒多久又講起熊包包小時候的事兒。
她聊起這些事的時候,是真的開心快樂的,就連亞飛都受到了她的感染。亞飛很少跟人談心,更何況是跟一個長輩。若是往常,別人喋喋不休向她訴說自己的故事和心理,她恐怕是會感到厭煩的,可邵阿姨所說的,她卻一點也不覺得煩,甚至覺得頗為有趣。有時候邵阿姨說到興起,連亞飛也會跟著微微地笑。
聽著聽著,亞飛就走神了。
邵阿姨見她表情有變,忙止住了話題:「哎呀,對不起。你瞧瞧我,就是愛嘮叨。竟跟你講這些無聊的事兒了,你不用理我!吃吧吃吧!」
亞飛垂下眼,盯著面前的粥和湯發獃。她走神不是因為無聊,而是因為,她被觸動了。
她突然問道:「阿姨,你覺得,婚姻是什麼?愛情是什麼?」
若是讓師小海和路秋天聽到她竟然問人這樣的問題,只怕要驚掉下巴。或許是最近總在病房裡養病,太過清閑,於是她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自己從前不會想的問題,想她以為自己已經有了答案的問題。
往常即便她想了,她也不會說出來,更不會詢問別人的答案。可是今天她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想聽聽熊包包的母親會怎麼說。
邵阿姨愣了一愣,放下手裡的東西,歪著頭認真思考。她的神情彷彿一個二八少女,天真善良,對一切充滿好奇。思考了一會兒,她終於想到了答案,彎著眉眼笑了:「要我說呀……婚姻也好,愛情也好,友情也好。你願意為它付出什麼,你想從它那裡得到什麼,它就是什麼。」
亞飛又一次走神了。許久之後,她微笑著點了下頭。
吃好飯,邵阿姨扶著亞飛躺下,開始收拾飯盒。
亞飛拿起床邊的手機看了一眼。她看到了一條新的簡訊,是宮剛發來的。
這幾天來,宮剛一直沒有死心,他還在嘗試說服亞飛,持之以恆的給她發消息。威逼利誘各種各樣的手段,可以說都使上了。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父母給你的。就連你的身體也不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宮剛說。
在她剛成年的時候,宮剛的確給了她一筆財富。那筆錢財是用來跟她劃清界限為自己減少麻煩的,所以他也沒留什麼後手。先前師小海和路秋天還給她出過主意,按理說,如果她不想還,宮剛也很難討回去。但她早已做好了償還的打算。這固然會讓她今後的日子節衣縮食一點,但是無所謂——就像當初宮剛給她錢時的心態一樣,為自己未來的生活省去麻煩,何樂而不為呢?
這一次,亞飛的內心很平靜。她給宮剛回信。
「能還你的,我全都還你,你給的從來都不是我要的東西。至於還不了的,你就死心吧。我的生活就是我一個人的,你永遠別想插手,你也插不了手。」
回完消息她就關掉了手機。
「幫我謝謝大熊。」她說。想了想,又笑道,「不用了,我會自己跟他說的。」
上午,師小海準時來到電視台準備錄節目。她和林冰一起一邊談論本次節目的主題一邊往化妝室走,迎面遇上了另外一個節目組的一隊人。
對方一行有近十個人,師小海和林冰與他們打招呼。
「陸導。」
「小海,林冰,你們去上節目?」
「是啊。」
「我們剛下節目。哦對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這次請來的嘉賓。」他們做的是一個社會民生類的節目,每一期節目都會邀請某行業中比較出色的嘉賓進行訪談。
由於對方人數多,師小海一開始並沒有注意到每一個人。對方這麼一說,她才開始打量人群中的每一個人。當她的視線轉移到一名西裝筆挺的年輕男人身上時,她臉上的笑容忽地僵住。
「這位是秦隨風,金融界的青年才俊啊,年紀這麼輕就已經在美國拿到MBA的學位了。」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玄妙,不是冤家不聚頭。
秦隨風似笑非笑地打量師小海,主動地向她伸出手:「小海老師,你好。」
師小海這一次不再像上次重逢時那樣吃驚。她如常地與他握手:「你好,秦先生。」
幾人寒暄客套之後,各自還有各自的工作,便分別了。擦身而過的時候。秦隨風看了師小海一眼,但他什麼也沒有說。
師小海心情平和地錄完一天節目,從電視台出來的時候,她看到秦隨風靠在大門口的柱子邊,正低著頭看書。
她沒有過去打招呼,想要直接離開,然而心有靈犀似的,秦隨風突然抬起頭看了一眼,見到她,便將書合上。
他走到她的面前,微笑。
「真巧啊,我們又見面了。」
師小海無奈地嘆了口氣,加重了語氣:「是啊,還真巧啊。」
秦隨風不經一哂。
「有空一起喝杯茶嗎?」秦隨風挑眉,「上次說好,『下次有機會的』。」
師小海相信如果這一次她不應約,那麼恐怕他們還真的會有下次下下次的見面。她低下頭,考慮這個決定。
秦隨風胸有成竹地笑了:「走吧。」
他篤定師小海會跟過來,於是已經轉身朝外走。然而他走出幾步后再回頭,發現師小海竟然還站在原地沒有動。這讓他微微愣了一下,停下腳步,看著師小海。
「還是——不必了吧。」師小海說。
秦隨風微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為什麼?」
「沒有必要。」師小海平靜地迎上秦隨風的目光。
秦隨風眯了眯眼經,繼續堅持:「老友相見,敘敘舊也不行嗎?」
「我們從來也不是朋友。」
秦隨風一時無話。
「再見。」
她等了三秒鐘,沒有等到秦隨風的回應,便不再跟他耗下去,掏出車鑰匙,朝著自己的車走過去。
當她打開駕駛座的車門,正準備進去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擋住了車門。
「師小海。」
師小海無奈地轉過身看著他。他們兩人的距離很近,這是一個曾經會讓她感到臉紅心跳的距離,可是此時此刻,她的內心卻無比平靜:「還有事嗎?」
秦隨風的眼睛里波濤暗涌。他一字一頓緩緩地開口:「這些年,我很後悔。」
「哦?」
「我欠你一個解釋。」
師小海歪了歪頭。
年輕的時候每一個人都太驕傲。她有過很多個輾轉反側的夜晚,她也有過好幾次的衝動想要去找他,找他問個明白,或者等他來找自己說個明白。也許那時候他說了,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會信,因為她需要一個能讓自己好過一點的理由,哪怕是借口都好。
就連柳承西問她有沒有愛過一個人的時候,她都下意識地迴避了這個問題。那是一段成長過程中的黑歷史,這段黑歷史險些毀掉了她的驕傲。
人之所以會對「前任」忿忿不平,無非只有一個原因——「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為什麼會得到那樣的待遇,不甘心承認自己看錯了人。
然而當她再一次看到秦隨風的時候,她的感覺是釋然。人善於自省是一件好事,但是沒有必要將別人的過錯全都攬到自己的身上,從而迷失自我。
當初秦隨風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和秦倫說那樣的話,那是他的真心話?還是他心懷嫉恨想要毀掉一個比他陽光開朗的人?又或者還有什麼其他的原因?以前的師小海真的很想知道。但是現在她已經不再需要那個答案了。她只知道,那時候的她還不成熟,秦隨風也同樣。她的人生早已不需要一段過往來救贖,她想要的是未來。
「不必了——真的。」師小海說。
秦隨風死死盯著她的眼睛,想從她眼中看出一點點的口是心非來。但是,沒有。
終於,他鬆開了擋住車門的手。
「再見。」
秦隨風什麼都沒有說。
師小海鑽進車裡,關上車門,發動車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