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下班以後師小海走出大樓,看見對面新開了一家琴行。


  她路過琴行門口的時候,發現琴行的玻璃窗上貼著招生的廣告。新店開張,新生報名學費優惠。


  師小海的愛好很廣泛,而且三分鐘熱度。這當然不是什麼好事,有時候回想起來自己學過的東西一大堆,卻沒有一項技能可以拿得出手,也會有種蹉跎了人生的辛酸和自我懷疑。但這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單看人怎麼看待這個問題。反正現在,師小海並不給自己什麼壓力了,她常常會想學一些新鮮的東西,不求學出什麼成就來,只是為了給自己注入一股新鮮的血液,開闊她的思維眼界,有所收穫就足夠了。


  她一直對音樂很有興趣,不過她之前再有興趣,也僅僅停留在聽的層面,自己從來沒有玩過。他突發奇想,走進琴行,詢問了一下關於招生的事情,覺得有些意思,於是當場交了報名,從下周開始上課學彈吉他。


  離開琴行,她開車回家。


  車在一個紅綠燈前停下,師小海百無聊賴地看著前方斑馬線上的人群來來去去,等待綠燈通行。


  一個年輕的穿著灰色風衣的男人從她的車前經過。


  師小海漫不經心的看了一眼,然後猛地瞪大了眼睛。


  那個男人已經走過去了。他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師小海再想看清楚,已經找不到那道熟悉身影了。


  她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胸口發悶,手腳發冷。


  「滴滴滴!」


  後方響起喇叭聲。綠燈已經亮了,心急的司機在後方催促她趕緊離開,不要擋路。


  師小海猛地甩了甩頭,讓自己不要被剛才那道身影捲入無謂的回憶漩渦中。她做了幾個深呼吸,打起精神,切換檔位,踩下油門,把車子開了出去。


  亞飛和路秋天一起沉默地坐地鐵回家。她們還在冷戰。


  地鐵的車廂里貼著有關租房的廣告,亞飛多看了幾眼。路秋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路秋天說:「我不管你的事,你也別管我的事,房子我自己會找的!」


  亞飛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十幾分鐘后,她們回到小區門口。路秋天賭著氣,已經不想再去熊寶寶那裡拿吃的了。然而熊寶寶的簡訊適時地發了過來,請她來拿食物。


  路秋天思前想後,做了一番思想鬥爭,最終還是朝著大熊甜品屋去了。


  熊寶寶把保溫盒遞給她,抱歉地說:「我今天太忙了,這頓飯是我媽幫忙做的。不過她的手藝比我更好。」


  路秋天無精打采地說了聲謝謝,提著食盒回去了。


  路秋天回到家,亞飛正站在書房門口。若平時,她應該待在書房裡看書,而不是站在外面「看書」,她望著一屋子的書發獃,不知道在想什麼。


  路秋天徑直進入廚房,把菜都裝進碗碟里,放到桌上,硬邦邦地說:「吃晚飯。」


  亞飛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開吃。


  今天晚上有一道菜,是紅糖糯米蓮藕,亞飛吃了一口,愣了。片刻后,她放下筷子,問路秋天:「這些菜是從哪裡來的?」


  這些天一直是路秋天帶菜回來,她第一次解釋了一下,說是一家定製晚餐的店,亞飛後來就沒有再問過了,今天再度提起,她毫無準備,不免有些心虛。但她還是重複之前那個答案,說是一家專門制定晚餐的外賣店做的。


  亞飛嚴肅地盯著她看。


  路秋天本來就不擅長撒謊,被人盯著看了一會兒就敗下陣來了。她說,好吧,是大熊做的。他擔心你不好好吃飯,所以每天做好愛心晚餐讓我拿回來。


  亞飛皺眉。


  那天邵阿姨和熊包包把她從醫院送回來,就曾給她做過一桌菜,其中有一道菜就是紅糖糯米蓮藕。這個藕塘糯米蓮藕的做法很獨特,跟外面做的都不一樣,所以亞飛今天一口就吃出來了。


  路秋天照實交代以後,亞飛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


  路秋天有點心虛,放下筷子不敢吃了。


  然而最終亞飛也沒說什麼,只淡淡道:「吃吧。」


  她率先動筷,路秋天才敢繼續吃這頓晚飯。這頓飯吃得沉默而尷尬。


  晚上。


  熊包包正打算關掉甜品店回家,突然收到了路秋天發來的簡訊。


  「抱歉,晚飯的事情露餡了。」


  他還沒來得及回復,手機又是一震,亞飛也發消息來了。


  亞飛說,謝謝。


  熊包包簡直驚喜萬分!他本以為亞飛會生氣的,沒想到亞飛似乎並不抵觸。


  但他還沒高興完,亞飛的第二條簡訊就進來了。亞飛說,以後就不麻煩你了。


  熊包包笑容僵在臉上。他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給亞飛回消息。


  「對不起!」


  亞飛收到這條回復,哭笑不得,熊包包幫她做了這麼久的晚飯,又沒在飯里給她下毒,竟然還要跟她說對不起。她本來已經不打算回復熊包包了,可是對不起這三個字讓她還是回了條消息過去。


  「為什麼道歉?」


  熊包包說:「你不開心了。」


  隔著手機屏幕亞飛都能想象出,那個男人局促又忐忑的樣子。她嘆氣,攥著手機發了會兒呆,最終還是把手機放到一邊去了。


  第二周的周二,上午師小海就接到了琴行打來的電話,提醒她晚上正式開始學吉他的第一堂課。師小海答應一定會準時上課。


  到了中午的時候,柳承西又來了個電話,說今天下午自己外出開會,開完會不用再回公司,可以提前下班。問師小海下班以後有什麼安排,如果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吃晚飯。


  師小海只能回答說抱歉啊,我晚上要去上課,上完課都九點了,再吃晚飯太晚了,還是改天吧。


  柳承西很驚訝地問她要上什麼課?


  師小海說,報了個班,想學吉他。


  電話那頭的柳承西沉默了。


  足足過了半分鐘,柳承西才又開口:「你……」


  他只說了一個字,師小海就從這一個字里聽出了他的不痛快。


  又過了幾秒鐘,柳承西語氣生硬地問:「在哪裡上課?」


  師小海把琴行的地址告訴他。


  柳承西說,你去上課吧,九點以後我來接你。


  下班以後師小海就去了琴行。上課之前,她的頭一件事是選一把自己的吉他。她先前已經在網上做了不少的功課,可真到了選吉他的時候,還是有些犯難。最終,她在老師的建議下,選好自己的第一把吉他。


  九點下課以後,師小海背著吉他出了琴行。


  柳承西的車就停在馬路的邊上。那個穿著黑色皮夾克的男人靠在自己的車門邊上,面無表情地吞雲吐霧。


  柳承西是有抽煙習慣的,這一點師小海第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就知道。但除了第一次見面之外,柳承西從來也沒有再在師小海面前再抽過煙。這是第二次。


  見師小海出來,柳承西掐滅了煙頭,走上前從她背上接過沉重的琴盒。


  他打開琴盒,看了眼吉他,冷冷地問:「為什麼選這琴?」


  師小海問:「這琴不好嗎?老師說很適合新手。」


  柳承西什麼都沒說,合上琴盒,打開車門放到後座上。他說,上車吧。


  一路上,柳承西都很沉默。


  直到車開到了目的地,柳承西停車熄火,才終於開口。他問:「小海,你想學琴?」


  師小海說,學著玩玩。


  柳承西問她:「那你知不知道我會彈吉他?」


  其實今天在打電話的時候,師小海已經察覺到了柳承西的不愉快。而且,她其實也知道柳承西為什麼不愉快。


  她當然知道柳承西會彈吉他。柳承西就是搞音樂的,他彈得最好的是鋼琴,樂器這東西觸類旁通,他學過樂理,不僅是吉他,許多的樂器他都會彈,就算從前沒接觸過的樂器,他上手自己摸索幾分鐘,也都能掌握。雖說他的水平未必能牛到令人膜拜,但是教教新手還是綽綽有餘的。


  果然,柳承西問她,如果你想學吉他,為什麼不找我教你?


  師小海嘆了口氣。她說,我只是想隨便學一學。


  「你是覺得我不夠資格教你隨便學一學?還是覺得如果你讓我教你,你覺得你學不好,我是會嘲笑你還是會罵你?」


  師小海無言以對,其實在看到琴行的招生信息的時候,她產生了學琴的念頭,她就有想過讓柳承西來教自己學吉他。她最終沒有這麼做,因為她又想了更多。理性的人總是如此,他們不是沒有衝動,只是習慣了不把這份衝動立刻轉化為行動,而是會去綜合考慮各項因素。


  真要讓她說理由,她確實可以說出一堆來。他們的工作都很忙,抽上一個囫圇的整天來約會的機會都不多,她不想佔用柳承西太多的時間;她沒有長性,確實只想隨便學學,也許學個兩三次就不再學了;她不想給柳承西太大的壓力,或者說,她其實是不想給自己壓力。


  但是不管她經歷了怎樣一番理智的思考,這些思考的過程都只在她自己心裡,她沒有和柳承西溝通過,造成的結果就是,柳承西不開心了。


  而現在,這整個思考的過程也只是在她自己腦海中過了一遍,她自己梳清了條理,她明白柳承西在想什麼,她也明白自己在想什麼,就沒有必要再你一言我一語地和柳承西各自陳述觀點了。


  她直接為自己的行為造成的後果給出了解決方案。她的解決方案是道歉。她說:「對不起。」


  她的道歉讓柳承西有一種強烈的挫敗感,彷彿重拳打到了棉花上。


  啪!柳承西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盤。


  「師小海。」柳承西嚴肅地直呼其名。


  「你還記不記得有一次我跟你在一起,你接電話的時候說了一句話,你說,人怎麼可以確定,別人很愛自己?你知道那個時候我在想什麼嗎?我想,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成為那個讓你自信滿滿地說出『他很愛我』這句話的人。我那時候以為這不難,真的,真心喜歡,到底有什麼難的啊?喜歡到讓對方知道我喜歡她,這他媽到底有什麼難的啊?可我現在發現,難,太難了!」


  車裡安靜下來,只剩下兩個人的呼吸聲。


  又過了很久,柳承西再度開口。他用哀求的語氣說:「小海,我真是要被你逼瘋了。求求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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