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這是師小海經歷過最古怪的一次相親——雖然她相過的親並不算很多——一頓飯吃下來,她和柳承西這兩個主角幾乎沒說上什麼話——如果她和柳承西的確是主角沒錯的話——倒是三位長輩們一直喋喋不休各種敘舊。


  假如只是敘舊,那也就罷了,就當是陪吃了一頓飯,這家酒店廚子的手藝還是不錯的。可惜的是,三位長輩隔三岔五又想起他們兩個是主角,於是聊天的話題就從敘舊又變成了爆料大會。


  柳承西七歲的時候跟院子里的小姑娘打架打輸了,師小海小學兩年級以一人之力痛毆三個男同學……


  其實這樣的聊天本來無可厚非,老人家年紀大了,生活圈子多年不重合,聚在一起聊天的話題要不是敘敘舊,要不就是吹吹牛皮,再要不就是聊聊各自的兒女。只是他們聊他們的,非要把師小海和柳承西拉過來作陪,這就很尷尬了。


  師小海最後只能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端坐桌邊,而柳承西全程翻白眼,黑眼仁差點落不下來,也虧得他居然能耐下性子,沒有半路就甩臉色走人。


  好容易把飯吃完了,三位長輩總算又想起正事來。師軍和史麗華找了個借口說要跟柳成武一起去故地重遊,史麗華笑眯眯地問道:「小西啊,能不能麻煩你開車送小海回去啊?大晚上她一個女孩子家不太安全。」


  柳承西還沒開口,柳成武就威嚴無比地下了命令:「送她回去!」


  師小海無語地錘了錘額頭。她突然覺得,應該提高情商,或者說學會父子之間相處的人並不是柳承西,而是柳成武。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柳承西是一個很好懂的人,他有他自己為人處世的原則,這份原則跟普通人相比或許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特殊的是凌駕於他的原則之上還有另外一條原則,那就是對待他那無比強勢的父親——「老子憑什麼聽你的?」


  剛才柳承西都已經把手伸進口袋準備摸車鑰匙了,被柳成武這一喝,他臉色異常難看,站在原地不動了。


  柳成武再次對兒子怒目而視。


  師小海趁著這位嚴父沒把事態弄得更加糟糕之前,趕緊微笑著勾起柳承西的胳膊:「承西,陪我去買點東西吧?」


  在這個時候,能緩解尷尬局面的人也只有師小海了。可她不能逆著柳成武說,更不能順著柳成武說。


  如果她開口要求柳承西送她回家,那柳承西必然覺得她是和長輩站在一起的,未必肯退讓不說,把大家的面子都拂了;如果她開口說「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父子之間的矛盾非但不能夠緩解,反而會火上澆油,柳成武會更氣憤兒子不聽從自己的指令,沒有給足自己面子,而非要他把師小海送回去不可。到時候師小海是明哲保身了,父子的矛盾只會升級。


  所以面對這樣的情況,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提出第三種可行的方案,這樣大家都有台階下。等他們離開了長輩的面前,到底送還是不送,那都是隨意的事兒了。


  果然,柳承西的臉色有所緩和。這回不等柳成武搶他的台詞,他立刻開口:「我走了!」又還算有禮貌地跟師小海的父母道了別。師小海趕緊拉著他開溜了。


  兩人出了飯店,來到夜晚霓虹燈閃爍的商業街上,剛走了沒兩步,師小海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想著剛才柳承西那張吃癟的臉,越想越好笑,竟像是被戳中了笑穴一般久久停不下來。


  柳承西一開始還忍著,可看她笑到直不起腰,竟不由地紅了臉,鬱悶道:「笑什麼!」


  師小海沒有回答,因為她笑得說不出話來。


  柳家父子這樣的相處模式並不罕見,很多嚴厲的父母都會和孩子發生這樣的衝突,但這種衝突一般都發生在青少年叛逆期的時候。柳承西二十好幾的人,都已經有自己的事業了,卻被柳成武壓迫得像是一個反抗父母暴政的高中生一樣。剛才吃飯的時候,柳承西幾個白眼翻的,P上字就能當表情包使了。師小海一想起來就樂不可支。


  當然,能讓她樂也是因為柳承西長得夠帥的緣故。再怎麼精明幹練,師小海依舊保持著這點膚淺。這樣的人生才有趣味嘛。


  他們吃飯的餐廳離江邊很近,對於年輕人來說這個點夜生活也剛剛開始,誰也不急著回家。兩個人很默契地往江邊走,吹著涼爽的江風,師小海笑著說道:「剛才我可真怕你把車鑰匙一摔就走了。」


  柳承西褪去了剛才針鋒相對的樣子,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雙手插在兜里往前走。


  其實最叫人鬱悶的,並不是柳成武逼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因為如果他真的不願意,管他親爹親娘,就是玉皇大帝來了也強迫不了他。可偏偏很多事情,是他願意做的,他本已經打算要去做了,柳成武突然橫插一杠,以不可抗拒的強勢姿態要求他必須要那麼做。那些他明明心甘情願的事情,卻被柳成武多此一舉的命令變成了他是順從聖意,那簡直令他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叫囂著不痛快。


  師小海還在笑,柳承西潑她冷水:「半斤就不要笑八兩了吧?傻乎乎?嗯?」


  師小海:「……」


  她聳了聳肩,依舊笑吟吟的,倒也沒有把剛才被父母聯手拆掉的台很放在心上。她跳上台階,站在欄杆邊上,面朝大江。江風吹拂她的長發,掃去了她一天的疲憊,


  柳承西怔怔地望著她。過了一會兒,他突然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幼稚?」


  「與其說幼稚,不如說還沒有找到更好的處理方法。其實我很理解你。」師小海說,「換了誰都會不開心的。」


  她從欄杆邊上退下來,和柳承西一起走到長椅上坐下。夜晚江邊的人很少,只有幾對卿卿我我的情侶抱在一起親熱,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不受周遭的人和事打擾。


  「我上個月接待了一位諮詢者。」師小海說,「她是一個對男朋友要求很多的人,在我看來她的控制欲比較強。她制定了一張詳細的表格,各種節日和紀念日,每個月至少有兩三個特殊的日子。她要求她的男朋友在每個節日都要給她送禮。另外,她還給她的男朋友定了很多規矩,比如每天至少要發多少條信息,要打多少時間的電話,要向她彙報各種各樣的情況。」


  柳承西聽得直皺眉。如果他找了這麼樣一個女朋友,他八成會受不了。


  「她的男朋友越來越不肯按照她的規矩辦事,他們之間的爭吵也越來越多。她很苦惱,問我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已經不愛她了。我問她以前的情況,她告訴我以前她的男朋友很好,一直遵守著她指定的規則。甚至在她還沒有制定這些規則以前,那個男生也自覺地做了大部分的事情。其實那已經是一個很體貼的男生了。她害怕有一天男人會變心,才條條框框地把那些事情制定成了規矩和命令。


  「我告訴她,她的做法只會令事情變得適得其反。不管是所謂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也好,或者是成年人,『命令』『規矩』這個東西都很令人討厭,因為它改變了整件事情的性質。男生給女友送禮,你開車送我回家,那是你們的付出,是值得得到回報的,哪怕這回報只是一個人情,是一句感謝,那也是你們額外的付出。但『命令』把這些付出變成了理所應當和迫不得已。


  「男生精心給女朋友挑選的禮物,變成完成任務。他送了禮是應該的,是女生要求的,女生不再會為此而感動。如果他不送,反而要遭到埋怨,反而成了不懂事。憑什麼呢?」


  師小海看向柳承西:「其實可以試著和不理解你的人談一談?我覺得正確的交流是解開這世界上絕大多數矛盾的鑰匙。」


  柳承西不回話。跟柳成武談心?他想一想就起一身雞皮疙瘩了,受不了。


  師小海聳肩。他只能給建議,至於別人是否採納她的建議,那就是別人的事了。


  柳承西好奇地問她:「你爸媽那樣……你不生氣嗎?」


  「生氣?不會。」師小海晃了晃伸直的腿,「他們只是想表達,不管自家孩子在外面是怎麼樣,都是被他們照顧著長大的,在他們面前還是那個親親熱熱的小孩子。嘗試理解他們的心態,其實會覺得……父母也挺可愛的。」


  理解。這是柳承西在師小海嘴裡聽到最多的詞語。其實上一次和師小海交流之後,他就已經對一些人和事改觀了。然而依舊有些人和事,他無法理解,也不願意去理解。


  過了一會兒,柳承西想起了什麼,突然也笑了,笑得很開心,就像師小海剛才笑他那樣。


  師小海莫名地問道:「你笑什麼?」


  「你可愛的父母,他們那親親熱熱的小孩子,她的高帥富男朋友去哪裡了?」


  師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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