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懷敬太子在此
眾目睽睽之下,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韋鈺的手瞬間把住了皇帝的脖子。
縱使對清苑公主與和樂公主的話一直都只是半信半疑,即便連薛朝佐證都不肯完全相信的彭忠,此時此刻,他也覺得腦際彷彿有什麼東西瞬間崩塌了。至於底下那些羽林軍將卒,那就更加躁動了起來,一時間殿上竟是一片慌亂。
當此之際,高廷芳再沒有猶豫。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撲了過去,一掌直切韋鈺頸側,右腿則直取韋鈺腰際。他以為韋鈺的第一反應是把皇帝當成擋箭牌,令自己投鼠忌器不敢造次,可讓他完全沒有想到的是,韋鈺竟是一把將皇帝丟了出去,隨即瞬息之間和他交換了數招。
自從服下陰陽逆行丹,他就再也不能名正言順地練武強身,自己都知道這一身曾經幾可匹敵軍中大將的武藝退化到了什麼樣的地步,唯一慶幸的便是身體遺留了多年曆練留下的本能和敏感。因此,幾招過後,發現自己竟是沒有落在下風,他就明白韋鈺絕對是放了水。
可高廷芳固然如此覺得,卻架不住下頭一堆人對他的印象一向都是孱弱多病的南平王世子,見他竟能夠和韋鈺堪堪戰成平手,也不知道多少人驚掉了眼珠子。
唯有知道內情的薛朝眼看彭忠和幾個將士接住了皇帝,慌忙大聲叫道:「快攔住韋鈺,快救世子殿下……」
薛朝對高廷芳仍然習慣性地用當年的舊稱,別人只以為他叫的是南平王世子,還感覺不到什麼,可清苑公主就沒辦法保持鎮定了。她下意識地大聲叫道:「韋鈺,你瘋了嗎?你明明知道他是大哥,你為什麼要和大哥動手!」
打鬥之中的高廷芳陡然聽到清苑公主的話,陡然聽到大哥這兩個字,他頓時心神大亂。他萬萬沒有想到,在今天踏入紫宸殿,自己揭破身份之前,他這自認為掩飾很好的偽裝,竟然早就被韋鈺和清苑公主識破!
他終於明白,為何清苑公主會上門逼婚,卻在明明不應該知道他的為難時,不惜毀譽直接在皇帝面前悔婚。如果這一切都是她和韋鈺已然知情的情況下,那麼,他自以為是地苦苦掩藏了這麼久,一直都小心翼翼地面對他們,豈非這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而韋鈺既然早就知道他是李承睿,又為什麼……
原本就不是韋鈺對手,此時再這麼一分神,高廷芳終於露出了一個不該有的大破綻。他瞬間就只覺得一個人影欺近過來,愣神過後,索性就乾脆放棄了抵抗。
眼看韋鈺右手直接掐在了高廷芳的脖子上,清苑公主終於完全呆住了。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突然聲嘶力竭地叫道:「韋鈺你這個瘋子,你快住手……我求求你快住手!如果不是大哥,你怎麼能有今天,明明是你帶著我親眼看到大哥祭祀母后,明明是你讓我明裡暗裡幫著大哥,為什麼現在你卻……」
「阿媛,人本來就是會變的,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承睿從火坑裡拉出來的韋鈺了。」韋鈺輕輕眯了眯眼睛,隨即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和承睿就把我當成一個忘恩負義的小人好了!」
清苑公主一再口稱大哥,韋鈺此時此刻又直呼承睿,看到薛朝老淚縱橫,皇帝則有些痴痴獃呆,此時此刻,彭忠終於忍不住了,他不顧一切地跨前兩步,聲音顫抖地問道:「大將軍,你們說得是什麼意思?你挾持的不是南平王世子,秦王傅高大人嗎?為什麼……」
「為什麼清苑公主卻叫他大哥?為什麼我卻叫他承睿?呵呵……哈哈哈哈哈!」
韋鈺爆發出了一陣狂笑,直到笑出了眼淚,他這才看著皇帝說:「你何不問問皇上?想當初他因為層出不窮的假太子案,因為紀韋兩家的壓力太大,再加上那不知道為何的私心,所以一口咬定懷敬太子李承睿已經死了。可如今,人居然還活在這個世上,可他這個父親卻因為不願對天下子民,諸國和藩鎮承認自己當初錯了,所以竟是不敢相認!」
眼見這句話就猶如一顆平靜水面的巨石一般,翻起了巨大的波瀾,韋鈺方才斜睨了同樣有些失魂落魄的高廷芳一眼:「還有我們的高大人也是一樣,為了什麼狗屁的兄弟親情,為了什麼所謂的天下太平,他忘了自己才是真正的大唐太子,幾乎真把自己當成了南平王世子那個病秧子,只顧著輔佐一個年方十一的毛頭孩子,全然不顧自己應該挑起的責任!」
說到這裡,他才一字一句地說:「既然君不君臣不臣,皇上只知道玩弄帝王心術,太子只知道玩他的仁厚寬恕,那麼,這重擔我就一肩挑起來好了!彭忠,你給我閃開!」
彭忠下意識地愣了一愣,腳下不自覺地往旁邊挪了一步。等到韋鈺一手挾持著高廷芳沖了過來,他更是再次往退開了兩步。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竟是有兩個身影一下子佔據了他剛剛的位置,而且不退反進,竟朝韋鈺逼近了過去。
認出是清苑公主,以及韋鈺的妻子和樂公主,他不禁越發五味雜陳。
「阿媛……」韋鈺只是微微眯了眯眼睛,緊跟著,他就用力一展披風,等到清苑公主因為那拂面的勁風本能地眯起眼睛時,他就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一掌直擊其頸側,卻是看都沒看一旁的和樂公主,只用那隻騰出來的手接住了清苑公主,隨即朝一旁的彭忠一扔。
就在彭忠慌慌張張接住並攙扶了清苑公主的一剎那,和樂公主臉上閃過一絲猙獰的戾氣。她陡然之間朝著韋鈺沖了上來,見韋鈺微微皺眉,竟然絲毫沒有避讓,她就順勢狠狠撞入了他的懷中,等到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看著那把扎在韋鈺腰間的短劍,她終於笑出聲來。
「韋鈺,沒有想到吧?沒有想到縱橫天下永不言敗的你,居然也有被一個女人刺中的一天!」和樂公主見韋鈺稍稍鬆開手,而高廷芳目光看向那瞬間鮮血泉涌而出的傷口,赫然滿臉震驚,她臉上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竟是顯得分外神經質。
「你丟下你娘的喪事給我,把府里全都交託給我,還告訴我,你要出去打仗,我以為你是相信我,沒想到你只不過是哄我這個傻丫頭替你做事!我告訴你大姐辛辛苦苦,終於把韋貴妃給我娘,我娘又給了我的醉芙蓉給妥善處置了,可你呢?你卻利用這個去誣陷南平王世子……不,我現在應該叫他大哥了……韋鈺,你既然卑鄙無恥,就不要怪我!」
和樂公主跌跌撞撞後退幾步,又咯吱咯吱大笑了起來:「韋鈺你知道,大姐知道,大哥心裡也知道,唯有我什麼都不知道,唯有我什麼都被蒙在鼓裡,只能傻乎乎地去喜歡自己的嫡親大哥,只能看著看著三哥一步一步陷入泥沼,只能身不由己嫁給你韋鈺,你們誰考慮過我的感受?」
韋鈺冷冷看著如同瘋子一般癲狂的和樂公主,突然一把拔掉了腰間那短劍,任由那鮮血汩汩流出。可就在這時候,他只覺得高廷芳猛然掙脫出了自己的鉗制,卻沒有趁機逃脫,而是駢指連點,封住了傷口四周的要穴,隨即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藥瓶。
不等高廷芳給他上藥,韋鈺就一把搶過了那個藥瓶,卻粗魯地塞進了自己懷中,而後一把拖起人,飛快地朝外間衝去。當飛掠出了紫宸殿的剎那,他就只見黃昏的夕陽照著高高的台階,自己原先的那支兵馬影子拉得老長,正在另一支旌旗嚴整的隊伍進逼下不斷後退。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隨即輕聲說道:「到底是張虎臣,哪怕毀去容貌,依舊寶刀未老!只怕就連皇上也沒察覺,他已經無聲無息在羽林軍中拉起了這樣一支肯聽他話的隊伍!」
看到韋鈺那張已然越來越蒼白的臉,儘管心頭憤怒,但高廷芳更多的卻是深深的不安。他猝不及防地給了韋鈺一記肘擊,見其雖是痛得嘴角抽搐,卻反而倏然出手制住自己要穴,讓他再也動彈不得,他不禁怒喝道:「韋鈺,收手吧!承樂那一刀你受傷不輕,若是繼續這樣下去,你就算最終功成,也只剩下半條命,這值得嗎?」
聽見後頭那些急促凌亂的腳步聲,韋鈺不禁哈哈大笑。他根本沒有理會依舊不斷滲出,將衣衫下擺染紅的鮮血,竟是一把拎起高廷芳,在廊柱上幾下借力之後,就輕輕巧巧跳上了高高的紫宸殿屋檐。
「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杜工部一輩子做了那麼多首詩,卻只有這首詩最合我心意!」說到這裡,韋鈺看了一眼一旁怒容滿面的高廷芳,提高聲音一字一句地喝道,「懷敬太子李承睿在此,若有擅動者,別怪我不顧他的性命!」
高廷芳只覺得腦際猶如一道閃電瞬間劈過。之前的疑惑也好,不安也罷,全都在這一刻有了一個清楚明晰的答案。
韋鈺誣陷他私藏醉芙蓉毒害承謹,將他下獄,又趁著張虎臣奉旨出宮探視他時,矯詔率軍進宮圍了紫宸殿……這一切都根本就不是為了犯上作亂,自立為帝又或者挾天子以令諸侯,而是全都為了此刻,全都為了將他的身份名正言順地公諸於眾!
眼看韋鈺出手,將剛剛制住他的要穴驟然解開,高廷芳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