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終不悔
不出高廷芳所料,韋鈺的人輕輕鬆鬆便在林御醫的葯廬搜到了醉芙蓉,還抓到了兩個小葯童,可林御醫本人卻早已不知所蹤。他還以為林御醫臨時有事,沒和任何人打招呼就出了門,心頭除了慶幸,卻也沒有別的懷疑。因此當韋鈺做了一個請的姿勢時,他也沒有抗爭。
看到高廷芳一言不發就跟著自己那幾個親兵走了,韋鈺見二門口那些王府官以及洛陽杜至等侍衛個個敢怒不敢言,分明是得了高廷芳嚴命,他少不得微微一笑。
「識時務者為俊傑,各位能有這般覺悟就好。否則,縱使我答應了皇上,絕不會折辱南平王世子,屆時也未必收得住手。等秦王殿下回來之後,記得代我問一聲好。」
「混蛋,該死……」
儘管聽到背後傳來了洛陽按捺不住的罵聲,但韋鈺何等心志剛強的人,哪能理會這罵聲?
他頭也不回地出了秦王府大門,從屬下口中確認高廷芳已經上了那輛特製的馬車,他就翻身上馬,隨即傳命收隊。
隨著剛剛將秦王府團團圍住的羽林軍須臾如同退潮一般走得乾乾淨淨,王府方才立時派人趕往翊衛府以及清苑公主的玄真觀報信。
然而,韋鈺卻彷彿不知道這些飛速傳遞的消息,徑直護送著馬車到了大理寺。
自從盧正怡被罷免之後,刑部尚書薛朝舉薦了杜弗擔任新任大理寺卿。這位平素也算是鐵面無私,可此時此刻,大理寺上上下下看到羽林軍突然臨門,更是從馬車上押下來高廷芳,無不震驚失語,而有人去稟報大理寺卿杜弗時,得到的卻是意義不明的三個字。
知道了。
當韋鈺走在高廷芳前頭,推開了天牢深處的一道柵欄門之後,他便轉身沖著高廷芳身後的兩個親兵努了努嘴,等到他們二話不說迅速退下去外間看守望風,他方才看著面沉如水的高廷芳說:「想來高大人應該有很多話想要問我。」
高廷芳是有無數的話想要問韋鈺,可此時此刻看著那個面色淡然,依舊秀逸俊美猶如女子的韋鈺,他卻只覺得喉嚨彷彿被什麼東西噎住了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抿緊了嘴唇,突然徑直前行,直接從韋鈺身旁通過。可就在他彎腰打算走入監房時,卻被一把扣住了肩膀。
「高廷芳,你真的沒有話要和我說?」
「沒有!」高廷芳終於怒氣勃發,再也不記得要掩飾那所謂病軀孱弱,忿然一沉肩膀掙脫開來,隨即轉身直面韋鈺,「我也許有很多話,想要對那個十三年來奔走掙扎,苦心孤詣報仇雪恨的韋鈺說。但我沒有話想要對如今走火入魔,早已連心都被蒙蔽了的韋鈺說!」
韋鈺抱手而立,面上露出了一絲笑容。那笑容極冷,彷彿是大冷天中的一桶冰水,讓人不寒而慄;那笑容卻又滾熱,如同大熱天中的一把烈火,讓人燥熱狂亂。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在你眼裡,從前的韋鈺是忠臣良友,是值得天下人褒獎效仿的典範,是死去的懷敬太子李承睿如果活過來,也會感動得熱淚盈眶的知己。而現在的韋鈺,不過是一個沉醉權力,一個對敵人乃至於曾經的親友也冷酷無情的卑劣小人,我沒說錯吧?」
見高廷芳幾乎是踉踉蹌蹌後退進了監房,韋鈺毫不客氣地直接跟了進去,一字一句地說道:「可一個忠義無雙的知己,他不可能像我這樣冷血殘酷地剷除掉紀家和韋家,他也不可能像我這樣,翻臉無情地把曾經的盟友送入監獄,只因為他攔阻了我的路!高廷芳,從前的韋鈺已經死了,在他的母親瓊娘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高廷芳終於忍不住面色煞白。
儘管江陵郡主曾經對他說過那樣的猜測,儘管他也曾經懷疑過韋鈺,然而,只要想起從前,只要想起這些年韋鈺的掙扎和努力,他就不願意相信那個現實。他不由自主再次後退了幾步,直到脊背已經貼上了冰冷的牆壁,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退無可退。
「是我對承謹下的醉芙蓉。」
聽到韋鈺終於吐出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高廷芳不由得目呲俱裂。他難以置信地瞪著彷彿用吃飯喝水口氣捅破這層窗戶紙的韋鈺,幾乎下意識地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那領子。
「你知不知道承謹幾乎丟了性命!他一直都把你當成嫡親兄長,你怎麼能下得了手?」
「那又怎麼樣?」韋鈺利落地掙脫了高廷芳的鉗制,整理了一下衣領,這才冷冷說道,「只要承謹在衛南侯府有個三長兩短,韋家便難辭其咎,不論韋貴妃有千般謀划,萬般算計,韋家人也只有一個下場。至於承謹,如果能活下來自然好,而如果他萬一死了,那也是運氣不好,其他皇子有的無能,有的無知,無論誰上位,都奈何我不得,都必須借重我。」
高廷芳臉上血色褪盡,他彷彿不認識似的看著韋鈺,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韋鈺覺察到了高廷芳的目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道:「你大概想說,倘若,懷敬太子還在世,看到現如今的我,他也許會悔不當初,後悔當初把我從污泥中拉出來,後悔交了我這樣一個心術不正的朋友……」
「別說了!」高廷芳怒喝一聲打斷了韋鈺的話,人卻最終頹然滑坐了下來,「他不會後悔當初交了你這個朋友,他只會後悔死得太早,和舊友陰陽相隔十三年,以至於昔日知己再難知心!」
「是嗎?」韋鈺輕輕閉上了眼睛,等再次睜開的時候,已經是再也沒有猶豫和彷徨,「可就算他在我面前,也阻止不了我。這麼多年來,我不知道在生死線上掙扎過多少次,這才有如今的地位,這才有如今的權力,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我從前只想用剩下的人生來為承睿復仇,但現在,我已經報仇雪恨,接下來的人生,我會為了自己活著!」
高廷芳曾經無數次希望韋鈺能夠為自己而活,不要沉浸在過去的仇恨之中,然而,當韋鈺真正說出這種話,而且真正落實到了行動中時,他方才發現,自己沒有釋然,只有沉重。
看著那個轉身離去的背影,他突然支撐著坐直了身子,用盡全力問道:「那你將我帶到這裡,給我安一個毒害秦王的罪名,難不成是想要逼迫承謹狂亂失措,鑄成大錯,而後讓他和承謙承誠一般下場?」
「他不過是一個乳臭未乾的孩子,還不值得我這麼做。」韋鈺已經走到了門邊上,他轉過頭微微一笑,恰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已經厭倦了為人之下,被人驅策,我會趁著人人都認為我和承謹斗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做一件更加大逆不道的事。」
聽到那鎖門的聲音,聽到韋鈺離開的腳步聲,高廷芳幾乎是一骨碌爬起身,飛也似地衝到了木門邊,雙手死死抓住了那粗大的木柵欄,厲聲問道:「韋鈺,你就不怕我將此事泄露出去?」
「自從大理寺換了杜弗當大理寺卿,這座大理寺從上至下,就都是我的人,尤其是這座天牢。」韋鈺頭也不回地招了招手,雲淡風輕地說,「委屈高大人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等你日後出來的時候,那就是日月換新天了!」
「韋鈺……」
隨著厚重的大門開啟而後又關上,韋鈺清清楚楚地聽到了高廷芳的怒吼,然而卻又被厚重的大門完全隔絕。他閉上眼睛掩飾住那酸澀,隨即自失地笑道:「我都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你竟然還不肯後悔當初,真是不可救藥!這世上沒有什麼仁者無敵,只有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韋貴妃自盡,衛南侯韋泰自刎,韋鉞賜鴆。對於身上同樣流著韋家血脈的清苑公主來說,當之前這一系列消息傳到府中時,她的第一反應便是讓人關緊大門,誰都不見,旋即枯坐了整整一夜。而這一夜之後,她就一直昏昏沉沉,時悲時喜,連白晝黑夜都不知道了。
可即便如此,她也沒忘了吩咐不許開啟玄真觀大門,更不許人去秦王府。
韋鈺尚且能為瓊娘這位庶母服孝,如今的她卻不知道自己是否該為韋貴妃服孝,心中又是恨她賜給了自己那樣骯髒污穢的血脈,又是不得不感激她把自己生下來,讓自己有了肖琳琅這樣的母親,有了承睿那樣的哥哥。
更何況,韋貴妃明明可以捅破她這卑賤的身世,可卻選擇把那樣一個秘密帶到九泉之下。
她明明不想虧欠那個女人這般人情的!
「公主,公主!」
聽到外間砰砰叩門聲,清苑公主恍惚回過神,一時惱火正要責問,誰知道轉瞬就聽到了公主家令劉淼那焦急的聲音。
「公主,並非卑職前來攪擾,實在是秦王府派人求救,說韋大將軍以給秦王下毒為由,把秦王傅高大人強行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