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敗北
仙居殿前,韋貴妃正站在高高的月台上,眺望著遠處那金黃色的落日餘暉。
在她的身後,搖光的手中搭著一件披風,人卻在簌簌發抖。作為韋貴妃身邊最親信的侍女,她還是第一次體會到這樣深重的寒意。自從皇帝拂袖而去,這座仙居殿就被羽林軍團團圍住,而隨著韋泰供狀的消息傳開,整座仙居殿的人心也徹底亂了。
如果不是韋貴妃還是這樣鎮定自若的態度,搖光甚至懷疑下頭人會做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來,畢竟,仁壽殿和集仙殿那大肆株連的前車之鑒還在。
「娘娘……」
「你想問我有沒有把握度過這一關?」
韋貴妃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隨即也沒有等搖光的回答,她就笑了一聲。
「我這一生豪賭過很多次,每一次都贏了,所以才有今天。而這一次,我是傾其所有都投了進去,卻沒辦法提早告訴你,到時候誰輸誰贏。不過,哪怕只有一絲一毫的希望,我也會拚命抓住,絕不會放棄,這就是我韋玉樓!」
哪怕她的兄長終究被恐慌和仇恨沖昏了頭腦,哪怕她的侄兒也已經落入了皇帝手中!
哪怕她早早送出去的親生兒子,如今也不知道是否已經被人搜尋了出來……
韋貴妃面上帶笑,指甲卻已經深深嵌入了手心。她落入淄王府時,確實比眼下的處境更加險惡,可那時候她還有本錢,還有長兄,更能夠用身體勾引淄王的那些內寵,可如今她已經真的沒有剩下多少籌碼了,唯一的指望就只有趙美人以及和樂公主手中的醉芙蓉。
想來那消息也該放出去了!
「娘娘,清苑公主來了!」
韋貴妃聞言一愣,當居高臨下望去,看清楚台階下那個陌生卻熟悉的身姿時,她不由五味雜陳。
對於當初在淄王府珠胎暗結的這個孩子,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甚至可以說是痛恨,所以,她才會毫不猶豫地把這個女兒送給只有一個兒子的肖琳琅。所以,在這些年中,清苑公主對她視若寇讎,她也從來沒有費神對其表示親近。
可如今,看到那紅衣勝火的身影,她卻不知不覺想到了從前。
想當年,她何嘗不是喜歡身著紅衣,招搖過市?
她何嘗不曾目空一切,只以為憑藉自己就能把一切握在手中?
她因為淄王府中那段慘痛的過去,最終涅槃成凰,所以當清苑公主在痛失視若生母的肖琳琅,和敬愛孺慕的兄長李承睿之後,只會封閉自己,做出清高之態,她對這樣軟弱的女兒當然瞧不上眼。
可現在,她卻隱隱覺得,她還是小看了自己的這個女兒,與暴躁易怒,衝動卻又絕情絕義的穎王比起來,竟是清苑公主更肖似自己。
當單身一人的清苑公主輕輕鬆鬆通過羽林衛的層層防戍,最終出現在了仙居殿下,繼而一步步登上台階時,韋貴妃拒絕了搖光遞上來的披風,竟是快走幾步,直接堵在了清苑公主的去路上,眼看清苑公主在距離登頂還差兩步之遙時停了下來。
搖光暗自在旁邊留神,就只見母女倆對視的目光中沒有任何溫情,韋貴妃眼神漠然,而清苑公主更是赫然流露出了刻骨仇恨,她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深深的心悸。
足足良久,韋貴妃才淡淡地問道:「阿媛,你是來笑話我的嗎?」
「貴妃娘娘想聽什麼答案?是,還是不是?」
清苑公主冷笑了一聲,隨即就直截了當地說:「我沒工夫來笑話你。我一刻都不想在這個浸透了毒汁的地方多呆。想來你也應該知道,韋泰已經交了供狀,韋鉞已經被翊衛府的人生擒,就連二弟的下落,也早在父皇掌握之中。你剩下的憑恃,一是外頭不知道哪個利欲熏心的節度使,二則是你神不知鬼不覺送給趙美人,然後又讓趙美人轉送給四妹的醉芙蓉吧?」
聽到醉芙蓉這三個字,縱使韋貴妃素來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此時此刻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而就是她這樣的後退,使得清苑公主趁機上了最後兩級台階,不再是仰視,而是平視著這位權傾後宮十餘年,權比皇后,連紀太后都不敢小覷的韋貴妃。
「好教你得知,昭義節度使的牙兵因為劉易峰之死,去了不少人圍了和樂公主府搗亂,想來就是要把醉芙蓉的事情鬧開來,但我恰好從四妹手中要到了東西,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高大哥又動用翊衛府兵馬,把他們全都拿了!至於趙美人那兒,雖說我剛剛險些丟了性命,可同樣沒讓人得逞,還活捉了那幾個人!」
說到這裡,清苑公主看著面色蒼白毫無血色的韋貴妃,心中生出了一種說不出的快意。平生第一次,她沒有覺得在韋貴妃面前束手束腳。
「我就是來告訴你,你的後手已經沒有了,你的希望也一樣沒有了!那幾個傢伙想把我連同趙美人一塊殺了栽贓,想法倒是不錯,但他們沒想到我和趙美人都肯豁出命去,所以非但沒得逞,還直接崩了牙!貴妃娘娘,這麼多年,你的報應終於來了!」
眼見清苑公主撂下這話后,隨即轉身就走,韋貴妃倒還站得住,搖光卻忍不住張口叫道:「公主怎能如此對貴妃娘娘?她畢竟是你的親生母親!」
「一個從來都沒有養過我,還把我最敬愛的母親和兄長全都推入深淵的女人,派去的死士連我也想一起殺的女人,她還配母親兩個字嗎?」
清苑公主頭也不回地下了第一級台階,隨即冷冷說道:「當然,若是貴妃娘娘想要捅破我的身世,也請隨意,能夠看到韋家有現在這一天,我縱使死也無憾了。」
搖光又驚又怒地看著清苑公主揚長而去,而韋貴妃則要倚靠她才能站穩,她終於忍不住恐慌了起來。
儘管她根本不知道所謂身世是什麼意思,卻仍舊下意識地搖著韋貴妃的手臂,尖聲說道:「娘娘,別灰心,公主一定只是來氣你的……對了,公主還提到了她的身世?只要娘娘用那個要挾了她……」
「別說了!」韋貴妃直接打斷了搖光的話,「扶我進去,動作慢一點。你不用慌張,我自然不會就這麼認輸。我韋玉樓這輩子見過多少大風大浪,怎麼會就這麼跌倒爬不起來?」
搖光如釋重負,等到她扶著韋貴妃重新回到屋子裡,又連忙去沏了一壺茶來,她看著韋貴妃慢條斯理地啜飲著,神情漸漸又回復了悠然鎮定,心裡終於有了底,少不得又出去張羅了點心來。等到她端著條盤送了綠豆粥等東西來,見韋貴妃對面又多了個茶杯,不禁一愣。
「你跟著我這麼多年,今時不同往日,也坐下吧,陪我喝喝茶,說說話。」
搖光深知韋貴妃是個多難伺候的主人,最初有些疑心這是試探,可看到韋貴妃那慵懶閑適的樣子,她不知不覺就輕鬆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在韋貴妃對面坐下。等到有些拘束地吃了點心,喝了半碗粥,她看到韋貴妃喝著茶,自己也不知不覺舉起茶盞喝了一口。
然而,茶水入口下咽不過片刻功夫,她的臉色就變了。她抬起頭來,滿臉不可置信地死死盯著韋貴妃,對上的卻是漠然冷酷的目光。腹中劇痛的她幾乎連說話的聲音都發不出來,死摳著喉嚨口,眼睛幾乎瞪出了眼眶。
「你無非是想問為什麼?」韋貴妃自問自答道,「阿媛一走,你已經見勢不妙,不過是因為我這還算鎮定的態度,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沒有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不是嗎?你跟了我這麼久,千不該萬不該提醒我,要我拿著阿媛的身世作為挾制她的把柄。」
在她這話只說完一半的時候,搖光就已經在入口即死的毒藥發作下,死不瞑目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整個人亦是從座位上滾落在地。韋貴妃緩緩起身,到地上的死人面前,伸出手來用力而堅定地合上了那雙眼睛,這才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
「不要怪我,你與其活著,到時候如同何德安和尚香那樣被活活杖斃,還不如現在就死得乾乾淨淨,免得到時候零碎受苦。你讓我把阿媛的身世說出來,呵,如果我不說,也許還能給韋家保住一絲元氣,可如果我說了,那才是真正的滅頂之災!更何況,阿媛會在我要挾她時就憤而自盡,她做得出來!」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要說?皇上既然能夠容下承誠,那麼也應該能容得下承謙。左右不過是韋家為這些年來做的事情付出代價而已,最重要的是,我手上真的沒有籌碼了。」
韋貴妃說著如同夢囈一般的話,隨即緩緩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往裡走去。
紀飛菲被廢為庶人之後是什麼下場,沒有人知道,但想來皇帝絕不會放過這個挾太后之尊壓制了他這麼多年的太后。而她雖然曾經是皇帝的枕邊人,可既然一次又一次讓他品嘗到了挫敗的苦果,也不可能指望他對她網開一面。而且她已經不年輕了,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她看了一眼自己瑩白如玉,實則早已沾滿血腥的手,最終輕輕一笑。
韋家和紀家不一樣,不曾叛亂,不曾謀逆,她還有機會。只有活著,才能東山再起!
就在韋貴妃渾渾噩噩做好了絕境求生的準備時,她踉蹌走出仙居殿大門,卻看到不遠處的羽林衛中,突然有一個她異常熟悉的標誌。
這麼多年來,她苦心孤詣在曜儀城中安插人手,儘管被皇帝一再清洗,可至少能剩下那麼幾個。而眼下,那服色再加上鮮明的信號,透露出了一個讓她渾身幾乎凍結的訊息。
穎王李承謙……已經被人帶回這座東都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