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刺韋
雖說在見高廷芳和清苑公主的時候一度絕食,但韋泰畢竟不是他那些苦出身的祖先,兩日只喝清水過後,他就承受不住了。再加上刑部尚書薛朝親自來見,擔保絕對不會讓人害了他,他這才重新開始進食。
即便如此,在刑部天牢中一關十餘日,當韋泰跌跌撞撞走過漫長的通道,最終站在太陽底下時,他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戴著眼罩的他能夠感覺到那和地牢中截然不同的光線,卻也知道這眼罩並不是為了蒙蔽他對方位的感應,而是一番好意。
驟然從黑暗到光明,稍有不慎便容易瞎了!
可目不能視,只能讓左右兩邊攙扶走路的感覺,讓他更感受到了身為囚徒的屈辱。雖說刑部素來是薛朝的天下,但他怎麼都不覺得,韋貴妃會真的沒有一點辦法給他帶個口信。他自忖從小到大最疼愛這個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現在卻有一種幻滅的感覺。
她對別人無情,沒想到對他這個哥哥也如此無情!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好似被人帶上了一輛車。隨著眼罩被取下,他一掃四周就證實了自己的猜測,看到車窗並未釘死,車門也只是虛掩著,他不由冷笑了一聲,直到車門再次打開,一個年邁的老人由人攙扶了上來。
「薛朝!」韋泰一時眉頭緊皺,隨即冷笑道,「你居然敢和我同車?」
「為什麼不敢?」薛朝哂然一笑,示意滿臉警惕的都官郎中房世美關上車門。等到車廂中只剩下他和韋泰兩個人,他才淡淡地說道,「如果韋侯爺真的愚蠢到想挾持我脫身,那麼,老夫也只能失望地給你做個盾牌。但如果那樣,韋家才是真正完了。」
韋泰敏銳地聽出了薛朝的弦外之音,心頭的憤懣頓時沖淡了不少。
「莫非你相信秦王中毒這件事不是我乾的?」
「如果韋侯爺愚蠢到在自己府里做這種事,那麼,早些年韋貴妃就是皇后,穎王就是太子了。」薛朝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一聲,見韋泰非但不惱,反而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卻又兜頭潑了一盆涼水。
「但我不相信沒用,這幾日刑部高手盡出,再加上翊衛府的人,把你的衛南侯府親兵全都拘押了下獄,畢竟那一日南平王世子、江陵郡主和清苑公主險些都被你那些親兵扣在了府中。要說這也是最愚蠢的一招棋,韋鉞這種志大才疏,連父親都不要的小人,那也是你曾經器重過的兒子?」
韋泰被薛朝說得滿面通紅。然而,不論薛朝是真情還是假意,他這會兒都只能硬生生受著,畢竟在摸不清妹妹韋貴妃到底是葫蘆里買的什麼葯的情況下,薛朝畢竟是他能夠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接下來的一路上,在天牢中消息斷絕的韋泰聽到南平使節光孝友來朝,江陵郡主和穎王的婚事傳得沸沸揚揚,江陵郡主卻當街和穎王劇烈衝突,而後弔祭瓊娘時放出風聲,接下來竟然直接自請回了南平江陵,皇帝還派了翊衛府精銳護送,終於變了臉色。
南平使節在這時候來臨,應該不是巧合,而是妹妹韋貴妃苦心孤詣準備的一招棋,但江陵郡主高廷儀那極其強硬的應對,卻把韋家推到了一個更加被動的局面!
「韋侯爺,該說的話我已經都說了,你好好想想吧。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你覺得誰最可能做,又可能留下什麼樣的證據,你最好能夠在御審之前告訴我。我不是誇口,刑部的高手能夠在謝驍兒身上找出醉芙蓉,自然也可能幫你洗脫不白之冤。」
發覺馬車已經停了,薛朝似乎要下車,韋泰把心一橫,突然開口問道:「薛老大人,你是皇上的心腹,此次為何要幫我?你可不要說什麼為了正道!」
薛朝頓時動作一滯,但隨即便頭也不回地低聲說道:「我老了,為皇上效命的年限也不多了。於公,我自然希望把如紀家韋家這些結黨營私,膽大包天的全都連根拔起,可於私,我卻不想看到有人為了達成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於構陷栽贓。總之,韋侯爺相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都無所謂,你好自為之。」
如果換成鴻臚卿周平,韋泰還會懷疑此中誠意。可薛朝為人素來鐵面無私,他只覺得對方的堅持和顧慮與一貫的印象相符,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等到接下來獨自坐在馬車中,他拳頭攥緊了鬆開,鬆開了再攥緊,反覆考慮如果自己一口咬定此事是韋鈺的手筆,薛朝到底會不會相信,如果相信,又是否肯追查。
如今這份上,他竟是只能靠昔日視之為死敵的人了!
隨著馬車的前行,韋泰的思想鬥爭也越來越激烈。就在他幾乎下定決心的時候,他只聽到一陣驚恐的叫聲,緊跟著,他就只覺得天旋地轉,當他意識到車廂竟彷彿是在翻滾時,整個人已經在不斷的碰撞中頭昏眼花,旋即就聽到人群中那此起彼伏的叫嚷。
「有人行刺衛南侯!」
行刺他?行刺他這個現在已經是待宰羔羊的衛南侯做什麼?腦袋被驢踢了嗎?
韋泰素來不齒提起韋家昔日微賤的出身,總以世家子弟自居,此時卻恨不得罵出一籮筐的髒話。他深深地知道,已經搬開了紀家這塊絆腳石,皇帝最希望的就是把他韋泰提溜到大庭廣眾之下,羞辱一番后,讓他背上毒殺皇子的罪名,斷然不會讓他死在眼下這種地方。
更何況還要讓素來最賞識的薛朝背上罪名,甚至身處險境!
是誰?是韋鈺?是要為承謹報仇的高廷芳?還是……還是他辛辛苦苦一心一意維護的妹妹韋貴妃,是他一貫當成異日韋家靠山的穎王?
就在韋泰心中絕望憤懣的時刻,他只覺膝蓋遭到重擊,隨即就眼前一黑,完全暈了過去。
正在前一輛馬車的薛朝被人扶出來時,看到那輛自己和韋泰一度同乘過的馬車眼下翻倒在地,拉車的馬匹被一箭貫穿眼睛,此時已經失去了掙扎的力氣,倒斃等死,而車廂則是翻倒在路邊,內中的韋泰生死不知,他忍不住使勁用手指甲掐了掐掌心。
他半點沒有自己險些喪命的后怕,想到的也不是誤中副車。他很肯定下手的人是趁著自己出了韋泰那輛車后,又隔了一段路方才出手,甚至挑選的是這段已然戒嚴的路,如此路人更少,傷及無辜的可能性也越小。
薛朝絕不認為素來行事狠辣的韋貴妃會擔心傷及無辜,而如果不是韋貴妃,那麼只怕就是那個人人道是心狠手辣,他卻始終認為對方還有幾分赤子之心的那個人了。
韋鈺,真的是你嗎!
「大人,衛南侯的雙腿斷了……」
薛朝一下子恍然回神,聽清楚這個消息,他當機立斷地吩咐道:「立時把人抬出來,把人手都召集起來,然後派人搶佔高點,以防再有人行刺。先把衛南侯帶進宮再說!」
此話一出,那捕頭不禁猶豫了一下,旋即就壓低了聲音說:「不先請個大夫……」
「你怎麼知道這附近的大夫不是行刺的人早就安排好的?與其用那些不知根底的葯,還不如用刑部的秘葯,先給衛南侯緊急止血處理一下!」
被薛朝這麼一說,那捕頭頓時再無二話,行過禮后就立時去忙碌了。
當這消息傳到觀文殿時,高廷芳已經換好了自己的那身官服預備出門。秦王傅是從三品官,哪怕談不上實權,卻可以服紫。此時此刻,他忍不住拽住了那一襲紫袍的袖子,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嚴肅凜然。他徐徐轉身,見承謹正滿面擔心,他就微微笑了笑。
「看來是不用去紫宸殿了。」
承謹不禁一愣,但想到韋泰據說斷了腿,他立時就醒悟了過來。可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高廷芳突然上前按住了他的肩膀:「一會兒我請林御醫幫忙,把你挪出宮去,不拘是去秦王府慢慢調養,還是暫住我的太白別院,都比在宮裡穩妥。」
「可之前……」
「在衛南侯不曾遇刺之前,也許宮裡還安全,但出了這件事,這觀文殿就再不是避風港了!」說到這裡,高廷芳便對洛陽使了個眼色,眼見人立時一溜煙出去找林御醫商量,又或者說「威逼利誘」,他就吩咐疏影留著護好承謹,隨即沉聲說道,「我現在就去找皇上請旨。」
眼見高廷芳轉身就往外走,承謹突然快步衝上前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高大哥,你是怕別人狗急跳牆?既然如此,你這樣走在宮中,就未免太危險了。帶上洛陽和疏影……不然你帶上杜大哥也行!」
高廷芳不禁啞然失笑:「杜至他們在宮裡呆著本來就不合規矩,不過是因為你中毒,事急從權,故而暫時如此,讓他們陪著我去紫宸殿,反而容易被人抓到把柄。你放心,若是韋貴妃真的不顧一切在半路對我如何,那麼,韋家就徹底完了。」
說到這裡,他摸了摸承謹的腦袋,不無自信地說:「想來她不會甘心和我同歸於盡。」
然而,他的心裡卻冷笑了一聲。
恰恰相反,他就想用這樣的冒險,試探一下韋貴妃究竟是否還有什麼殺手鐧!
承謹一時心中大急,可當他看到疏影也分明滿臉無奈,他就知道難以挽回高廷芳的決定,一時心亂如麻。
這種時候,韋大哥你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