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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5章 義絕

  一碗比黃連更苦的葯汁,又一次彷彿疼得深入骨髓的拔毒之後,承謹重新躺下時,卻沒有閉上眼睛,而是死死盯著頭頂的帳子。


  受蘇玉歡之託在旁邊守著的疏影心中不忍,一面為他敷著如今仍有些熱度的額頭,一面低聲說道:「你的毒還沒清呢,好好睡一會兒,世子殿下等醒了之後就會過來的。」


  承謹情不自禁地咬了咬嘴唇,強忍著才沒有向疏影問出,她是不是知道高廷芳就是自己的大哥。他計算著蘇玉歡離開的時間,心裡卻漸漸想起自從自己獲封秦王之後,韋鈺雖說接受了秦王長史,對自己的態度卻越來越奇怪。他從前不明白,現在卻終於完全醒悟了過來。


  韋鈺和大哥曾經是那樣親近的朋友和知己,本應該輔佐大哥入主東宮,將來君臨天下,如今卻要跟著他這個什麼都不懂的孩子,怎麼會甘心?

  他應該要告訴他……他一定要告訴他!

  有著這樣強烈的信念支撐和;驅使,承謹幾乎是硬生生挺住了一陣陣襲來的睡意,眼睛微微眯起便強行睜開,苦苦等著蘇玉歡把韋鈺帶回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他幾乎再次失去意識的時候,他終於等到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疏影,承謹睡著了嗎?」


  「噓,好像剛睡著……咦,你把誰帶來了!」


  承謹吃力地死命睜開了眼睛,見疏影霍然起身迎了上去,他幾乎用盡全身力氣叫道:「是……韋……大哥嗎?」


  跟在蘇玉歡身後,沉默得如同一座冰山的韋鈺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再也沒有看和蘇玉歡說話的疏影,大步走上了前去。看到床上那個臉色蒼白無血色的小小熟悉身影,他的眼前依稀竟是有些恍惚,承睿和承謹兩個分明不同的人彷彿在這一刻完全重合了起來。


  他在床頭默然坐下,順勢抓住了承謹的手腕用真氣探尋,足足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低聲說道:「好好休養身體拔毒就是了,費神費力見我幹什麼?如果不是我請你去衛南侯府,也不會讓你落得現在這個田地。我已經上書請罪……」


  韋鈺這話還沒有說完,他就只覺得承謹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一驚之下連忙伸手想把人按下去。可下一刻,他就只聽到承謹那微弱的聲音。


  「蘇大哥,疏影,你們出去好嗎?我想和韋大哥說一會話,就一會兒……」


  短短一二十個字,他足足停頓了五次,韋鈺本待反對,可被那哀求似的眼神看著,他不知不覺又沉默了。眼看疏影被蘇玉歡拉了出去,他便抱著承謹重新躺下,又為其蓋好了被子。


  「小時候你生病也是這麼不省心,現在長大了還是這樣。」


  承謹鼻子一酸,可此時此刻,他根本無心再追憶往昔。他一把拽住韋鈺的袖子,一字一句地說道:「韋大哥,高大哥……是大哥……」


  儘管這一次他的話語比之前還要含糊不清,但韋鈺卻轉瞬間就完全聽明白了。他不知道承謹是如何探知到這個最大的秘密,如果是數日之前母親瓊娘還活著的時候,他一定會如釋重負,對承謹和盤托出一切,可現在隨著母親的死,承謹的中毒,一切都變得無可挽回。


  他已經背負了天底下最深重的罪孽,他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再者,韋家已經和之前的紀家一樣,相當於被人逼到了懸崖邊上,只要雷霆一擊,接下來看似風光無限的承謹便是眾矢之的,他若還當著這個秦王長史,無疑讓那個靶子更顯眼了。


  韋鈺垂下眼瞼,突然伸手捂住了承謹的嘴,見其兩眼圓瞪,分明流露出不可思議的愕然,他就淡淡地說道:「什麼都不用說了,你現在休養要緊。我在請罪之外,也已經上書丁憂,日後只怕不能再當這個秦王長史了。」


  說到這裡,他移開手站起身,輕聲說道:「承謹,以後我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自己保重。」


  眼見韋鈺轉身大步離開,承謹只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彷彿被抽空了一般。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抓到的卻只是一團虛無的空氣,隨即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他不明白,哪怕自己都能頃刻之間從江陵郡主的話語中領會出那個最令人驚喜的訊息,韋鈺又為什麼不能從他那聽似含糊的字眼中,領會出大哥還活著,大哥就是高廷芳?

  是他不能領會,還是他不願意領會?

  承謹只覺得心裡一沉,而眼皮子也幾乎同時發沉,喉嚨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直到他眼前再次變成一片黑暗,那三個字仍然縈繞在心頭。


  為什麼?

  蘇玉歡拉著疏影在門口說話,耳朵卻豎起來聽著裡頭的動靜。奈何承謹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他只勉勉強強聽到韋鈺的那幾句話,因而,當韋鈺沉著臉出來時,他不禁有些氣惱地說道:「我好容易才帶了你來見承謹,你就是這麼安慰病人的?高大哥要是知道你這麼對承謹,非氣壞了不可,他之前兩次連著不眠不休陪著承謹,回回都是廷儀姐姐趕他去睡的。」


  「他是他,我是我。」韋鈺丟下這異常冷硬的六個字,正準備下台階離開時,卻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叫聲。


  「站住!」


  不用轉頭,韋鈺就知道那是高廷芳不知何時聽到動靜趕了出來。聽到那虛浮不穩的腳步聲,感覺到人踉蹌上前,他不動聲色往前兩步,這才徐徐轉身,直面這位甩開洛陽逼上前的南平王世子。


  「高大人有何見教?」


  覺察到眼前的韋鈺彷彿籠罩在一層堅硬的外殼中,高廷芳只覺得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口,根本沒有辦法將那點疑心吐出口。最終,他只是輕聲問道:「伯母的喪事如何了?」


  韋鈺已經預備承接最凌厲的質問和責難,可聽到高廷芳問的是母親瓊娘,他那冷硬的表情不知不覺有了幾分鬆動,可緊跟著,他又再次築起了厚實的壁壘。


  「先母不過是區區衛南侯侍妾,當不起高大人這一聲伯母。」


  他強迫自己轉過身去,免得臉上的表情落在高廷芳眼中,被他看出端倪。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地說:「我這二十多年,從來都沒有好好孝順過她,如今更害得她命喪黃泉,可以說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孝子。我從前只惦記著一個已經逝去多年的人,卻渾然忘了身邊還有更需要我的人,可如今恍然醒悟,卻已經遲了,已經只剩下我自己孤苦伶仃。」


  看著洛陽宮中那無數建築,他頭也不回地說:「秦王殿下中毒一事,我已經上書請罪,同時因母喪請丁憂。從今往後,我不會再為了別人活著,我只會為了自己活著!」


  見韋鈺徑直下台階,高廷芳只覺得心下刺痛,竟是下意識地叫道:「韋鈺,你怎麼能說自己是一個人,這世上還有……」


  「高大人什麼都不必說了,我這個秦王長史當到今天為止。從今往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聽到韋鈺長笑兩聲,看到他就此揚長而去,高廷芳看著自己那隻本能伸出想要拉住人的手,最終無力地苦笑了一聲。他第一次後悔自己進京之後,一直用南平王世子這一重身份面對韋鈺,從來對任何人死死隱瞞著實情,以至於事情生生到了現在這地步。


  他不想去懷疑韋鈺利用瓊娘的死,在承謹的中毒事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可韋鈺在這種關鍵時刻對承謹的撒手,卻是狠狠給了他重重一擊!他甚至不知道,如今正掙扎在生死線上的承謹得知這個消息時,那會是何等傷心失望!


  「高大哥……」蘇玉歡面對徐徐轉身的高廷芳,只覺得異常心虛,「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把韋鈺這傢伙帶到觀文殿來,可承謹偏偏說想見他……」


  高廷芳這才得知是承謹想見韋鈺,他眉頭一皺就迅速衝進了屋子。等看到床上的承謹赫然眼睛緊閉,他不禁嚇了一跳,等匆匆上去探過脈搏,發現還算有力,這才確定只是昏睡。可就當他鬆了一口氣時,赫然看見承謹的臉上還有未乾的淚痕。


  那一刻,他只覺得心下沉甸甸的。他想要轉身抓住蘇玉歡質問韋鈺到底對承謹說了什麼,可他整個人卻像僵住了似的,耳畔縈繞的只有韋鈺那幾句異常絕情的話。


  蘇玉歡跟著疏影躡手躡腳進來,見這幅光景,他們不由得面面相覷,卻都不敢出聲。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卻只聽得高廷芳開口問道:「廷儀呢?」


  發現身後竟是一片沉默,高廷芳本能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可當他轉過頭時,就只見蘇玉歡有些慌亂地說道:「廷儀姐姐回太白別院了,大伙兒全都扎堆在宮裡,她擔心家裡有事……」


  然而,他這話還沒說完,就被高廷芳打斷了。


  「太白別院能有什麼事?我們都不在,難不成別人就敢潛入竊盜,又或者上門搗亂?廷儀是最知道主次輕重的人,斷然不可能連一張字條都不給我留就匆匆離開。你們老實說,到底出了什麼事?」


  蘇玉歡正猶豫著,突然發現疏影不動聲色往後退一步,把自己挺在了前頭,他不禁暗暗叫苦。遲疑了良久,他終究把心一橫道:「南平使節剛到東都,外間傳言說,南平王要把廷儀姐姐許配給穎王,廷儀姐姐氣不過,所以就去四方館了!」


  他本以為高廷芳定然會怒不可遏,可卻只見高廷芳微微蹙眉,隨即就冷笑了起來。


  「果然不出所料,到底是韋貴妃,什麼事都做在前頭,她以為我就會什麼準備都不做?」


  就在這時候,他只聽外間傳來洛陽一聲輕呼:「世子殿下,皇上和清苑公主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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