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強殺
刑部尚書薛朝一輩子經歷無數,可今日這短短一會兒,他就只覺得心情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直到高廷芳開口,他方才醒悟到自己最初的用意。
自從他答應韋鈺,順著其提供的線索進入到最關鍵的查證時,他就料想到會有把謝驍兒逼到死角的這個時刻,卻沒想到謝驍兒竟在罪證確鑿之際,還想利用承謹的身世和大敗大做文章,險些就被其煽動了滿朝文武。
於是,他也立時站了出來,朗聲說道:「臣身為刑部尚書,剛剛業已提供了確鑿的人證和物證,請皇上法辦謝驍兒,給天下人一個交待!」
眼見得刑部不少司官紛紛響應薛朝這位非常有威望的老尚書,剛剛還質疑承謹身世和大敗的官員,也有不少見風使舵臨陣倒戈,紛紛叫囂要懲處謝驍兒,以儆效尤,眼見得謝驍兒那張臉漸漸蒼白沒有血色,皇帝只覺得一直憋悶的心情竟是暢快了起來。
他放聲大笑,笑聲漸漸壓得嘈雜的含元殿中漸漸安靜,只餘下他這誰都能聽出酣暢淋漓的笑聲在大殿中迴響。
「謝驍兒,你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煽風點火的時候,可曾想到過會有今天?」
「……」
謝驍兒彷彿說不出話似的低下頭去,然而,在誰都看不見的地方,他渾身的肌肉已經繃緊,精氣神已經完全收縮成了一團。就在皇帝即將說出判他生死的話時,他陡然發出一聲震動雲霄的暴喝,倏然高高彈起,徑直朝高廷芳和薛朝的方向疾射而去。
眼見薛朝周邊的那幾個刑部司官將其團團衛護在了中間,他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獰笑,身體在空中猛然一個轉折,竟是直撲一旁的高廷芳。
他早就摸清楚了韋鈺的位置,剛剛起步時就已經用上了渾身解數,此時有足夠的把握能夠擺脫韋鈺,挾持高廷芳用來脫身。
然而,在距離對方只有區區數步之遙的時候,他卻看見正對著他的高廷芳非但不閃不避,臉上也沒有任何驚慌失措的表情,反而有閑暇對著他微微一笑。
這樣神秘的笑容,謝驍兒剛剛在韋鈺臉上看到過,而那一次緊隨著韋鈺的笑容出來的薛朝,把他幾乎打入了無底深淵,全憑他煽動眾人把矛頭對準承謹和高廷芳,這才得以暫時矇混過去。可事實證明,他滿心以為的一線生機只不過是一個陷阱!
那這一次呢?高廷芳有什麼底牌?
謝驍兒來不及多想,只能心裡一發狠,探出雙手朝著高廷芳的雙肩按去。可眼看他就要得手的時候,他就只覺得高廷芳突然飛快地往後疾掠。
正當他心中一跳,滿以為抓住了這個所謂南平王世子假裝病弱的把柄時,卻只見高廷芳倏然騰空而起往人群中落去,而在其原本的位置,赫然站著一個頭戴銀面具的瘦長漢子。那一刻,他終於認識到,自己之前錯算了韋鈺,如今又漏掉了這個如同影子一般的人。
昔日閩國長樂侯,如今大唐的羽林中郎將尹雄!
見謝驍兒肩頭一動,頂著銀面具的尹雄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直接撞了上去,迫得對手沒辦法分心他顧,只能竭盡全力應付他的攻勢。在他如同水銀瀉地一般的狂攻之下,他窺探到了謝驍兒越來越沒有戀戰之心,便悄悄一點一滴地放鬆了攻勢,而且特意維持在謝驍兒能夠察覺的程度。
果然,謝驍兒只覺得尹雄起初倒是威逼很緊,可打著打著卻似乎在放水,他不禁心中一動。想到皇帝對人素來是刻薄寡恩,不論是大將軍郭濤,還是韋鈺,全都是功勛和官職並不匹配,如今尹雄看似頗得聖眷,可焉知就沒有防著狡兔死,走狗烹?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隨即把心一橫,故意賣了個破綻。果然,他就只見尹雄彷彿沒發現一般,依舊是像模像樣地和他對攻。確定對方真的是有縱容之意,他終於再沒有懷疑,借著和尹雄對拼一記,他利用那巨大的反彈力往殿外飛躍而去。
可是,當他瞥見一旁的官員中抱手而立,彷彿根本無意攔截他的韋鈺時,正想著韋鈺興許也有那等大逆不道的心思,卻只覺得右背突然一涼,整個人再也提不起半點力氣。
直到謝驍兒頹然墜地的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遭人暗算的。他努力支撐著抬起頭,卻只見剛剛分明因為和他對拼落到後面的尹雄,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身側,此時正順著他的目光緩緩蹲了下來。
意識到自己中了對方的圈套,他不禁用沙啞的聲音問道:「為什麼?」
儘管那一層銀面具隔絕了對方的表情,但他卻看到了對方那森冷的眼神。那一瞬間,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看過這眼神,不由得拚命在記憶中搜尋了起來。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不用再想了,因為對方一手扣著他的喉嚨將他拖到了面前,隨後在他耳邊低低說出了一句話。
「謝大將軍,久違了。王妃的仇,我今日幫她報了!」
你是……你是張虎臣!當今世上,只有張虎臣不會稱呼貞靜皇后,只有張虎臣會稱呼肖琳琅為王妃!
謝驍兒驚駭得呼吸都幾乎斷絕了。他使勁想要發出聲音,奈何被鎖喉之後,縱使他無論如何竭盡全力,也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而緊跟著傳入耳朵的下一句話,更讓他連心跳都似乎停止了片刻。
「沒能親手殺了你,世子殿下也許會很遺憾,可我不能把他置於險境,只能自己動手了。謝大將軍,進陰曹地府之後你不妨等著,紀飛菲也好,韋玉樓也好,她們一個個都會去和你會合的!」
世子殿下……是李承睿,李承睿竟然還活著!他怎麼可能還活著?還活著的他怎麼可能進入東都?他用的什麼身份?東都城內有什麼和李承睿年歲相仿,又能那般出色的年輕人?是了,是那個人……是南平王世子,高廷芳!
謝驍兒幾乎是用盡全力往高廷芳的方向看去,果然,他看到了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曾經將其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一心除之而後快,因為他覺得那是妨礙了自己攀升之路的人,可他還是沒有想到,高廷芳竟然就是李承睿!不行,他一定要把這個消息公諸於眾,他怎麼能讓宿敵逍遙自在?
就在下定決心之後,謝驍兒眼前一花,隨即前額就遭受了一記重擊。意識到那是戴著銀面具的尹雄施了一記頭槌,他不禁一發狠,也不顧喉骨隨時可能會被捏碎,猛然運起殘餘力氣,朝著尹雄的再一記頭槌迎了上去。然而,兩個腦袋狠狠撞在一起的時候,他聽到耳邊再次傳來了尹雄的一聲呢喃。
「現在,謝大將軍可以安心去死了!」
腦際轟然巨響的一瞬間,謝驍兒眼前走馬燈似的晃過了一生之中的無數抉擇。當畫面再次定格在了自己跪倒在紀太後腳邊時,他生出了無限悔意。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當蘇玉歡興沖沖一溜小跑到了含元殿前,隨後一步跨進門檻的時候,他聽到的就是一聲悶響,緊跟著,就是謝驍兒在尹雄手中完全軟倒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什麼狀況的他呆立在那兒好一會兒,等到認出生死不知的是謝驍兒,他才在心裡呸了一聲,暗道這種傢伙死了最好。
可即便如此,從尹雄身側繞過去的時候,他還是特意加快了腳步,直到見著依舊留在大殿中央的高廷芳時,他才露出了笑容。
這種地方不適合打招呼,他只能拚命對高廷芳擠眉弄眼表達心中情緒,隨即才對寶座上的皇帝施禮道:「臣拜見皇帝陛下。」
剛剛尹雄在大殿之上強殺謝驍兒,不但滿朝文武看得目弛神搖,就連皇帝也不禁對尹雄的陰狠有了一個新的評價。可他從不認為一個無依無靠的外藩人士能夠在身邊鬧出多大的風浪,此時便收回了注意力,對蘇玉歡微笑頷首道:「蘇卿平身,河陽亂軍是如何平定的,朕倒實在是好奇。」
「皇帝陛下這可問對人了!」
蘇玉歡立時興高采烈了起來,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聲音說:「之前拿下河陽三城,徹底收復河陽橋,秦王殿下就和廷儀姐姐商議,生怕叛軍龜縮不出,也擔心懷州叛軍會不會流竄外鎮,又或者和其他節度使的軍隊沆瀣一氣,鬧出什麼事情來。所以,廷儀姐姐一面揮師北上,一面封鎖了懷州北面以及回東都的幾條要道,傳出似是而非的大敗消息……」
高廷芳聽著蘇玉歡那跌宕起伏的故事,不禁暗嘆小傢伙去寫傳奇,說不定會膾炙人口,可其中那些驚心動魄之處,他只是聽著也能夠體會到。
想到承謹年少便不得不面對血肉沙場,想到江陵郡主身為南平王女卻涉足這完全與她無乾的戰鬥,想到數次浴血的白龍衛,想到死死保著江陵郡主後背不失的疏影,他絲毫沒有察覺,自己已經是把掌心攥出了血來。
承謹用火和血為自己掙來了實實在在的功勞,又經過皇帝金口玉言,確定了先皇后嫡子的身份,那麼,當他真正獲得了一大群官員認同的時候,韋貴妃和穎王,韋家父子,這些人還能夠忍得住嗎?
突然,他發現臉上落了一道灼熱的視線,一時也忘了君前失儀,側頭看了過去,卻只見韋鈺正目光炯炯盯著自己。
那一刻,他只覺得自己讀懂了韋鈺傳達的意思。
你已經把承謹推到了所有人視線的中央,可接下來要面對的硬仗,你做好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