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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寒心

  刑部天牢,當都官郎中房世美再一次走在昏暗的通道中時,他總是忍不住往牆上看,彷彿那裡會隨時無聲無息現出一道門,然後從裡頭竄出個人來。


  「真是老了,經歷過一次,就老是會想起那天晚上的情形。」


  因為身邊是韋鈺,所以房世美也不怕笑話,苦笑著嘆了一口氣。


  他當然聽蘇玉歡說了,那一夜之所以會潛伏在刑部天牢所在的密道中,搶在別人來營救紀飛宇之前把他救走,完完全全是韋鈺的安排。可就因為知道,他總想把薛朝對自己說過關於韋鈺的話拿出來提醒韋鈺一聲。


  可面對那張冷冷的面孔,他卻有些無法開口。畢竟,他們眼下來做的事情,也絕不是什麼十分光彩的事。


  果然,等到了最深處,站在那三間監房前,房世美正感慨這兒加在一塊也遠不如當年紀飛宇和高廷芳先後呆過的監房大,他就只見韋鈺冷冷掃了裡頭的紀家三兄弟一眼,用冰冷的語調說道:「紀飛宇已經授首,皇上有命,紀家三子云鍾、雲昌、雲霄,謀逆作亂,罪大惡極,立時重杖處死!」


  此話一出,兩間監房中一片死寂,但最後一間監房之中,紀雲霄卻直接從那團爛稻草的鋪蓋上跳了起來。紀太后發動宮變的那天夜晚,他被謝驍兒直接從溫暖的被窩中拎出來之後塞進馬車,隨即就蒙著眼睛被送到了這兒。當發現自己竟然和兩個兄長做了獄友時,他簡直都要瘋了。


  此時此刻,他跌跌撞撞衝到木柵欄前,狠狠抓緊了那粗大的障礙,厲聲說道:「這不可能,皇上之前還對我恩寵有加……我是彭城侯,我要見皇上!」


  韋鈺不耐煩地看了一眼紀雲霄,根本懶得和他廢話。可下一刻,一旁的監房中就傳來了一個夜梟般的笑聲。


  「紀雲霄,你還真當自己是一號人物了?皇帝之前扔一根肉骨頭給你,不過是因為你出賣了自己的老子,又打算用你安撫一下紀家的人。現在連太后和涼王都倒了,父親也死了,你還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呸,要當狗就好好搖尾巴,要做大事就豁出去提著腦袋干,你也配姓紀?」


  紀雲昌這露骨的譏諷說得紀雲霄面色陡變。可是,他壓根沒時間反唇相譏,因為他看到自己的監房已經被人一把推開,兩個彪形大漢大步進來,二話不說就把他捆翻在地,隨即利落地架到了刑凳上。他只覺得手腳全都被束縛得死緊,嘴裡又被死死勒了一根木條,他終於空前恐慌了起來。


  直到這時候,他才看到韋鈺露出了一個冷酷的笑容:「下到九幽黃泉和紀飛宇再會的時候,記得對他說,要怪就只能怪你們的胃口太大。何德安和尚香都已經被杖斃了,你們兄弟三個之後,就是紀飛菲,她贖完自己的罪孽之後,很快也會下去陪你們的!」


  紀雲霄根本一個字都沒辦法說,就只覺背後勁風襲來,竟是狠狠一杖抽在了脊背上,可他的慘呼卻硬生生被木條攔在了嗓子眼。接下來,雨點一般的重杖落在背上,臀上,腿上,他苦苦掙扎在一波又一波的劇痛中,竟是無暇顧及一旁的兩間牢房中,杖刑也已經開始,剛剛還死鴨子嘴硬的紀雲昌和紀雲鐘的表現比他也好不到哪去。


  雖說房世美在刑部做官也已經多年,但這種血肉橫飛的局面他也是第一次看見。饒是他素來痛恨興風作浪,意圖謀叛的紀家人,可只看了一會兒就忍不住轉過身去。可他的眼角餘光卻分明發現,韋鈺一直專註地看著行刑的一幕,眼睛幾乎一眨不眨,哪怕他沒有在那張臉上找到嗜血的快意,又或者扭曲的瘋狂,卻仍舊有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當年懷敬太子和此人相交的時候,知道韋鈺是這等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的性子嗎?

  懷敬太子,你到底在哪兒?看到如今東都這番亂象,難道你還不能出來?秦王殿下再好,怎麼及得上你?


  當韋鈺和房世美離開的時候,牢房中的紀家三兄弟無論身前曾經如何顯赫,此時也只剩下了傷痕纍纍的冰冷屍體。


  去紫宸殿復命之後,房世美先辭出來,卻沒辦法忽略皇帝臉上那陰晦不明的表情。可他剛出殿門,就只見一個內侍正飛奔上了台階,彷彿根本沒看到他似的從他旁邊飛掠而過,到了大殿前頭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聲嚷嚷了起來。


  「皇上,秦王殿下報捷,河陽三城已經全數克複,首倡叛亂的將校二十三人,已經押解回東都!」


  河陽三城已經拿下了?這麼說來,東都北面的門戶已經重新回到了朝廷手中?


  房世美頓時又驚又喜,很想回頭到大殿中恭賀兩句,可想想不合禮儀,他還是停住了腳步,但往下走的速度卻比之前慢多了。潛意識之中,他想聽一聽皇帝對承謹這次大捷的評價,也想聽一聽韋鈺對此事的反應。


  儘管前者是承謹的君父,儘管後者是承謹的王府長史,但他本能地感覺,相比高廷芳,無論皇帝還是韋鈺,對那位八皇子的態度明顯都有所保留。


  很快,房世美就聽到了從大殿中飄出來的聲音。


  「八郎第一次主動請纓去做這樣的大事,就能有如此成就,倒是讓朕刮目相看。」


  「他之前去雲龍山莊壓服過紀飛宇和韋泰的火併,但那是靠了高廷芳。他也曾經搜尋過行刺他和高廷芳的刺客,但那是我為他鋪的路。就是這一次,他也不過是靠著在南平就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江陵郡主,否則憑他這點年紀和閱歷,夠頂什麼用?」


  房世美聽到韋鈺竟是如此苛刻地評價承謹,不由得腳下一頓,竟是有些寒心。他本待再放慢速度聽上片刻,可隨之卻聽到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連忙不敢再拖延。


  可沒想到的是,隨著之前那小內侍快步離去,不多時,後頭又有人匆匆出來,越過他身側往外衝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他根本沒法再作逗留,等完全從台階上下來之後,他思前想後,先回了一趟刑部,說完聽到的消息之後,他就小心翼翼對刑部尚書薛朝提了一個請求。


  「你想去看看高廷芳?」薛朝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等看到房世美那明顯不安的表情,他就嘆了口氣道,「去吧,有時候我想想老天爺真是不公平,那樣一個清逸俊雅被譽為竹君子的人,卻有那樣的身體,可惜了。」


  房世美非常同意老尚書的說法,可想到高廷芳畢竟是南平王世子,如果身體健康,那麼一定會繼承南平王位,怎麼也不可能到東都來,就算來也不可能長留,他也就釋然了。


  等到出宮過了天津橋,他雖說不能打馬疾馳,卻還是稍稍加快了一些馬速。當抵達太白別院時,跳下馬背的他正想找門房通報,卻正好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從裡頭出來,連忙叫道:「杜校尉!」


  杜至對外的身份是南平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但他不喜歡和東都那些達官顯貴打交道,所以聽到校尉兩個字時,他先是呆了一呆,等認出是房世美,這才稍稍擠出了一絲笑容。畢竟,他還記得刑部尚書薛朝從前屢次為自家世子殿下說過話。


  「房大人是來找世子殿下的?他才剛能下床,不能和人說太長時間的話,您有什麼事,我先去通報一聲。」


  猶豫片刻,房世美終究把剛剛承謹報捷的消息說了。果然,他就只見杜至立刻喜形於色,顯然,那捷報還沒傳到這兒來。


  杜至想都不想就開口說道:「世子殿下一直都很擔憂小郡主和秦王殿下,房大人既是帶了這樣的好消息來,快隨我進去!」


  蘇醒之後又是兩三日休養,高廷芳恢復得非常快。他畢竟根基厚實,之前雖說屢次受損,可勝在年輕,此時在洛陽的攙扶下在屋子裡轉圈走動,百般無奈希望能夠出房門走走時,洛陽沒鬆口,房門卻開了。高廷芳倒是想甩開小傢伙奪門而出,奈何自己不是從前那個敏捷利落的李承睿,只能望門興嘆。


  因此,當他看到進屋的除了杜至還有房世美,不由得有些意外。


  「世子殿下,房大人帶來了好消息!」杜至興奮地將房世美說的捷報轉述了一遍,見高廷芳果然如釋重負,他也顧不得之前還不想讓高廷芳見客,笑著把房世美推到了高廷芳跟前,「來來,房大人你和世子殿下說。」


  房世美自己也不過只是聽到了內侍報捷,具體消息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更何況,他來找高廷芳,更大的目的是想說說紀家三兄弟的死,韋鈺的冷酷,自己對皇帝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對朝局和將來的茫然……所以,有些無奈的他乾巴巴地重複了一遍消息,正要尷尬地說自己只是聽到一嗓子,他就只見高廷芳對他笑了笑。


  「洛陽,杜至,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要和房大人說。」


  儘管基本上斷定房世美絕不可能是刺客,杜至仍然有些不放心,洛陽就更不用說了。兩人直到把房世美盯得滿臉不自在,這才在高廷芳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起身,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而等到大門掩上之後,高廷芳就看著房世美說道:「房大人現在可方便說話了嗎?」


  如此單對單地交談,房世美就覺得輕鬆了許多。他稍稍斟酌了一下語句,決定略過剛剛那些不安和迷茫,單刀直入,撇開那些無關緊要的,從最重要的事說起。


  「高大人可知道,皇上已經決定祭告宗廟,社稷,廢紀太后尊位。而之前上書皇上請立長君的六位節度使派出的那些幕僚,最近活動很頻繁。」


  PS: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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