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舊事
榮慶宮琳琅軒。高廷芳站在那裡,靜靜地聽著紀清風低聲訴說當年舊事。
「十三年前,太後娘娘召了我過去,令我帶人在城外伏殺榮王世子,又讓我在追殺時聲稱臨波閣上榮王府舊人因為世子中計都死絕了,最好能讓張虎臣和世子內訌,如此就可不費吹灰之力將他們擒殺。」
「我雖說是紀家死士,但卻在外養著一房女人,又生了一對兒女,擔心事成之後,被上頭殺人滅口,所以在最初劫殺的時候出工不出力,除了讓我幾個親近的兄弟拖在後頭,我還故意讓其他死士沖在前頭,讓大開殺戒的張虎臣有機會帶著世子和朱名安突圍。後來到了洛水旁邊,我用榮王妃已死,追封貞靜皇后的話刺激了世子,等張虎臣帶著朱名安去救落水的他之後,我沒有確定他的生死,就帶人回去復命了。」
「因為太后固然會因為伏殺失敗而大發雷霆,可與其殺了我們,還不如讓我們繼續去追殺他們三人,如此就不虞再用其他人而走漏了風聲。果然,我因此撿回一條命。可世子、張虎臣和朱名安就彷彿人間蒸發似的再也沒了音訊,包括那些榮王府侍衛幕僚的家眷也一樣不見蹤影。後來,我費盡心機為太后殺了幾個人,博得了太后青睞,又在紀飛宇和太后失和之後倒了過去,總算是太太平平過了這十三年。」
「這些年,我也打聽過當年的事,最可靠的一種說法是,韋貴妃和太后勾結,讓內侍故意在清苑公主面前露出口風,騙了清苑公主去通風報信,而太后則派了我們這些人去伏殺。她們聯手燒了臨波閣,世子三人失蹤之後,宮中就傳來了貞靜皇后崩逝的消息,但我也查到過一種傳聞,貞靜皇后實際上沒有死,是皇上擔心太后和韋貴妃謀害,所以用假死把貞靜皇后藏匿了起來。」
高廷芳面上平靜,心情卻如同洶湧波濤那般翻騰起伏。他始終沒有打斷,也沒有質疑紀清風的說辭,因為他知道在如今這種情勢之前,這個死志不堅的刺客一定不會拿性命開玩笑,至少這番話中,有一大半是真的。因此,當聽到最後時,他便沉聲問道:「紀太后就不曾讓你查過貞靜皇后的下落?」
「查過。但皇上把所有的力量都用來掩藏這件事上了,紀家死士死了八個,卻什麼消息都查不出來,太后倒是想過改朝換代,但後來和韋貴妃鬧翻,再加上皇上那兒有幾個死忠的老臣,又一直抓著京城一部分兵權,還有幾個支持皇上的節度使,所以皇上既是養病不管事,貞靜皇后也再也沒有露出過行跡,太后就撂開了手。」
紀清風何嘗猜不到,高廷芳最想知道的除卻貞靜皇后的下落,就是承謹的身份,因此頓了一頓就說出了最要緊的那句話:「八皇子,也就是秦王殿下的生母,太后也讓我們查過,但劉賢妃各種各樣的傳聞太多,實證卻一條都沒有。但無論是關於貞靜皇后還是秦王殿下,卻有一條最重要的線索。」
高廷芳終於再也難以維持平靜的表象,他想都不想就一把抓住了紀清風的領子,厲聲喝道:「我耐心有限,你不要賣關子!」
如果不是舌下毒針早已被取掉,如果不是手腳筋俱斷,如果不是他沒有玉石俱焚的死志,紀清風早就趁著這最好的機會動手了。面對高廷芳那分明流露出急切和期冀的眼神,他一字一句地說道:「韋鈺很可能是這天底下除卻皇上之外,唯一知道貞靜皇後下落,還有承謹身世的人。」
高廷芳一下子鬆開了手,怔怔後退了兩步。這時候,擔心他安危的杜至已經趕上前來,直接擋在了他和紀清風中間。可高廷芳卻彷彿像是毫無察覺一般,繼續踉蹌往後退,眼前如走馬燈似的閃過他和韋鈺重新相遇相交的一幕幕,最終,他的眼前定格在了當初在穎王府,他第一次見承謹時,韋鈺在承謹登場時對他說的話。
「皇上曾經在一次酒醉之後對我說,他是承睿一母同胞的親生弟弟。」
「可是,我不相信。」
「我不會因為承瑾頂著一張和承睿一模一樣的臉,就認為那是承睿一母同胞的弟弟,就認為貞靜皇后沒有死。」
心亂如麻的他只覺得頭痛欲裂,更加分不清楚是非真假。當他踉蹌來到了門前時,他卻碰到了更加意想不到的一幕。
洛陽竟是陪著承謹再次過來了!
高廷芳獃獃看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卻只見對方快步沖了過來,直接撞入了他的懷中,竟是再次死死地抱住了他。而稍慢一步的洛陽過來之後,就有些沒好氣地說:「秦王殿下走到一半就堅持要回來,他說今夜無論如何都睡不著,除非世子殿下在他身邊。」
想到剛剛從紀清風口中問出的那些話,想到自己回憶起韋鈺的那些感慨,高廷芳不由自主摟緊了承謹,良久才開口說道:「走吧,我陪你去歇著。」
杜至沒想到高廷芳竟然就要走,慌忙出聲問道:「世子殿下,這個紀清風怎麼辦?」
高廷芳再也沒有繼續審問的心情,頭也不回地吩咐說,「你帶他回別院去。」
直到聽見這句話,紀清風方才整個人都暫時輕鬆了下來。如果要殺人滅口,高廷芳大可令人將他格殺當場,然後偽稱又有刺客潛入榮慶宮就行了。既然要把他帶回太白別院,那麼至少他這條命算是暫時保住了!
偌大的仁壽殿中空空蕩蕩,所有的內侍和宮人都已經被押了出去,放眼看去只有東倒西歪的傢具陳設,被拉扯下來的帷幔,甚至還有散落四處的鞋子。第一次踏入此間的江陵郡主和疏影竟是費了些周折,這才最終找到了紀太后的寢殿。當她推門進去,看到坐在軟榻上發獃的那個人時,竟是有些不敢相信那便是傳聞中比皇帝更年輕兩歲,保養得宜的紀太后。
儘管她之前不曾見過紀太后,可此時她面前的女人形容枯槁,頭髮斑白,整個人就猶如泄掉了所有精氣神的垂暮老婦,哪裡還有半點太后風儀?
江陵郡主頓時有些猶豫,可想到自己的決心,她就冷冷說道:「紀飛宇的人頭如今懸挂在了曜儀城中左羽林衛駐地,皇上已經吩咐將紀雲昌和紀雲鍾打入死牢,紀雲霄那邊謝驍兒親自出馬去擒拿,紀家剩下的只有老弱婦孺,紀太后,你這些年橫行宮中的威風到哪去了?」
紀太后僵硬地抬起頭,見江陵郡主一身戎裝,英氣勃勃,她頓時眼睛猛然一收縮。江陵郡主第一次出現在紫宸殿上時,她沒有出場,後來江陵郡主留宿韋貴妃的仙居殿,她和韋貴妃王不見王,更沒有去過,哪怕江陵郡主一度在仙居殿練兵,她也嗤之以鼻。
因而,這竟是她第一次見江陵郡主。
此時此刻,她不由自主地尖聲質問道:「你是誰?皇帝的新寵?你有功夫嘲笑我,還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那樣薄情寡義的昏君,居然還有人願意跟著他?」
江陵郡主用眼神制止了疏影的插嘴,乾脆順著紀太后的話往下套話:「皇上之前不過是忍辱負重罷了,如今大權在握,官民歸心,日後只要將士用命,統一天下指日可待,你這種喪家之犬在敗北之後說皇上是昏君,豈不是可笑滑稽?皇上對貞靜皇后何其深情一片,哪裡薄情寡義了?」
紀太后終於被江陵郡主這輕蔑的譏刺給激怒了。她猛地跳了起來,劈手抓住旁邊高几上一個花瓶就往江陵郡主猛砸了過去。
然而,她滿心以為那能夠砸爛面前那張年輕朝氣的臉,卻不想對方只是單手一撥,那花瓶就重重砸落在地摔了個粉碎。眼見江陵郡主毫髮無傷,她一時瘋狂起來,撿著屋子裡所有能砸的東西朝對方就扔。
然而,看著所有東西都化成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對方卻猶如閑庭信步一般或擋或躲,她終於完全絕望了起來。
「那昏君若是深情,怎麼會在肖琳琅之外納了韋玉樓當次妃?怎麼會一個個姬妾迎進府?他若是不薄情寡義,怎麼會放了臨波閣上那把火?」
聽到這最後一句話,江陵郡主終於心頭大駭。而不等她開口,疏影就氣急敗壞地叫嚷道:「臨波閣上那把火不是你和韋貴妃放的嗎?」
「我放的?」紀太后頓時大笑了起來,笑得整個人前仰後合,當最終再次跌坐下來之後,她方才一字一句地說,「我紀飛菲敢作敢當,可若要把我沒做過的事情栽贓在我身上,我卻也死都不會認!我痛恨的只有肖琳琅,討厭的只有那個昏君,臨波閣上那些榮王府的幕僚和侍衛關我什麼事?我不過是讓人用這個借口去離間李承睿和張虎臣,僅此而已。」
江陵郡主只覺得一顆心跳得飛快,立時追問道:「為什麼你就認定是皇上,不是韋貴妃?」
「韋玉樓?也許是她,因為榮王府那些人全都向著肖琳琅,對於她來說自然最最礙事,可誰能擔保不是那昏君一心想要狡兔死,走狗烹?」紀太后突然閉上了嘴,森冷的目光在江陵郡主和疏影臉上掃過,剛剛的歇斯底里漸漸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們是在套我的話?」
江陵郡主知道一旦紀太后冷靜下來,自己不但很難再有收穫,而且還會遭到懷疑,因此,她想也不想就解下腰側水囊,直接將大半袋水全都潑在了紀太后臉上身上。
見其驟然又驚又怒,她就趁熱打鐵地罵道:「我只不過是想幫大哥算一算之前差點被你鴆殺這筆帳,這才接下了看守你的苦差事。你從前做了再多罪大惡極的事情也和我無干,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想要害我大哥!疏影,把她綁了,我今日非出這口惡氣不可!」
直到這一刻,紀太後方才意識到面前的竟然是江陵郡主,原本提起十分的警惕一下子化作了烏有。當疏影衝上前來扯下帷幔,緊緊反綁了她的雙手,她沒有徒勞掙扎,而是仰頭死死盯著滿臉怒色的江陵郡主,一字一句地說道:「你們兄妹會後悔的!遲早有一天,你們會為了錯信這個薄情寡義的昏君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