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因果輪迴
琳琅軒位於榮慶宮西北角,在高廷芳和尹雄的印象之中,這裡原本是一座並不起眼的客院,但如今從大門進去,他們卻只見迎面一片白色,五間開闊軒敞的正房白幔低垂,掛著素白的燈籠,與其說是祭堂,不如說是靈堂。看那些白絹的顏色,並不像是垂掛已久,彷彿就是這幾日才剛剛掛上去的。相對於他們,承謹更是渾渾噩噩,一路高一腳低一腳,當看見那座縞素的正房時,他更是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在地。
多虧韋鈺不比高廷芳那般心情震動,眼疾手快地攙扶了承謹一把。卻是低聲提醒道:「不要胡思亂想,皇上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
高廷芳聞言一下子恍然回神,只覺得這話韋鈺似乎不只是對承謹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他把捏緊的拳頭緩緩鬆開,然後又再次握緊,如是重複了好幾次,他終於感到自己漸漸平靜了下來。儘管他曾經一千次一萬次希望母親的去世只是皇帝放出來的煙霧彈,如今皇帝卻用祭拜兩個字粉碎了他的這個希望,但他仍舊保持著最後一點奢求。
同樣是死人的他尚且能夠活在這個世上,安知老天爺就不會再發一次慈悲?
可是,隨著皇帝親自上前推開了門,看清楚正中央那神主之上,赫然是愛妻肖琳琅之位幾個字,高廷芳還是不可抑止地心志動搖,眼神迷離。他用盡渾身力氣方才穩住了身子,安定了情緒。他默然看著皇帝當先走入,承謹跌跌撞撞跟在後面,而一手攙扶著紀太后的尹雄則是遲疑了片刻,方才跨過了門檻,當只剩下自己和韋鈺時,他有心在韋鈺面前保持住一貫的冷靜,可當對方那毫不遮掩的審視目光始終停留在臉上時,他還是逃也似地進了屋子。
他完全沒有把握能夠扛得住多久!
「琳琅,朕來看你了。」
皇帝卻沒有在乎其他人。他徑直走到神主前,伸手摩挲著那一個個字,隨即頭也不回地對尹雄吩咐道:「你讓太后清醒清醒!」
尹雄沒有絲毫猶豫,將紀太後放在地上之後,他右手拇指猛地在紀太後人中上狠狠一掐,下一刻,紀太后發出了一聲難以抑制的痛呼,整個人險些彈了起來。當她坐直身子,看清楚四周圍的環境,尤其是居中的那座神主之後,她瞳孔猛地一收縮,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厲了起來。
「這是什麼地方?」
「朕如果說是陰曹地獄,太後會相信嗎?」皇帝放下了手中的神主,轉身走到了紀太後面前,居高臨下地說道,「太后應該沒有想過會有今天吧?」
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紀太后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譏誚的笑容:「怎麼,你想在這兒把我千刀萬剮,祭奠肖琳琅?莫非皇帝你是不要千秋令名了?」
「太后勾結紀氏,謀逆篡位,莫非覺得朕殺了你,你還冤枉不成?不只是你,朕本來只打算殺紀飛宇一個,可如今紀雲昌和紀雲鍾,朕也不準備饒了!還有朕本來準備網開一面的紀雲霄,此番也難逃一劫。你千挑萬選,最終還是把謝驍兒這個首鼠兩端的小人給招了回去,卻沒想到他會把紀家最後一根獨苗一塊剷除吧?」
皇帝眯起了眼睛,心滿意足地看著紀太后驟然大變的表情,突然開口喚道:「承謹,你過來。」
承謹獃獃看著正中牌位,直到高廷芳輕輕推了自己的肩膀一把,他方才回過神來,慌忙疾步上前。可是,還不等他開口叫出一聲父皇,他就被皇帝一把拖到了身前,一下子對上了紀太后那憎恨厭惡的雙眼。下一刻,他就只聽身後傳來了皇帝一聲刺耳的冷笑。
「太后之前說,憎惡承謹這張酷似承睿的臉?琳琅和承睿生前對你恭謹有加,什麼地方得罪過你,你竟然用那樣卑鄙無恥的手段對付他們母子?」
紀太后輕蔑地掃了一眼滿臉蒼白的承謹,旋即死死盯著皇帝,一字一句地說:「你居然不知道,肖琳琅和李承睿什麼時候得罪過我?呵呵,也是。那時候表現得愛護妻子,疼愛兒子的你當然不知道,自從肖琳琅一次次把她的寶貝兒子帶到我面前,炫耀似的在我面前說他怎麼啟蒙,怎麼讀書,怎麼上進,怎麼優秀,我就恨不得殺了她,殺了她當成珍寶的兒子!」
那充滿怨毒的聲音回蕩在這琳琅軒中,縱使高廷芳已然怒火高熾,聽出紀太后這滿滿當當浸透字裡行間的恨意,他仍舊冷不丁打了個寒噤。
「當年我被抬進宮當皇后的時候,就沒有什麼奢望,一個好色無度,宮妃無數,比我父親歲數還大的皇帝,難不成我還指望他能對我有什麼真情?可我唯一的孩子卻被他酒醉之下生生踢落,從此我再不能生育,那時候開始,我心裡就只有恨。肖琳琅膽敢到我面前炫耀你們夫妻恩愛,兒子聰慧?」紀太后整張臉都扭曲到了一起,面上的每一寸肌膚彷彿都寫著猙獰,「她千不該萬不該每次在我面前都要炫耀丈夫和兒子,既然如此,她就是自尋死路!」
皇帝終於再也按捺不住殺氣,一個箭步上前,竟是重重一巴掌甩在了紀太后的臉上。他彷彿忘記了這是他名義上的母后,宮中地位最高的太后,只想用這一記巴掌宣洩自己心頭鬱積多年的怒火:「朕真是不該問你,你這種蛇蠍心腸,滿腹毒汁的女人,自然只會嫉妒琳琅和承睿。只不過,上天終究是仁慈的,他看著你從朕身邊奪走了承睿,卻又給朕送來了另外一個兒子。你知道承謹為什麼和承睿長得一模一樣?嗯?」
紀太后沒有在乎皇帝那重重一巴掌帶來的劇痛,但聽到皇帝最後一句話時,她卻忍不住遽然色變。
看到紀太后那張顯然狂亂失神的臉,皇帝就突然笑了起來:「因為,他就是從九幽黃泉回來的承睿!」
此話一出,高廷芳猛然想起了自己之前為了拖延和混淆那個紀家死士說的話。皇帝這種說辭和那時候相比,豈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心亂如麻的他沒有注意到,韋鈺的臉上露出了深深的怒色,而尹雄則是眉頭緊皺,目光死死盯著承謹的後腦勺。
紀太后終於回過神來,可她才剛剛怒斥出荒謬二字,皇帝就在她身前蹲下了。
「承謹的出生年月,朕知道太后早就讓人查過。只不過,朕當年就在宗譜玉牒上把日子改了。承睿故世之後,琳琅發現自己懷上了他。朕知道紀家和韋家勾結,心懷叵測,為了保全自己的愛妻,不得不宣布她的死訊,而後將她好好藏了起來,讓她平平安安生下了這個兒子。從他出生的那一天,朕就發現,他和承睿長得一模一樣,是老天爺讓他回來了!你憎恨琳琅,憎恨承睿,可你恐怕沒想到,老天爺就是要把你最憎惡的人送回你面前!」
「你胡說,你休想拿這種鬼話騙我!」
「你不信?呵呵,朕也曾經不信!為了這個,朕從小就把承謹關在觀文殿,不讓他出來,一是朕每次看到他都會想起琳琅,二是朕要弄清楚,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轉世輪迴!朕請了很多號稱得道的真人來看過他,每一個都告訴朕,是老天爺有感朕心誠,所以把朕失去的兒子還了回來!還有一個人信誓旦旦地告訴朕,他之所以能從黃泉歸來,轉世又當了朕的兒子,就是為了報復仇人!」
皇帝狂躁地大笑了起來,雙手重重壓在了承謹的肩膀上,卻完全沒感受到那小小的孩子正在渾身劇烈顫抖:「為了今天,為了把紀家上下一網打盡,斬草除根,太后,你知道朕等了多久?」
他半是強迫地將承謹那張臉湊到了紀太後面前,語氣竟是鬼氣森森:「你不是討厭這張臉嗎?朕可以告訴你,朕會把這江山,這天下傳給承謹,朕會把紀家男丁全數斬首,然後將紀家族人全數貶為奴婢,讓他們世世代代被人踩在腳底。朕會把你定魂鎮魄,挫骨揚灰,灑在皇陵上琳琅和承睿的墓前,讓你生生世世不得輪迴,做牛做馬!」
饒是高廷芳對紀太后的恨意同樣是傾盡五湖四海也難道盡萬一,可是,面對這樣一個扭曲得近乎瘋狂的皇帝,他同樣只覺得渾身汗毛都倒豎了起來。眼見得承謹已經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個箭步就打算上前去,誰知道左右肩頭竟是突然壓了兩隻手。他艱難轉過頭來,發現是韋鈺和尹雄不分先後地按住了自己,他頓時為之一怔。
韋鈺不動聲色地瞥了尹雄一眼,心頭原本已有七分的猜測已經變成了完完全全的確定。他率先收回了手,隨即輕輕搖了搖頭。而尹雄則是在沉默片刻之後,這才鬆開了手,用傳音入密說道:「皇上如今在急怒之下,世子殿下還請不要衝動。」
紀太后壓根沒有時間去注意高廷芳和韋鈺尹雄之間的這一幕,皇帝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彷彿重鎚一般捶在她的心頭,她的腦際。面對承謹那張痛苦驚惶的臉,她突然狂叫連聲,隨即軟軟癱倒了在地,再也沒了聲息。
直到這時候,尹雄方才匆匆趕上去,可幾次人中掐過,見紀太后依舊沒有反應,他就只能抬頭說道:「皇上,太后只怕是受刺激過度,需得太醫診治才行。」
皇帝這才鬆開了剛剛一直死死按住承謹肩膀的手。眼看承謹雙膝一軟跪坐在地上,他卻看也不看一眼,許久才淡淡地說道:「你說的是,朕可不想讓她就這麼便宜地死了!你和韋鈺再去預備一下,送朕回宮。」
聞聽此言,高廷芳幾乎毫不遲疑地說:「皇上,秦王殿下今夜又是遇襲又是奔波,秦王府和臣那太白別院也未見安全,臣能否陪其暫留榮慶宮一夜?」
諸事已畢,對於高廷芳這樣簡單的要求,皇帝微一沉吟就爽快地答應道:「好,就依你。」